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皓轩睁开酸涩的眼时,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寻回了记忆,了解自己感觉到虚弱的原因,他撑着自己坐起身,就感觉到左月复隐约的痛楚,看见身上缠着绷带。
洛皓轩抬起手,他的脸上也还贴着纱布。
“放心,你的伤没事,就是会留下丑疤而已。”
洛皓轩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困惑抬头,看见的是安震英。
洛皓轩从没因为自己那张过分俊俏的脸庞而自满,如今失去了亦不觉得可惜,能救孙笃灵,他甘愿。
想起爱人,洛皓轩不解,他的小蛮呢?他以为她会明白他想一醒来便看见她,为什么她不在他的身边?安震英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洛皓轩这才想起身上的纹身,连忙拉起自己的里衣,虽然并不是所有人一见到他的纹身便会猜出他是鬼凤,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麻烦。
“不用藏了,这些天都是我照料你的,连个太监宫女都没见到你的纹身。”
“公主呢?”洛皓轩因为自己沙哑的声音而惊讶,他几声轻咳,便看见安震英为他递来一杯茶水。
选秀封妃之后的这段时间,安震英看到他总是一副鄙视的眼神,为何他一觉醒来后安震英竟变了态度?
洛皓轩喝下了那杯茶,才又问了一次,“公主呢?”
安震英把茶杯放回小几上,却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天看着那画面连他都不爽快了,更何况是洛皓轩。
“安侧妃,你哑了吗?我问你话。”
“储王妃,我知道你曾对谨言及文侧妃撂下狠话,说大公主是你一个人的女人,但你真有十足的自信,她不会召宠其他妃子?”
洛皓轩听出了话里的不寻常,决定既然由安震英这里问不出结果,他便自己去看!
洛皓轩将双腿挪下床,方想站起身,月复部便一疼,又瘫倒在床边,安震英连忙上前扶起了他,“储王妃,你昏迷了整整十天才醒,别急着下床。”
“我才昏迷十天,天地都变色了,你还要我继续躺?你要就扶我到咸和殿去,不然我爬也会爬过去。”
安震英无奈,在一旁几上拿起洛皓轩的外衣,帮助他穿上后才扶着他走向咸和殿,洛皓轩果然倔强,才走几步路便稳住了步伐,推开安震英自己行走。
人未走至咸和殿,就听见殿里传出丝竹声,还有不断的笑闹声。
洛皓轩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见他昏迷在撷音殿里,就算公主不急着守在他的床边,也不该是这样热闹的场面。
洛皓轩及安震英走进了咸和殿,咸和殿里的人忙着玩乐,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到来。
两名优人正和着乐音一来一往似是斗嘴的说唱着,连坐在客席鲜少露出笑容的文亦靳都开怀大笑,他案上的漆木盒中装着堆着像座小金山的金瓜子,文亦靳随手拿起一把,撒向了那两个优人。
优人们一愣,其中一个说:“怎么这地方下起金子雨来了?”
另一个优人则是理也不理,自顾自的捡着金子,“兴许是老天爷喜欢听你讲话,你多说说,我继续捡。”
两个优人便在殿上打闹起来,惹得文亦靳又开怀得丢出了一把金瓜子。
洛皓轩目光却没落在优人身上,因为更令他震惊的是主座上的两人,公主不是只给了他特权,允他同坐,如今孟谨言为何也坐在其上,公主更是依偎在他的怀中,看着表演笑得不能自已时,还将脸埋入孟谨言的胸膛,借以掩住她过分开怀的笑声。
这个画面是如此刺目,看得洛皓轩心痛莫名,他脚步略微踉跄的走进殿里,两个优人自然没被这个变故影响,直觉的想将洛皓轩带入他们的表演中,直到洛皓轩一记寒冷的目光如箭矢般的射向他们,他们才噤了声。
孟谨言及文亦靳立刻来到洛皓轩的身前,下跪行礼,“参见储王妃。”
洛皓轩没有回应他们,他还因刚才看见的画面而心痛,为什么他的小蛮,会依偎在孟谨言的怀中?为什么他的小蛮,如今会用如此冰冷的眸光看着他,彷佛他们之间再没有一丝情意?
“公主……皓轩醒了,你不开心吗?”
“你死了倒好,活着便是受罪了,安侧妃没告诉你?”
洛皓轩回头望向安震英,后者表情凝重,“大公主,这种坏人姻缘的差事我不会做,要说就由大公主自己说。”
坏人姻缘?什么意思?洛皓轩又将视线转回孙笃灵身上,孙笃灵已走到他面前,她吩咐道:“你们全退了吧!”
本就因为大公主这几日的异常而愁眉深锁的团圆,领着一宫的奴人还有两名优人退了出去,文亦靳他们三名侧妃也要退,却被洛皓轩喝住了,“你们不准走!”
文亦靳及孟谨言相视一眼,停下步伐。
“我说过公主是我一个人的女人,你们似乎不懂我的警告。”
文亦靳本该伶牙俐齿回应的,只是这段时间他对大公主的异样心中早有了想法,再加上安震英的提点,便猜到了十之八九,不忍再对洛皓轩多说什么。
他相信孟谨言,而孟谨言更是相信安震英,所以,文亦靳不去指责鬼凤犯下的滔天大罪,反正杀得也是些巧言令色之徒、无用的昏官,就算阎大将军真有罪,也罪人不孥……
孟谨言少见文亦靳沉默,他看了他一眼,文亦靳亦回了他一眼,那眸中满是不赞同,孟谨言想起文亦靳说过——
“我可以配合大公主的闹剧,但不可能做得太过。”
孟谨言是唯一一个至今仍不相信孙笃灵在作戏的人,他反驳了文亦靳,甚至是他的好友安震英,他认为一定是洛皓轩的过去让大公主失去了对洛皓轩的情意,他甚至笑他们两人太看不起大公主,凭她的身分,要保一个洛皓轩何难,绝不会因为洛皓轩身上带着的秘密会危及他的性命,而要将他逼出宫去。
文亦靳及安震英知道孟谨言心仪孙笃灵,如今见她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他当然不愿看清现实,所以他们没有逼着孟谨言接受他们的想法。
而且……他们也不是真懂得孙笃灵是怎样的女人,或许她真不是作戏,真是被洛皓轩身上背的血案而消磨光了情意也不一定。
孙笃灵知道这三个侧妃没人打算帮她把戏演到最后了,她狠下了心,逼自己直视洛皓轩那双含着伤痛的眼眸,“储王妃,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想着的是什么吗?”
她不喊他的名,喊了他的封号?洛皓轩被眼前这股寒意抽走了力气,幸好安震英及时扶住他。
他逼着自己吐出声音,“公主想着什么?”
“我想着,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男子,该不该禀报母王,把这个人强召进宫中成为秀子?”
“公主此时为何说这些?我们之间的情意,都不是建立在这张脸上的不是吗?”
孙笃灵走近洛皓轩,轻抚着他脸上的纱布,洛皓轩不明白她轻抚他的手是那么温柔,为什么眼神可以这么无情,他愣愣凝望她,直到孙笃灵发狠的用力撕去他脸上的纱布,让洛皓轩吃痛一缩。
安震英一惊,探视着洛皓轩的伤口,见到了刚结痂的伤口又遭撕裂,渗出了血丝。
“大公主,储王妃的伤口现在碰不得啊!”
“反正那伤好不了,情况还能更糟吗?”
“大公主……”
安震英还要再说,洛皓轩却拦住了他。
“公主,皓轩是男人,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这张脸却吓坏了公主吗?”洛皓轩多希望是否定的,但孙笃灵却没让他如愿。
她只是更残忍的,更鄙视的看着他脸上的伤,说:“那是当然,一国的王后,怎能生得这张脸,你这张脸只让我作呕。”
“我不信!你以为我是阉人时都可不计较,如今怎么会计较我这张脸!”
孙笃灵不明白她已经如此伤害他了,他为什么还不死心,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否则她怕自己随时会崩溃心软。
“洛皓轩,你当秀子时,没修习过房中术吗?你是阉人的话,有张漂亮的脸、有房中术技巧可以讨好我,如今,你那丑陋的脸却让我近不了你的身,你还有什么本事可以伺候我?”
“既然公主已不愿跟我在一起,大可休弃了我,但公主没这么做不是吗?”
此言一出,安震英一颤,洛皓轩也感觉到了,他缓缓的将视线移向安震英,只见他闪避了他的视线,还退开了一步之遥。
背对着洛皓轩的孙笃灵,也讽笑出声,“安震英,我以为四名侧妃子之中,除了江贝亚,就属你与储王妃最不合,怎么你如今竟对储王妃生了恻隐之心吗?”
“你瞒着我什么?说!”
在他的怒吼下,连安震英也跪下了,但他依然不肯说。“震英说了,断人姻缘的事,绝不做。”
“好了!别为难安侧妃,洛皓轩,念在相恋一场,我不让你走得太不堪,你自请出宫吧!”
洛皓轩不傻,他绝不相信孙笃灵真这么无情,他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让孙笃灵狠下心伤害他,逼他自请出宫?
“我不会自请出宫,我绝不离开公主。”
听着他坚定的话语,孙笃灵咬着牙,忍住就要溢出的情绪。她又何尝希望他离开,但目前的她保不住他,只有等到她除去了幕后黑手,坐上了王座,他们才能好好相守。这段时间,他不能留在宫中,成了这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他必须走,而她会接他回宫,一定会。
“阎擎仓,你收养了宋泰成的四名儿女,可是为了赎罪?”
乍听见自己二十年未使用的姓名,洛皓轩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孙笃灵,看见她转过身,目光凌厉的看向他,“看来,我猜对了,你真是阎擎仓。”
安震英看见洛皓轩呆住的模样,也得到了回答。
“你们三个也知道阎擎仓是谁吗?”
安震英等三人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颔首应是。
“阎擎仓,你的父亲是我日曜王朝的大罪人,你本就不该苟活世上,而身为鬼凤,你犯下的滔天大罪,更是令人发指,你可知如今的你只余被凌迟处死一途?虽然我不再爱你,但就算是一个奴才跟我久了亦会有感情,只要你自请出宫,我便无视你的死罪。”
“死罪?死罪是吗?”洛皓轩笑得自嘲、笑得近乎疯狂、笑得逼出了泪水,他身背二十年的冤屈从没怨过王室,如今王室却给他这样的回应?
洛皓轩脚步不稳,见安震英又是上前要扶,他扬手制止,“够了,不用同情我!我阎家从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同情?通敌叛国要什么同情?”
“公主可知,我父亲一生尽忠报国,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愿为百姓肝脑涂地,但文官派却还是为了权力排布了一场阴谋,武官派懂战略,却不懂官场心机,被诬陷入罪却无法自保,在那一场阴谋中冤死的不只是三员大将,更有他们的妻儿、奴仆等共近千人,相比于鬼凤所犯下的血案,他们引起的是浩劫!如今被灭门,也不过是业障反扑已身而已。”
“是吗?那对于下令诛杀的王室,你也是想着杀?”
“你是真不懂我,还是你刻意要伤害我?”
“我若真懂你,不会至今才知道你是阎擎仓、是鬼凤。”
“公主,我父亲从没怨过王室,遗书中也这么告诉我,所以我与鬼龙、鬼狮及鬼虎建立鬼堡之时,就言明了绝不针对王室,五年前,我杀了最后一名仇人后,便离开了鬼堡,公主会知道我的身分,想必是由鬼鹰身上的纹饰推测出来,但请公主相信,鬼鹰与鬼堡想法不合,他此次的刺杀,或许与鬼堡并无关系。”
“鬼堡杀手要夺我性命,你却要我相信你?”孙笃灵当然相信洛皓轩,但此时说了相信,如何逼走他?
当她说出不相信时,立刻看见了洛皓轩再度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是真不信他吗?尽管他为了她拼死御敌,她还是不相信吗?
“公主真要我走?”
“我不要我枕边躺着的,是随时可能夺我性命的人。”
“我不会走!既然有人要杀公主,我怎能走?我绝无二心,是另有其人,我不可能放任公主处于危境。”
“你走了我就安心了!要保护我的人很多,文侧妃,你会保护我吗?孟侧妃、安侧妃,你们呢?”
文亦靳没有说话,大公主若真的无情,他看不起;若不是无情,他不忍心。
但孟谨言却宣誓般地道:“谨言誓死保护大公主,不管是白天……或是黑夜!”
孙笃灵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免了孟谨言的礼让他站起身,接着便柔若无骨的倚进他的怀中,“孟侧妃这是逼着我召你侍寝吗?否则晚上你怎么保护我。”
“谨言一直等着大公主召宠。”
“是吗?那今夜……就由你侍寝吧。”
是了!她的确是不要他了,否则她怎狠得下心,要在他的面前召另一名妃子侍寝?洛皓轩缓缓的挺起身子,那些痛楚爱恋,如今在他脸上已不复见了。
“大公主,我苟活于世,本是为了手刃仇人,如今仇人已杀绝,此生已了无遗憾了。”
“你……喊我大公主……”
“不管大公主相不相信,我谨记父训,效忠的是整个王室,至于那个只效忠公主的洛皓轩,已不存在了,我会自请出宫,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必须出宫才能完成。”
“什么意思?”孙笃灵感到恐惧,为洛皓轩眼中毫无一丝生气而恐惧,他想做什么,想做傻事吗?
“我会为大公主找出谋逆的贼人。”洛皓轩立誓般地说。
“我不需要,你离开我便是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我不会再让大公主看见我,还有这张丑陋的脸,但最后,我有几件事,想请求大公主告知,大公主为何知道健康平安是宋泰成之子?”洛皓轩依旧垂首,如果这张脸,真的让孙笃灵感到恐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