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孙笃灵只要兴起传膳对月亭,并且还赐宴团圆、花好、月圆,便是想举办一个临时小宴,而且孙笃宣一定是座上宾。
只是自从被册立为储君后,她便没再兴起办小宴的念头。
除了因成为储君后,孙笃宣多少疏远了孙笃灵一些,也是因为成为储君后,孙笃灵的身边护卫、太监、宫女几乎增加了五倍,这让一向喜爱自由的孙笃灵不悦,脾气一差,当然没有开心举办小宴的时候。
孙笃宣知道妹妹如今身分有别,不再像过去整日与孙笃灵腻在一起,但今日团圆到文律宫邀请他,说孙笃灵要举办小宴,孙笃宣还是好奇的来这一趟。
只是,本来应该十分开心的她,孙笃宣怎么看妹妹的脸都一点也看不出开心在哪里。
小宴上当然亦有表演助兴,但他看得出来孙笃灵的心思并不在上头。
“笃灵,为兄的还以为你是想念我,午后刚见过晚上便又邀宴,可我坐在这里酒也喝足了,晚膳也吃饱了,怎么你都还没跟为兄的说过半句话?”
孙笃灵这才回了神,明明是开心才要办小宴,但如今她的脸上定是看不出半点欣喜吧。
“是笃灵的错,我先干一杯。”孙笃灵举起酒杯,唇边虽然淡扬一抹笑意,但孙笃宣却不觉得那抹笑是发自内心。
孙笃宣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妹妹一口喝下杯中醇酿,虽说妹妹身强体健,但急饮伤身啊!
孙笃宣瞥眼被赐宴的团圆、花好、月圆及洛皓轩,前三人倒是很开心的看着表演,大概想着今夜孙笃灵心不在焉,不会照惯例来场“余兴节目”,而洛皓轩的神情就颇耐人寻味了。
那个午后还口口声声说定会尽心完成王上交付的任务,不敢对公主有非分之想的洛皓轩,现在怎么双眼直盯着他大妹舍不得移开,见她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还状似着急地几乎就要出声阻止她喝酒?
他离开沐德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他当然要问,所以,当场中的舞伎们一曲舞毕,孙笃宣扬手止了乐音,挥手遣退了舞伎。
孙笃灵不解,“王兄不喜欢今夜的表演吗?”
“你呢?你喜欢吗?”
“嗯……笃灵爱看表演,自然是喜欢的。”
“喔?那刚才她们舞了几曲?”孙笃宣露出促狭的笑容,没放过取笑孙笃灵失神的机会。
孙笃灵一时语塞,无法回答。
孙笃宣见妹妹无言以对,又继续说了,“笃灵,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分明是犯相思啊!”
“什、什么相思,王兄别乱说,笃灵长居深宫,哪里来的人让我犯相思?”
孙笃宣意有所指的视线挪向了孙笃灵身后的小桌,正好捉住了洛皓轩偷看孙笃灵的视线,洛皓轩发现了,若无其事又挪开视线,彷佛他并没有一直盯着孙笃灵看一样。
倒是孙笃灵发现了孙笃宣的视线方向,她很明白王兄看着的是谁,也刻意的避开了与洛皓轩视线相对,“王兄,你看着哪里啊!”
听见妹妹终于发了怒,孙笃宣将视线转向洛皓轩身旁的替死鬼,团圆也正因为孙笃宣意有所指的视线而震惊,呆若木鸡。
这个洛皓轩果然不是一般太监!团圆还兀自想着,直到觉得一阵寒意窜上背脊,回神才发现,大王子已盯住了他。
“我看着团圆呢!团圆,你看哪里啊?”
他刚才发现的事能当着这个场合讲吗?团圆当然不敢,他急忙站起身子,躬身回答,“奴才、奴才刚刚在赏月。”
“原来是赏月啊,我还以为你盯着皓轩看呢。”孙笃宣促狭的笑意未退,看着团圆冷汗直淌,笑意更深。
“白天才说团圆你眼力好,怎么今晚就变差了,月亮在那一头,你望向皓轩那一头,能看见什么?”孙笃灵警告意味浓厚的问句出口,逼出了团圆更多汗珠。
团圆边擦拭着额上冷汗,边寻找可以解释的借口,直到看见了对月亭外池塘水面上映着的一轮明月。“奴才、奴才是在赏池面上的月。”
孙笃灵及孙笃宣顺着团圆的视线,果然在池面上看到随波摇曳的月影。
算他好运,连天也帮他,孙笃灵这才饶过团圆。
但孙笃宣可没那么快放过妹妹,“团圆,大公主赐宴是天大的恩宠,你不专心看表演竟在赏月,我要罚你。”
还要罚?团圆苦着一张脸,不过处罚也总比掉脑袋好,他总觉得自好像知道了什么会让他掉脑袋的事,“奴才领罚。”
“我这个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妹妹突然思凡了,你来唱一曲蝴蝶梦吧!”
蝴蝶梦,说的便是那山伯英台的爱情故事。
王兄罚便罚,还要刻意取笑她?孙笃灵嗔望了孙笃宣一眼。
所谓“余兴表演”,便是某回孙笃灵知道了团圆不但会唱曲,而且功夫不俗,所以往后只要她办了小宴,便一定要团圆唱一曲助兴。
只是过往孙笃灵爱听的多是气势磅礡的破虏曲,从没听过儿女情长的情歌。
团圆方才松了口气,又听见大王子要他唱蝴蝶梦,整个神情便又紧绷起来。他偷偷的望向大公主,果然看见大公主面露愠色。
“王兄,我没有思凡。”
“是是是!是为兄的说错了,掖庭里的秀子都等着你,你何需思凡。”
又是掖庭里的秀子!她根本不想要那些秀子,为什么她身为一国的储君,连自己要的男人都不能决定,她要的男人就只是……
孙笃灵心中的怒吼顿时止住。为什么她心中浮现的人影,会是洛皓轩?
明白这代表什么后,她内心盈满苦涩,声音也沉了下来,“王兄,别再提那些秀子了,那些秀子对我来说,只是囚困我真心的囹圄罢了。”
孙笃宣捉弄的笑意止了,他以为洛皓轩已一步步改变了妹妹的想法,难道全是他多想?笃灵的心反而越偏越远了啊!
孙笃宣那一切尽在掌中的得意不复见,放软了语气说:“笃灵啊,如果你放下成见,好好的去看看每一个秀子,或许里头真会有你中意的……”
“王兄,别再说了!你最知道我对后宫后妃的看法,即便有我属意的男子出现在秀子之中,我也不会要。”
这下不是砸锅了吗?本来想借由洛皓轩改变大妹对秀子的看法,如今怕大妹知道洛皓轩是秀子,也会厌弃了他。
孙笃灵终于发现了自己真实的心意,可是她没有一般女子得知自己心意时的娇羞,只觉得难过。她不会对那些秀子动心,更知道自己属意的男人不会出现在秀子之中,因为她属意的男人是洛皓轩。
一个已经无法成为她男人的男人,一个永远与她再无缘分的男人。
孙笃宣来到孙笃灵的身旁坐下,亲昵的搂了搂她的肩给予她安慰,他不明白今日午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妹妹似乎躲避着洛皓轩的视线。
计划失败了吗?
孙笃宣看妹妹泫然欲泣,连忙指向团团他们四人,“你们,大公主现在不舒心,你们会些什么才艺?表演些余兴节目给大公主看。”
团圆怔住,他不知道此时他该不该唱曲,那首蝴蝶梦可是悲曲,能在这时候唱吗?
花好、月圆更是发傻,她们的确手脚伶俐,才能被选到大公主身侧,可是要唱曲,她们没有好嗓音,要跳舞,她们亦没有好身段。
孙笃宣的手指向了洛皓轩,“你呢?你会什么?”
洛皓轩的视线一直是紧锁着孙笃灵的,直到孙笃宣问他,他才拉回了视线,“皓轩略懂琴艺。”
孙笃宣见孙笃灵听见了洛皓轩会弹琴,视线缓缓的望向洛皓轩又意识到场合收了回来,孙笃宣略微放下心。
看来,不是弄巧成拙,孙笃灵还是在意洛皓轩的,于是他下了命令,“来人!取琴。”
伺候的宫人架好琴桌与琴,洛皓轩坐至琴后时,孙笃灵已稍稍平复了情绪,孙笃宣没有回座,反而留下来与孙笃灵共席,看着她虽然表情平静,但眼中还是略显期待,他没有出声打断现如今孙笃灵对洛皓轩的凝视。
她躲了洛皓轩的视线一整夜,总算是望向他了。
在各有所思中,洛皓轩开始演奏,也迅速的抓回了所有人的心神。
只见洛皓轩修长十指刷过琴弦,一道磅礡的琴音传入耳中,在众人受音律震慑的同时,他以指撩拨,一声急似一声,犹如战士传唱,一旅传过一旅,再续勾指拨弦,弦动如波,恍若以音作咒,引动天雷,以振战场厮杀声势。
众人感受到战曲气势恢宏,皆情绪激昂,血脉贲张。
倏地琴调趋缓,指月复按弦荡音,犹带悲怆,似是叹息古来征战几人回。
琴音骤停,洛皓轩十指按弦,四周一片寂静,彷佛那骤停的琴音,也带走了人间一切声响一般。
孙笃宣先回了神,扬手鼓掌,“好!好啊!皓轩你琴艺高绝,何止略通音律而已。”
洛皓轩起身行礼,淡淡一抹自信笑意可不配他嘴上谦虚,“皓轩不敢当,大王子谬赞了。”
“怎是谬赞,你一曲弹毕,大公主不生气、不伤悲了,你还要谦虚。”了然的看着妹妹的视线,孙笃宣好像多少知道了一点这两人之间的古怪了。
看来,计划并不是弄巧成拙或是徒劳无功,而是大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了,可夺走她的心的人却是“太监”,她因而挣扎、恼怒。
这临门一脚,让他来踢吧!
孙笃灵好似才回神,察觉了自己一夜的故意忽视最终徒劳,她恼怒的站起身,表示不满,“谁说好听了,我不爱听!以后不许弹了!”
孙笃灵说完,顾不得宴席未结束,转身便往寝殿而去,洛皓轩几番挣扎,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团圆实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势,他要拦洛皓轩没拦住,便要指挥护卫去拦,但孙笃宣沉声一喝,“追什么?谁要你们追了!”
“可大王子,刚刚大公主跟……”
“跟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
孙笃宣止了团圆的话,只是适意的拿起酒杯浅尝。
团圆知道主子这么说,就是要他们当什么也没看见,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最终垂首应命,在原地留了下来。
孙笃宣再饮一杯。今夜他喝了不少酒,可这一杯该喝,该庆祝……
说是庆祝,孙笃宣的脸上却失去了笑容,册立、选秀,接着便是大婚、亲政,而那离他而去的王位,便成定局。
这孱弱的身体让他失去了太多……孙笃宣站起身,遥望着那先后离去的人,只余若有所思的视线。
“大王子……”团圆见孙笃宣顿失笑容的脸,觉得不解。
“团圆,如果他们在外头谈话,就让人远远守着,如果他们进了寝殿,就在外守着,不许打扰。”
进、进寝殿?团圆瞪大了眼,进寝殿做什么?他为难的看着孙笃宣,却只见到他神情凝肃,不容反驳,“大王子……这于礼……”
“团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当差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
“奴、奴才明白。”
“散席吧!本王子刚才的命令,不准违抗。”
团圆垂首应命,其余的宫女、太监、侍卫,也只得应命。
国相府。
高恒丰,日曜王朝当朝国相,在一日的公务之余到庭院凉亭里赏月、乘凉,桌上一壶香茗,散发着淡淡茶香。
高恒丰才刚听见脚步声,就看见府中总管已快步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相爷,刚才宫里传来了消息,大公主打算把洛皓轩的四个孩子全接到京里来。”
高恒丰听完,讥讽一笑,没想到找遍了想到大公主身边当妃子的男人来合作,没一个合大公主意,威胁加利诱的逼了一个不愿意入宫的,竟如此合大公主的意。
“春德啊!说来是你慧眼识人,这个洛皓轩以太监身分便把大公主哄得服服贴贴的,若真成了储侧妃甚或储王妃,那么还愁计划不成吗?”
总管李春德讨好的涎着笑脸,不敢居功,“奴才只是运气好,碰巧遇上了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人落了把柄在奴才手上。”
“那四个孩子是我们的人质,主子有没有交代要怎么做?真让大公主带上京城来?”
“主子交代,人到京城里来,更可以就近监视,要相爷交代下去,让晋遥县令好生的把四个孩子送来。”
“只交代了这些?主子一直不交付任务给洛皓轩,怕他都要沉醉温柔乡,忘了他进宫该做什么事了。”
高恒丰几乎等不及要举事了,当朝王上信任他,让他拥有了文武百官皆望尘莫及的权势,但他知道好景终不长久。
他与大公主一向不睦,大公主一旦即位他便会失去一切,可偏偏王上却选了她为储君,他不得不为自己着想。
所幸主子也想着、念着那已给了大公主的储君之位,他有了最有力的靠山。
“主子说,奴才进宫较不引人注目,要奴才依主子信中指示的时间、地点约见洛皓轩,给他一点压力,并且可以让洛皓轩知道,奴才是相爷的奴人了。”
“喔?”高恒丰得意一笑,终于,主子想行动了。“春德,就照主子的吩咐去办吧。”
“是,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