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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无妻 第十二章 轮回千年终圆满(1)

一个机灵,婧舒吓醒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依旧沉睡的席隽。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亲自下的诅咒、她被月光穿透身子,死了,死后魂魄不离,她在他身旁张大双眼看着他的悲剧。

他成为名留青史的帝君,他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再没人可以掣肘,他想要怎样便怎样,但是他不快乐。

他终于死去,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走过漫长一生。

然后死去、重生,再死、再重生,每一世他都有钱有权,都能为所欲为,但他依旧是那个不快乐的李清,不管重生过几回合。

他开始害怕了,害怕这样无止境地活着,一世一世接着一世,他试着求死,他想尽办法遗忘,但是诅咒杜绝了他的想望。

孤独寂寥索然无味的生存带给他极大恐惧,反覆轮回终于让他学会,巨大的权势财富无法带来快乐。

才不是什么“也臧大师”,那是地藏王菩萨。

菩萨的开释,他试着还尽李清留下的负债,人情债、钱财债、性命债……在付出的过程中,他虽寂寞却不再感觉生存让人喘不过气,他开始行善积德,当别人因为他的善举改变命运,让他开始懂得何谓快乐。

地藏王菩萨不只对他开释,也开释了她。

祂悲悯地看着她,问:“诅咒困他千百年也同样困住你,何苦来哉?”

是啊,她始终在他身旁,她在诅咒他的同时也诅咒了自己,他不快乐,她亦然,他寂寞,她亦是。

她与他拥有无法分割的相同痛苦。

菩萨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慈悲道:“不对,你比他更痛苦,诅咒他的同时你也会得到反噬。”

她问:“凭什么?做错事的是他。”

“但他已经偿清债务,他行善助人,许多人因为他得到善果。”

而她除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都没有做?

但还是不甘心啊,她咬牙问:“他欠我的没还。”

菩萨模模她的头,轻声道:“你愿意让他偿还吗?”

她停顿很久,看着那一世成为医者的他正在为伤者止血,许久后回答,“我要!”

“好吧,他将会偿还你,直到你觉得够了。”

然后她重新为人,出生长大,遇见他却不记得他,但他总能找到她并且爱上她,他为她付出所有,倾尽全力追求,可惜她总是早夭。

死后的她重新来到他身旁,看着他的无奈与哀愁,然后想起所有的事。

一次又一次,她成为梁春儿、姜雨芳、萧芳、徐燕、周璇、娇娇……

终于明白何谓“反噬”,她永远早死、永远与爱情失之交臂,她不放过他的同时也无法放过自己。

在他一次次的付出后,她终于学会放下、学会割舍、学会……珍惜。

她原谅他了,成为鬼魂的她在他耳边轻道:“都过去了吧,我不再恨你。”

她以为仇恨结束的他们再无干系,以为他们将各自奔赴前程,没想到她成为柳婧舒、他成席隽,然后一个个的梦境写下他们的过往。

所以轻握他的手,轻贴在自己颊边,她问:“诅咒终止,此生我们该有一个完美结局了对吧?我们要一起走完这辈子对吧?你不能抛下我、你要充分表达认错的诚意对吧?”

她一句问过一句,却发现他的掌心在她的脸上一寸寸冷却、僵硬,他胸口微微的起伏渐渐平息,他死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席隽,怎么可以?不该这样的啊……

她嘶哑问:“为什么?我原谅你了啊,原谅还不够吗?那还要怎样?是你生气了吗?你生气我折磨你太久,所以痛恨我?好吧好吧,你恨我吧,你活着折磨我好不好,你起来欺负我好不好,我通通受着……席隽,你醒醒,你不要死!我在这里等着,等你欺凌我、等着受你的委屈,我保证甘之如饴……”

但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他死了,彻底离开了……

这算什么?又是反噬吗?死亡于他是解月兑,所以他决定用死亡来折磨她?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换个方法可不可以……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冰冷的身体冰冷地回应了她的问题。

阴风起,雷鸣闪电交加,像那个施下诅咒的夜晚,一道刺目的白光自天际落下,从窗桥钻入,穿透他的身子……

看着太熟悉的场景,她喘着粗重的大气,怒道:“非要这样才叫有始有终吗?”

松开他的手,婧舒冲到外面,任由瓢泼大雨湿透全身,她仰头放声大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认错啊,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要我怎样都可以,但求求您不要让他死好不好,求求您……”

石铆被她的喊声叫来,见状心知情况不对,连忙冲进屋里,看着脸色灰白再无生息的爷,一个踉跄站不住……

下一刻,婧舒冲进厨房抓起菜刀奔回床边,眼看她就要往腕间割去,一个激灵,石铆连忙制住她。“柳姑娘,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我要救他,我的血可以救命。”

“爷已经死了!”

“他不能死,他答应要回来娶我,我们不可以是这种结局,不可以,听到了吗?不可以……我不要悲剧……”

席隽送回侯府办丧事,婧舒没去,因为身分。

席定国虽无多话,却摆明不要她这个媳妇,他道:“若柳姑娘是隽儿心悦之人,他定不舍姑娘一世孤寡,柳姑娘还是另觅良人。”

无妨啊,她从没想过侯府的富贵荣华,守寡这种事,不一定非要在侯府才能做,心定了,情便也定了。

没去奔丧,她在兰芷院一针一线缝着衣服,那是给席隽的,是她亲口答应的,以后就这样吧,思念他的时候便做一套衣服,便在脑海里复习他那张不够好看的脸。

“姊姊,王爷想见你。”秧秧轻扯她的衣袖。

此话已经提过数次,秧秧和瑛哥儿轮番过来请,但婧舒没有心情应付。

听说柳媛舒还在景新院伺候,自己走这一趟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事,只是客居王府她无心惹事。

何况心那么伤、那么痛,哪还有余力应付其他。

“王爷说,有一件事是关于隽哥哥的,他必须告诉你。”

席隽有话要传给她吗?

见婧舒不语,秧秧又道:“王爷让我同姊姊说两个名字。”

“哪两个名字?”

“也臧大师和越清禾。”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心头震惊,席隽不会也不该把这些事告诉旁人,所以……他想透过江呈勳告诉自己什么?

想也不想,她起身道:“走吧,我去见王爷。”

推开门,江呈勳半躺在床边,无聊地把玩着帷帘上的流苏。

不久前梁铮刚来过,他说:“我已经调查清楚,此事确实出自三皇弟手笔,对不起,现在我无法动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会让他付出代价,你的伤、阿隽的命,需要有人来清偿。”

梁铮悲愤的神态历历在目,过去总觉得天家人真诚缺货,没想到他还有几分赤诚之心,但愿日后他登基为帝还能保有此心。

这次差事办得极好,皇帝下旨封赏,忠勇侯提了爵位成为忠勇公,但席定国身边就剩涓涓一个女儿,又无法再生育子嗣,这爵位提不提还真没啥鸟用,倒是金银珠宝送上好几车。

恭王府也赏赐不少,但江呈勳的爵位是不可能再往上提了。

倒是皇上把席隽三品散骑常侍的差事给了他,许是不相信梁铮所言,想亲眼见证他有几分本事吧,也或许只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盯着。

无所谓的,他对这种事压根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婧舒……

“王爷,柳姑娘到了。”

闻声,江呈勳立刻坐起来,这一坐伤口扯动,痛得他龇牙咧嘴。

“快快有请。”

王爷扬声喊,那声嗓大得不像病人,连站在门外的婧舒听见了。

她在侍卫的恭请之下进入王爷房间,然尚未走到床边,仅仅是目光相接那刻,她愣住了。

心脏陡然增添速度,呼吸变得喘促,她在发抖、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她不确定,但直觉告诉她……是的……

眼眶瞬间翻红,她瞠大双眼死命盯着江呈勳的眼睛,慢慢地一步步上前,她吞下哽咽,抹去眼底湿气,她需要确认。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他却明白,婧舒认出他了?这一定是心灵契合。

过去几天,他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他想要试着用各种角度切入,让她不至于太惶恐,他甚至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她,但是……她晓得了。

婧舒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当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时,再次咽下哽咽。

“你是席隽?夏侯渊?秋鹏、阿乔……”在她喊过许多名字之后,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李清。”

后脑处一阵发麻,这已经不仅仅是心灵契合可以解释得通,但这时候什么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他面带微笑,向她展开双臂。

还需要考虑吗?不必的,失而复得已是天地间最大的幸运,她只想感激上苍的原宥,只想感激诅咒终于解月兑,她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紧紧地圈住他的腰。

痛!伤口牵动,他紧紧咬牙。

但他也笑得满面幸福,感谢老天终于停止惩罚,感激老天终于把爱情还给他,他有满腔满月复的谢意想要传达。

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他们在这个拥抱中,一点一点证实彼此的存在。

时间慢慢过去,阳光透入窗桥,在地上投下光束,无数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他们都看见了,却也都不在乎。

“你怎么会知道?”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但是她能听懂。

“我想起来了,想起我的前世今生,想起晰晰的哀愁。『也臧』添土加草,大师不是旁人而是地藏王菩萨,祂心慈,特来渡化我们这两个蠢人。”

一段爱情纠结千年,还有人能够比他们更蠢?

“你什么时候见过也臧大师?”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那个咒语诅咒的不仅仅是你,也困住了我……”她娓娓道来千年经历。

“所以你看见我做的每件事。”

“是,我看见族人被诬陷,有人群起放火烧山时,是你领着他们遁逃。”

他笑答,“对,我为他们又做了一回皇帝。”

“我看见了。”他早已不耐烦当皇帝,他对权势地位已经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政治令人厌恶,但是他为了她的族人,再当了一次皇上。

天下人都以为是族人助他上位,殊不知是他刻意传出的谣言,让百姓以为他们是天人降世。

登基后,他从族人当中选出国师,予以至高无上的位置,从此世人不再以诡谲目光看待族人,也因为他将族人带出山林,让他们与百姓通婚,他们不再是特殊的存在。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

“我知道,那些冤亲债主都怀着满足重新投胎了。”

“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江呈勳失笑,好像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能够找到我、认出我?”

“因为你身上有一股只有我闻得到,旁人却闻不到的玉兰香,并且你的右方锁骨有一朵红莲胎记。所以在『夕霞居』我一眼就认定你,可惜你被江呈勳的容貌吸引,没多看我一眼。”

讲到江呈勳时,他指指自己的脸,惹得她弯眉笑开。

“美貌只是一种别人对自己的肯定,没那么重要的。”

“我是俗人,需要这种肯定,但是你没有肯定我。”他指控。

“喜欢美好的人事物是天性,但懂得欣赏美好的内在则是一种学习,肤浅的我不懂得一眼找到你的好,但成熟的我与你相处后学会欣赏你,甚至喜欢你、爱上你,你有多么美好的内在啊,你像块暖玉,虽然不如宝石般耀眼,却有丰富底蕴,让人想要用一辈子去了解、去挖掘。”她卯足劲夸奖、放出一堆彩虹屁,招惹得他的桃花眼上开出朵朵桃花儿。

“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

“跟我娘学的。”

听见她提及娘亲,他说道:“当年我曾经见过你母亲。”

“我知道,你是那个说书人,而我的母亲是那个小女童,她对你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该放下。』而你说放下是你终于开始心疼自己,你不愿意心疼自己,你说老天爷要让你体认自私的谬误……”捧住他的脸,她认真对他说:“你不是自私,是从来没有人教会你爱,你以为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才能弭平童年的伤痛、才能让自己不再害怕,你拼尽力气往上爬……”

他接下她的话。“到头来,想得到的都到手了,我却不快乐。能带给我心平和满足的,只有清和宫那株玉兰,只有里头的一桌一椅,只有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女子,以及她留给我的……满满记忆。”

她都知道的,他坐在她的椅子上,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傻笑着,他躺在她的床上,翻来翻去滚个不停,几十岁的老头子了却笑得像个孩子,只是他总是笑着笑着泪水便翻出眼眶,笑着笑着便苦涩盈满脸庞……

“在你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你常带我飞上树梢头看星星,记得吗?”她问。

“记得,风把你的头发弄乱,但乱了我心的不是头发,是你笑得乱七八糟的笑容。”要是早点知道,心痒痒的感觉就是爱,会有多好?

“我们很无聊,总是玩着我跑你追的游戏,像个孩子似的。”

当上皇帝后,他的笑总是带着某种目的,再也不是纯粹的开心。

“很无聊,却也是李清一生中最开心的光阴。我们抓鱼烤着吃,后来御膳房做得再精致的鱼,都没有我们烤的好吃。”

“烧焦了还好吃?”黑糊糊的鱼啊,整条鱼找不出三两口能吃的,但就两口也是他一口、她一口,他们合力吃掉。

真的是“合力”,他们合力做过好多事,他们是再有默契不过的两个人,要不,怎能成就一场江山?

“非常好吃,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有鱼、有山有水,而且你就在我身边。”

那时候他不懂得爱情,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惬意,后来她带给他的帮助远远胜过惬意,于是他便忘记,于自己,她的价值不仅仅是“有用”而已。

直到失去了,直到坐在高堂上,直到手中握紧各方势力,却突然发现没有她的龙椅……无味且无趣。

说到那年,他和她都笑了,笑得很快乐、很开心,彷佛那些个午后又回到他们身边。

“告诉你一个秘密。”婧舒道。

“什么秘密?”

“我娘来自数百年后,她留给我的话本、书册,通通是来自数百年后的智慧。”她是从母亲留下的手札里推断出来的,这些东西除了她再没人看过了。

“有那样的智慧,她竟没替自己争取到好光景?”

“她是心悦父亲的,因为喜欢,愿为柳家竭尽心力,父亲并没有辜负母亲,只是老天爷给她的时间有限,否则她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每个人终归有自己的去处。”

“嗯,那江呈勳呢?”他回来了,江呈勳却走了。

“也许下一世,他会有更好的人生。”再不需要当这个被压抑得无法呼吸的王爷,他是不是如释重负了?

“希望。”

“等我好起来之后,我亲自上柳家求婚。”

“恭王迎娶小民女?你在说笑吗,皇上能够同意。”

“皇上不只同意,还会欢欢喜喜、大张旗鼓的同意。”肯定还会编传出一段情爱佳话,把他们的感情传得天下皆知。

“为什么?”

“我这可是『示弱』,不找有权有势的岳家,只娶秀才之女,足见我这人多么天真率性、毫无野心。”

“但我爹娘那里有我和席隽的婚书。”

“旁的困难,偷一张婚书难吗?王府养一堆人,可不是吃白饭的。”更别说那些玄字辈的隐卫,此时他无比庆幸在离京之前让他们奉婧舒为主子。

“媛舒呢?她打定主意要入王府后院,听说还是王爷亲口应允的。”

“这点她倒没说谎,呈勳想与我当连襟……见鬼的连襟,他傻了!”

“如果知道我要嫁给恭王爷,常氏肯定不会点头答应,就算你以身分压人,说不得还要逼着你买一送一。”常氏要是不想办法拿捏一二就不是她了。

“那么我去求皇上赐婚,嫌脑袋多余的话,常氏大可以试试抗旨。”到时他会给她拍掌鼓励,为她的勇气喝采。

“涓涓呢?我同她说过要当她的嫂嫂。”

所以她打定主意要为自己守寡?没喝酒他却微醺了。“看你瘦成什么样子,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只要负责好吃好睡、把肉给养回来,剩下的事,通通交给我。”

“好。”她笑着点头。

“应了便要马上做,所以现在……陪我睡一下?”

“好,我再重承诺不过。”

她除去鞋子躺到他身旁,搂住他的腰,把脸窝进他怀里面。

她已经很多天没法好好睡觉了,松下这口气后,她才发现自己疲惫到极点,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她就熟睡。

看着她的睡颜,他轻轻笑开,闭上眼睛也睡了。

他又梦到那年,那年夏天好热……蝉在树上叫得热烈无比。

“阿清,它们这么吵,吵得我睡不着。”

他的大掌轻轻压住她的耳朵,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并没有。”她摇头。

他把她的头揽进怀里,长手臂将她裹紧,闭着眼睛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她笑问:“阿清,这么吵、你为什么还能够睡着?”

他说:“不吵啊,因为我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

“哦?它们说什么?”

“它们在说晰晰喜欢阿清。”

一听,她笑开颜低声说:“它们说的对。”

然后,蝉鸣入耳不再感觉吵嚷。

然后很多很多年,他不许太监把蝉黏下来,所有的蝉全都聚到清和宫。

然后他在每年夏至,在蝉鸣声中安慰自己……晰晰喜欢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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