空落落的宅院,晓星星也没在怕,因为是空了许久的宅子,园子别说整理,没有荒烟蔓草,脚没处下,已经算是可以了。
来到后院的墙根处,看见了一棵从隔壁院子探过头来的梧桐树,青绿色的树木高大挺拔,晓星星昂起头来,只能看见它枝叶茂盛,叶片大得像荷叶一样,重重叠叠的挂着,正可劲的伸展着枝桂和那心型般的叶子朝她伸过来。
吓!她下意识倒退两步,以为自己眼花。
还真是,梧桐可不是什么攀藤植物,哪可能朝着她过来?
那叶子乍看青翠可喜,可晓星星仔细一瞧,那脉络分明的梧桐叶遍布老瘢,她以指尖碰了碰那心型的叶子。
“欵,你病了耶。”
叶片哗啦啦的像在低语般。
“你是说,你认识我,见到我高兴?”
梧桐叶窸窸窣窣。
“可你病得不轻呢。”
晓星星看着它覆盖住自己手背的叶子,忍不住用指尖轻揉了一下它,这一揉,只觉得自己的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小而无形的透明力量,透过指尖传递到了梧桐叶上,那叶子也像海绵般瞬间将她给予的灵力吸收殆尽。
晓星星愣住。这是异能吗?她哪来的灵力?
翻看那几片叶子,白瘢仍在。
因为不信,她比方才还要专注了几分,指尖果然仍有汨汨如清泉还泛着银光的灵力注入梧桐叶的叶片里。
她听见了梧桐树几近舒服的喟叹。
宛如幻影般,闭着眼的晓星星瞧见了她与这棵梧桐树的过往,那时的她还是绑着双螺髻的小姑娘,就围着它转,趴在它身上午歇、吃零食、赏风景、发呆、看书,甚至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女儿心事都会毫无保留的向它倾诉,它陪着她不知度过多少流光岁月。
似真似假,似幻似梦,晓星星有些眼湿,那些年少天真那么的真实无忧,她把脸贴在了梧桐的枝昶上,默默的感受这一切。
而且,她还在这些如电似露的片段里看见她记忆中的父亲和母亲,她激动得眼眶含泪,呜咽了。
他们原来真实存在过,不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
而她身上这股灵力,难道是因为一连几次作了那些让人难以言喻的梦所致?拥有这样的灵力到底是好是坏?她看着自己的指头怔了许久。
这些都落在隐身茂密树丛中的元璧眼中。
至于谛听,他躲得更远了。
侍候元璧多年,主子的秉性,谛听和黄泉都知道,平常看着脾气好的人,一旦正经起来,绝对是一板一眼,所以他就算跟着来了,却是很有眼力退得远远的,免得被无辜波及。
元璧眼中异色连连,却连眨都没眨,就怕哪个霎时自己会错过了什么。
当晓星星心底那不能自已的激动过去,睁开眼睛便看见树叶上肉眼可见的白瘢逐渐消失,她就知道这棵老树应该还能继续在这片土地活上好一段时日了。
对于自己无心插柳启发这份异能,能和植物对话,还能帮助它们,她觉得很值,很开心,至于那些吉光片羽的景象,不管是真是幻觉,她还怀抱着疑虑,“那些个都是你过往的记忆吗?”
树叶晃动,最低矮的枝极绽放出一小簇细细小小的、淡黄颜色的小花,朴素而娇女敕。
看着唯一一小簇的小花,晓星星不敢置信的说道:“这是要送我的礼物?”
语音刚落,咦,她蓦地瞳孔一缩,她她她没看错的话,老梧桐又动了……它伸长另一根枝栩上重重叠叠的绿色大掌,把她托上了最浓密、最粗壮、最舒适的那根枝干上。
爬树掏鸟窝这种事,她印象中小时候没少干过,虽然老梧桐突如其来的将她送上树,让没心理准备的她有些忐忑,但是当双脚稳稳踩着大双岔树干的时候,心里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感觉,反而,有种……有种曾经“栖息”在这里的熟悉感。
因为站得高,透过层层绿叶,她四处眺望,觉得舒畅得很,不想这胡乱一望,望进了一双宛如寒潭般的眼里。
不会吧,这人怎么会在这里?她立即反应过来,他就住在她家隔壁?
再往下望看老树根的所在处,这棵树居然是人家院子里栽的树。
还真有缘,不,冤家路窄。
他刚刚没看到老树展现的神蹟吧?要是看见还能那么无动于衷的背着手站在树下吗?
“晓姑娘。”是元璧先开的口。
“我不知道这是公子家的树,因为它探过墙,我就顺势爬了过来。”
这男人的样子太好认,应该说是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好皮相,举凡见过他的人,想忘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记得他自报过姓氏,姓元。
元璧朝上伸出修长优美的手臂,示意她下来,他会接着她。
既然爬人家的树被主人撞见了,是有点丢脸啦,不过也没什么,把事情说开,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总不会因为一碗粥要了他一千两银子,最后许下承诺要替自己办件事的过去,还不爽的记恨自己吧。
她手脚并用,俐落的下了树,拍拍在树干上蹭了不少尘灰的双手,微微的屈了膝,厚着脸皮说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元公子,好生意外。”
“隔壁的宅子荒废了多年,晓姑娘怎么会从那处过来?”元璧僵硬的收回人家视而不见的手臂,神情出奇的严肃,严肃到他身上无意散发出来的气场都能让人抖上一抖。
自认粗线条的晓星星也感觉到四周的温度下降了几许,她搓了下冒鸡皮疙瘩的手臂。这是什么情形?
毕竟茶棚见的那一面,除了知道他长得俊、体格不错、气场大一点……不,其实不是这样,她被吸引的是他那孑然而独立的孤寂之态。
总觉得他好像立在无名的山巅,四顾苍茫,身边却没有哪个人可以和他一起仰望还是低瞰。
元璧见她四处打量的好奇眼光,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很快收敛,就像他只是不经意发现有人爬了他家的墙那样。
茶棚不确定的试探,让他以为两人此生不会再有交集,至于欠她的那一件事,他不是那等说话不算话的人,找到适时的机会再还上就是了。
他以为自己坚若磐石,不再为那些外在的情绪所干扰,但是以为不会再有见面机会的人冷不防的出现,并且用灵力治好了老梧桐的白瘢症和浑身病痛,让它回春了。
让他不解的是,认了主的梧桐没有错认自己主子的道理,排山倒海而来的不理智让他迷惑了。
明明不是那个人,为什么又觉得她似曾相识?
她仍然带着笑,眉下一对美目波光潋滟,天真娇憨,旁人一看就觉得她的心思几乎能一览无遗,那样澄澈明净的眼神和有着一双狭长凤目的她很不一样……
元璧陷入了一瞬的迷思里。
可电光石火间,他被什么触动。
当他还在徒劳的捞取水中月的时候,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个人只有一世好活,就算三魂重聚,七魄再生,投胎转世后便是另外一个人了,重新投胎的小棉花在人间不只会改了乡音容貌、出身,甚至记忆都有可能被抹灭,所以怎么可能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又怎么能以为她还是以前熟识的那个她?连他留在她身上的心,或许也随之变化。
他自负的以为就算隔着千山万水自己也能一眼认出他的妻,或者说,便是隔着千山万水、千年万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的想法只是自己一头热。
一个劲的凭着旧时的记忆寻找熟悉的过去,活该无法遂心所愿,活该他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仍无法遂心所愿。
原来蠢的是自己!
他豁然开朗,把以往的纠结给远远抛开了,现在,为时不晚。
植物在某些方面的直觉比人还要敏锐,既然老梧桐认了她,他要不要换个角度试着去看看这个她到底是谁?
“我一时手痒,刚刚买下隔壁宅子。”晓星星有些干巴巴的说。
“倒是晓大姑娘会做的事。”元璧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智,莫名的有些想笑。
晓星星一怔,浑身尖利的刺顿时竖起来。“你又对我知道多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可没有熟到能让你评论我的地步。”
这样的话委实尖利了些,但这里不是她过去能为所欲为的京城,她不小心不行。
“虽然你我并不相熟,但晓大姑娘之事在下也是有所耳闻。”
“你认识我?还是你调査我?”
“我行事一向小心。”他半分不恼。
她抿着樱唇,不说话了,半晌才道:“你不会想告诉我来喝那碗粥也是经过层层算计吧?”
这人该说心思深沉绩密,还是她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不管是哪一种,她对这种人向来敬而远之。
她脑袋没有别人好,心思没有别人灵敏,和这种人一起得时刻小心提防着了他的道,总之,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就算不幸做了邻居,将来少来往就是了。
虽然晓星星隐藏得很好,元璧还是看出来小姑娘不高兴了,他从不对人解释什么的,但是想了下,他解释了。
“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元某这么做虽然有些不道地,却也在情理之内,至于那碗粥真的只是碰巧,只不过姑娘的手艺还真不怎样。”他三言两语把这事揭过去了。
“元公子真是坦白。”
“说谎太麻烦,元某不屑为之。”
“我和元公子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没有无端去调查别人身家的习惯,元公子癖好真是特别。”她的眸子熠熠生辉,微微抬起白皙下巴,就算懊恼也不会故作姿态表示大度,而是明白露出“本姑娘不高兴你这么做,就算你理由充分,我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要不,我让你调查可好?”元璧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静静的看着她,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
“我还挺忙的,没这么无聊去调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这样啊!”元璧言下甚至有几分失望,“晓姑娘方才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不过这一回再见,可以算是熟人了吧?”
人家都这么好声好气了,况且她刚刚还那么无理的诘问人家,要道歉吗?自己太莽撞了,若是不道歉,人家会以为自家的教养不好,怪到阿爹身上,给阿爹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