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瑞昌怒气冲冲的走进书房,原本打算好好教训董异麒一顿的,一见到正在与他讨论公事的董正棠,气焰马上弱了三分。
“爸。”他不甘愿的叫了声。
董正棠瞧瞧他,摘下老花眼镜。
“什么事?”他问,飞快的看了对面的董异麒一眼,他仍在研究摊在桌面上的报告。
看见董异麒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董瑞昌的怒火又整个冒上来。
“异麒,你还有心情办公?!快去把笑娴带回来呀!我已经知道她是被陈东融那
小子带走的了,你快点去把她带回来,不管用哄的、拉的、拖的、骗的,都要把她带回来!”他气急败坏的交代。
“她要回来,自己会回来,不需要我去带。”董异麒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冷淡,连回头看他都没有。
闻言,董瑞昌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冲到沙发旁指着他骂。
“你说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的未婚妻耶!况且,要不是你跟季家柔接吻被她撞见,她又怎么会跑离董家?哼!做了那么丢脸的事,你竟然还敢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坐在这里处理公事?!”
董正棠又瞧了对面一眼,董异麒仍是一派面无表情与镇定。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他问。
晚上与老朋友吃完饭回到家后,知道孙女离家出走,他才到她的房间去看看。房间里很整齐,只是地板上散落一地旧报章杂志,全都被撕得粉碎,仔细一看,竟全都是与异麒有关的消息。
经过佣人们仔细分类,发现这些被撕碎的报章杂志,横跨异麒刚进铁豹开始的那一年,直到最近期,简直就是完整的董异麒备忘录。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孙女早就注意异麒许多年了,难怪到董家的头一天,她就迫不及待的向他提出订婚的要求。
他知道头一个冲到她房间去的异麒也看见了,只是连他也不了解这个沉默内敛的孩子在想些什么,目前唯有静观其变。
“圣芬跟玺璋去陈家想将笑娴带回来,但她说什么都不肯,他们一直逼问,她才哭着说出他跟季家柔的好事!”董瑞昌又忿忿的朝董异麒脑袋指去。“他们回来后说给我听的。”
“异麒,这是真的吗?”董正棠两道白眉聚拢。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看来公事是讨论不成了。
董异麒阖上报告,站起身来,仍是平静无波的一张脸。
“董公,关于家柔的事,我无可奉告,至于笑娴,如果她收集那么多有关我的资料,最后却只换来不信任的话,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我先告退,晚安。”他转身离开书房。
“爸,你看看那小子,说那是什么话,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嘛!我看关于笑娴跟他的婚事,我们最好再考虑一下,免得结婚后,那浑小子又做出什么泯灭天良的事出来!”他气得涨红了脸。
董正棠斜睨了他一眼。
“我倒是觉得异麒说的有道理,”他沉吟道。“既然收集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消息,应该很了解他的为人,笑娴却只因为撞见接吻而气愤的离家出走,一点解释的机会也下给,实在是太任性了,难怪异麒会生气。”
董瑞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我知道你一直将异麒当成铁豹未来的接班人,我也同样肯定他的能力,但你不觉得他这次太过分了吗?圣芬跟玺璋说笑娴哭得很惨耶,而且脚上的伤口本来好了,又给刺激得流血了,你总应该出来评一下理吧?”他隐忍住脾气,耐着性子对年迈的父亲“晓以大义”。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别管!”董正棠不悦的嚷道。“趁这机会磨练一下感情也好,这也是沟通的一种好方法。”他丝毫不在意。
人跟人本来就需要经过一段磨练才会相处得愈来愈好,况且他们的情况比一般人特殊,多点冲突也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有助于了解彼此也说不定。
“不管?!那笑娴怎么办?她不回来也没有关系吗?”他真怀疑老爸是不是老胡涂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笑娴可是他的小孙女呀!
“等她想通了,自己就会回来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董正棠吃力的撑着拐杖站起身来。
董瑞昌连忙走过去搀扶他。
“可是爸,你不要忘了,陈东融那小子可是对咱们笑娴很有意思呀,要是笑娴变心跟他在一起,你要让异麒正大光明的接掌铁豹的计划不就全完了?”他提醒道。当初这计划还是老爸自己提出来的,难道他这么简单就要放弃?!这不符合他一向强硬的作风呀!
“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的幸福比较重要。”董正棠像是想开了。“要是他们两个没有缘分,那早点结束对彼此都好。不过你放心,笑娴迟早会回来的,我不相信她会那么容易就死心。”那孩子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毕竟她体内流的,可是她父母的血液。
“明天我亲自去把她带回来,她总不会连我这个伯父的面子都不给吧!”董瑞昌完全没将父亲的话听进耳里。
董正棠举起拐杖,朝儿子穿著软拖鞋的脚背狠狠落下,董瑞昌当场痛得蹲抱着左脚板哀嚎。
“你要是敢去搅局,给我知道了,我一定当着你一双儿女和佣人的面,对你施行家法,听到没有?”撂下狠话,他驼着背,兀自定回房去。
留下痛到说不出话来的董瑞昌。
今天是黎笑娴离开董家满一个月的日子,陈东融特地带她到一家景观餐厅看夜景。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高级的餐厅会让她就这样穿著轮鞋进来。是因为陈东融是这里的常客,还是因为她身上的华服?
对她来说,超过两千元就是华服了,而她身上的衣服、裤子还是陈东融“赞助”的。虽然他说没什么,但她还是觉得好贵,也才明白贵重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真的是种压力,远不如她的平民衣服来得舒适。
不过,衣服带来的压力不是让她日渐忧郁枯瘦的主要原因。
除了最初两天外,董家已经没有人来找她了,连通电话也没有,好象本来就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更令她伤心难过的是,董异麒从来没试图找过她,完全对她不闻不问。
这一个月来,她也没有关于他的半点消息,虽然她知道董家每个人的电话,但她就是拉不下脸来跟他们打听他的消息。
不过不用打听也猜想得出来,现在他一定比她要开心多了。
是呀!他一定很高兴,终于甩掉了她这个未婚妻,如愿以偿的跟季家柔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呢?其实他想跟季家柔在一起,跟她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还装假骗她说,跟季家柔只是朋友?
想到这里,她的鼻子又开始发酸,连忙做了个深呼吸。
她已经没办法再打电话回家跟爸妈说话了,他们忙游乐场的事,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以前她一天不打他们会骂,现在她讲没两句他们就急急收了线。
连金柏全也一样,想她以前对他那么好,有架都帮他打,现在叫他假日到城市来陪陪她说心事都不乐意,想当初他还苦苦哀求她别来哩,才过多久,他整个心思都在新女友身上了,多么薄弱的友情呀!
陈东融从窗口收回视线。
“怎么了?”他问。
黎笑娴摇摇头。“我没事,你又怎么了?”
“没有。”他又别开头,隔着玻璃望着窗外的黑幕与底下的点点灯火。
“没有才怪,你最近的话不但很少,而且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看得出来耶!”她不悦的吸吸鼻子。
“没事。”他还是简单的两个字。
黎笑娴将膝上的餐巾甩到桌上。
“你不说,我要走了,我才不跟臭脸的人一起吃饭。”她威胁道。
陈东融总算又回过头来了,不过他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森冷。
“妳敢用刚才的语气对董异麒这么说吗?回答我。”他不善的问。
他的话准确的击中黎笑娴的死穴,她一阵心虚,飘开视线。
“不敢吧?”他讽刺的哼了一声。“妳果然还是在乎他的,即使他根本就不管妳的死活。”
他的话踩到了她的痛处,激怒了她。
“我不需要忍耐你!”她站起身来,绷着脸朝餐厅大门滑去。
只不过住他家一个月,就要她看他的脸色?
陈东融将几张钞票丢给服务生后,立刻冲了出去,在电梯口抓住她。
“妳是不需要忍耐我,因为妳根本就不在意我!”他咬牙切齿的说。“妳在乎的根本就只有董异麒一个人!才一个月,妳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妳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一直是天之骄子的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要这样被她对待?
他抓痛了她,黎笑娴挣扎着却无法甩开。
“没错,我还是爱着异麒哥,我一直都爱他!”她就不信承认有什么好大不了的。“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从没遇过不把你看在眼里的女孩,所以才对我好奇罢了,根本就不是喜欢我。”
陈东融牙关紧扣,气得真想当场掐死她。
“我承认,最初或许是如妳所说,但现在我真的喜欢妳,都一个月了,为什么妳就笨得看不出来?为什么就不能把我摆进心里多一点?我哪点比不上董异麒?”
“你干么说这种话?”他说这种话只会让她困扰而已。“你并没有比不上异麒哥,只不过我爱的人是他,而且已经许多年了。”
“他并不爱妳,妳记得吧?”他冷酷的说。“妳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我也不爱你,你记得吗?你也在浪费时间。”她反击回去。
陈东融面色铁青,举起手想掌掴她,但看着她那张毫不畏惧的脸,他的手便挥不下去。
“当”一声,电梯门打开,陈东融忿忿的放下手。黎笑娴转身朝电梯口滑去,却在看见刚步出电梯的人影时,猛地煞住脚步,惊愕的目光在季家柔与她身旁那位中年男子身上望来望去。
季家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巧合也感到惊讶,回过神来后,跟身旁的李重谦低声说了句话,他对黎笑娴点点头,先行进入餐厅里。
苞一个月前比起来,现在的季家柔气色好了许多,穿了件长袖衬衫,黎笑娴看不到她手腕的情况。应该复元得不错吧!
可是……异麒哥呢?刚才那位中年男子是谁?她应该跟异麒哥在一起的呀!
大概是季家柔读出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疑问,主动走上前,并对黎笑娴身旁的陈东融点点头。
“好久不见。”她微笑的说。
黎笑娴很想学她的大方,但却笑不出来,看到她就想到她跟异麒哥拥吻的那一幕。
“妳是谁呀?”陈东融老实不客气的问,他还在气头上。
季家柔将柔柔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你好,我是季家柔。”
“季家柔?”陈东融大叫。“是跟董异麒在一起的季家柔?”他飞快的望进餐厅,刚才那个中年男人一点也不像董异麒呀!
季家柔讶然不解的看着他们。
“我跟异麒很久没见了,而且我们也没在一起,我的男伴是刚刚那位先生。”她担忧的看着黎笑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没有在一起?!”陈东融怒声质问。
“不要吵啦!”黎笑娴叫道。“你先回去,我等一下再自己坐车回家。”
他吵得她都不能思考了,索性拉起季家柔的手往餐厅里头的洗手间滑去,对身后的怒吼声充耳不闻。
到了洗手间,黎笑娴带着敌意与焦虑,瞪着季家柔这个情敌。
她最好不是因为那个中年男人而再度拋弃异麒哥,否则她绝对会在这个洗手问给她好看!
这三天以来,董异麒在公司里的每分每秒都过得极不安宁,主要是因为有个背后灵不时在上班时候偷窥着他。
开会时,一定会有个人头在玻璃窗旁上上下下,只要他的视线一扫过去,那颗人头就会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午的便当每天都多出一只鸡腿。那小笨蛋显然是太急于讨好他,连他不爱吃肉这点都忘了。
晚上加班时更妙了,三天全是两个大披萨外送,让外送员每次都以大胃王的崇拜眼神瞧着孤身一人的他。
去上个洗手间回来,有时办公桌上会突然出现一杯热茶,或冰可乐、咖啡。他自然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包不用提他办公室的墙壁上,突然多出的那五张大如海报的照片了,而且主角全是同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她进来八楼重地的,她那位伯父真是太宠她了!
他也知道她回到董家了,只是他故意在她睡着时才回家,在她睡醒前就出门上班,所以她根本没机会在家里见到他。
其实他已经不生气了,每天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时间去生她的气?
不过她一直住在陈东融家,若说他不担心是骗人的,毕竟日久生情这句话可是从古流传到今,就算他对自己再有信心,也还是有没把握的时候。
坐在办公桌后,一抬头,就看见敞开的门口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滑过,而且还往里头偷看了一眼。
他按下桌上的对讲机。
“梁秘书,请帮我泡杯咖啡,不过泡咖啡之前,请先帮我把门关起来,我不想看见穿轮鞋的小表在门口晃来晃去。”
对讲机里传来梁秘书隐忍着笑意的应声,却迟迟没有前去关上门。
两分钟后,黎笑娴端着咖啡,怯怯的滑进他的办公室。
“异麒哥,咖啡。”她小心翼翼的将咖啡放到桌上。
他知道是她,看着计算机屏幕的视线动也不动。
“谢谢,出去时把门带上。”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黎笑娴无助的站在原地绞着手指。
“异麒哥,对不起啦,我知道我错了……”她诚心诚意的道歉。她怎么会知道那时是季家柔在强吻他呢?
“嗯。”他只是哼了声,仍然面无表情。
“异麒哥……”她语带哽咽的唤他。
她都已经道歉了,他干么还冷着一张脸呀?而且这三天他一直对她视而不见,她真的很难过耶!他总不可能迟顿到连桌上出现了便当、饮料都不晓得吧?他明明都有吃光、喝光的呀。
忍不住偷觑她一眼,看见她正在擦眼泪,他又忍不住心软了。
无奈的叹了口长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没辙的正视她。
“妳知道吗?我本来打算等妳伤好后,带妳到德国开会并且旅游的,结果妳一声不吭就跑到人家家里去住了一个月,最后这个差事只好让给别人了。”
黎笑娴抬起发红的眼睛,错愕又心痛的看着他。
“真的?!”他真的打算带她去玩?他这个工作狂有打算带她去玩?
董异麒点点头。
“不过我想去不成是应该的,毕竟我这个人不太值得信任。”他酸酸的嘲讽自己,怆然一笑,再度敲起键盘。
黎笑娴着急的滑到他身边,大胆的往他腿上一坐,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啦,你就原谅我吧。”她学起妈妈吴侬软语的声调哀求着。“而且人家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那么生气的呀,我也流了很多眼泪,哭得现在眼睛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她撒着小谎,连眨了几次眼,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董异麒只觉得她瘦了,坐在他腿上简直轻得像根羽毛,一点重量也没有,很让他心疼,气也生不起来了。
搂住她的腰,正要开口,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瞧了眼手机上的来电号码,他无奈的接听。
“你给我听好了,我绝对不会放弃笑娴的,就算她已经回到你身边也一样!我--”陈东融愤怒且充满敌意的宣示声在电话那头响起。
这三天来,他给他的疲劳轰炸一直没断过,待会儿恐怕要麻烦梁秘书帮他换支新手机了。
“客户吗?”见他没说话就将手机关机,黎笑娴好奇的问。
董异麒摇摇头。
“是竞争对手,想从我身边抢走珍贵物品的对手。”他笑道,轻拧了下她的俏鼻。
黎笑娴笑了起来。她才不管什么竞争对手,反正没有什么他应付不了的。
见她傻气的娇笑,他忍不住轻啄了下她的樱桃小嘴。
“下礼拜我必须到日本去开会,不知道小未婚妻愿不愿意一起去?”他柔声的问道。
原本还在恍神状态的黎笑娴听到他的话,先是尖叫一声,然后扑抱住他。
“愿意愿意愿意!你到哪里,小未婚妻就跟到哪里!”她兴奋的在他颈窝处尖叫。
董异麒抱着她,胸口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他真的必须看好她了,再多冒出几个陈东融来,他会吃不消!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担心可是远远的超过她担心他呀!
当他们两个兴奋的讨论几天后的日本行时,办公室的门被一位笑容满面的老人给轻轻阖上。
董正棠模模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也许驾鹤西归后,他可以讨个月老的差事来做做,呵……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