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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白首 第二十章 舍身救夫君(1)

儿金金听到毛嬷嬷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眼皮又掀了开来,她积蓄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抬起铅般沉重的身子,试了两次穿不上绣花鞋,索性也不穿,用灵识拿出了风火云套上,移动都有困难的双脚和身子这才觉得轻盈许多。

感觉到屋外没了任何动静,她这才开门出来,毛嬷嬷果然把院子里的丫头都撵了,她用神识把身子腾高,很快看清楚盛国公府的房屋配置格局,避开下人最常走动的那几条路线,很快的找到偏堂,至于会不会被人看到,需不需要遮掩,这时候的她哪里还会在乎这些枝微末节?

看见吊挂在门楣上的白灯笼和漫天的白色,她踩着风火云进了停灵的地方,隔着重重的挽联后面只有两个小厮在烧纸钱,竟是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这般冷清,儿金金想像得到。

乱成一锅粥的国公府现在哪里还抽得出手替她夫婿办丧事,走了一个嫡子,那是已经救不回来了,死者已矣,重要的是若庶子在刑部也出了纰漏,大房就真的绝嗣了。

盛国公病倒在床上,盛英到处去找门路奔波求情,女人窝在后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二房,关他们什么事?

儿金金无声无息的进了停灵处,因为隔着重重的白色帐幔,外面烧纸钱的人瞧不见里头的动静,尚未盖棺的棺木半阖,里头苏雪霁阖着眼睛,平静的躺着,如同睡着一般,鼻下半点气息也无。

一看见苏雪霁,儿金金的泪就像泉涌般的模糊了眼眶,如断线珍珠的滑落下巴,擦也擦不干,拭也拭不净。

无声的痛哭,肝肠寸断。

儿金金伸出颤抖的手背碰了碰苏雪霁的颊,试着把她灵境里的灵泉往他嘴里灌,但是他的牙关紧闭,哪里还灌得进任何东西。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不否认,但是没有放弃。

任何时候她都可以痛哭,可以脆弱,但这时候,却只能忍着,死死的忍住。

灵境里的灵泉向来不多,她以为都能培育出强壮的水稻种子,在赏墨的身上也管用,所以对已经失去生机的人体也能有所助益,她不放弃,索性爬进棺材里面,用灵识再舀出一小捧的泉水,把它喝进嘴里,口对口的哺进苏雪霁口中。

她试了一遍又一遍,努力不懈。

所有的灵泉都喂光了,苏雪霁也不知道究竟吞咽了多少,只见他领口湿得不像话,可见大部分的泉水都浪费了,儿金金颓丧的坐在他的身体上,鼓起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很慢很慢的去碰触他的胸口。

她的手贴在那,触手冰凉,和他的唇一样,那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她失望的恨不得立刻随他而去,然而毫无起伏的胸口就在她眼睛所有的光亮完全熄灭,成为黑暗之际,她感受到了一缕很微弱的温度在苏雪霁胸口升起。

确定了又确定,儿金金欣喜若狂,激动得又泪流满面,但是苏雪霁胸膛的热气也仅止于此,仍旧没有半点起伏。

她知道只有这样远远是不够的,她的太白哥哥这样还是回不来的,她得回夸父山!

“太白哥哥,你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也一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无比留恋的看了苏雪霁一眼,穿上斗篷,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时,低头烧纸钱的小厮用肘戳了下同伴,“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别吓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呿。”那人拍着胸口,“哪来的风把蜡烛吹熄了,你去点上。”

“猜拳?”

“三次拳,输了两次的人去?”

“要不,一起去。”

石间泛清雾,山色斑烂,瑶草奇花,丹台璇霄,身在其中,但觉虚无缥缎,伸手不见五指,宛如迷离幻境。

儿金金在夸父山门外已经站了三天,但是无论她如何恳求,师尊只让弟子告诉她尘世情缘尘世尽,凡人的生离死别还看不开?

她头抵着地,却固执的说道:“弟子愚鲁,不知道怎么看开!我与他还未白头,便天人永隔,我不能甘心,即便身死魂飞,我亦不悔!”

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他们什么都还没开始,怎么能甘愿结束?

轮值看顾山门的是儿金金的十二师兄,他见小师妹神情枯槁,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如同白日里一抹摇摇欲坠的魂魄,心里很是不舍。

夸父山向来只收男弟子,小师妹却是受师尊点化后化成人形带回来的仙草,她成了所有师兄弟最疼爱的小师妹,也几乎是众人的软肋,有求一定必应,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要不到的。

众人原想着人间百年,转瞬即过,等小师妹历劫回来,定能月兑胎换骨,焕然一新,大家能重新团聚一起,夸父山上又能恢复往日的笑声,可她现在入情太深,坠入情障,世俗的爱情有多少甜,就有多少苦,它有多少喜,就有多少痛,一旦遭逢了爱情,百般不由人。

“师妹,你还是回去吧,等你勘破放下之后,师兄还是在山门等你回来,可好?”

儿金金明白,她在师尊这里是求不到丹药的,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朝着十二师兄嫣然一笑。“我很久不曾回我住的幽谷了,着实想念那边的同伴,既然师尊不肯赐我丹药,我也不强求,十二师兄,就让我回幽谷看看可好?”

十二像是想到什么,一脸的戒慎。“师兄放你进去,你不会趁机再去偷师尊炼丹炉上的丹药吧?”

她笑得凄楚。“师兄过虑了,师妹现在就只是个凡人,能上夸父山来还是仗着大师兄给的两样护身宝物,别说师尊的炼丹房,我这不是连山门都进不去?”

“如果是幽谷,十二师兄可以作主让你进。”幽谷等于是夸父山的花园,遍植花卉草药,但也就这样而已。

“谢谢十二师兄。”她跟着十二的脚步进了山门,往幽谷去。

十二亲眼看着儿金金进了谷内,他还要看顾山门,也无法陪着她,只是他才刚在山门前站定,儿金金就出来了。

“十二师兄,师妹走了。”儿金金挥挥手,头也没回的离去了。

十二怔愣了下,说去幽谷看一眼,就真的看一眼啊?她笑得很美,美得好像……好像她以前只要做了什么坏事,怕人家知道的时候的样子……

十二转头便往幽谷腾飞而去,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进师尊的居室,神色仓皇。“师尊,弟子一时不察,让小师妹带走了她自己的本体。”

凌霄九星也没骂十二失职,仍旧坐在蒲团上。“那个糊涂虫,是打算用自己的本体去救人,这样不管不顾,就没想想以自己的本体为药,换来的会是元神俱灭?”

“师尊!”十二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凡情未了,业力太多,夙缘太过。”凌霄九星叹道。

“师尊!您想想办法!”十二顾不了什么尊师重道,催促着。凌霄九星脸色不变。“你大师兄云游到京城附近,让他过去瞧瞧。”

师尊口里说得绝情,这还是放不下小师妹吧?十二立刻屏气凝神,一念之间,把相关讯息,传到大师兄的神识中。

“师尊,小师妹会没事吧?”十二追问。

“一切都未可知。”凌霄九星打机锋。

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儿金金在夸父山不过待了三日,人间却已经过去三年。

本来应该坟上都长草的苏雪霁却无声无息的躺在国公府的西边小院中,不生不死,就靠着那缕似有还无的热气,像人又不像人的“活着”。

三年前马车出事时,请来的太医,包括衙门的仵作都确定他已经死透,灵堂设了,棺椁打了,就差盖棺论定,发丧。

可就在盖棺那日,管家居然发现自家少爷的胸口是有温度的,这一发现不得了了,又把京里的大夫给请来,这下连大夫都惊疑不定苏雪霁到底是人已经过世,抑或是活着,盛家人也不知道是否该照着日子下葬?毕竟,冲着他胸口还有一口气在,真把他送上山头,是活埋啊。

最后是盛国公独排众议,把苏雪霁留下来,让盛英安排了个小院给他住,由毛嬷嬷去照顾他,至于失踪了三年的儿金金在盛府竟然丝毫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人一回来又消失不见,太神叨了,国公府好一段时日在风尖浪头上了,没必要为了个突然不见的女人又耗费人力去搜寻。

事情是叫国公府按下来了,但是府里的男女老少一不小心经过儿金金从前躺过的那院子时,心里不免毛毛的。

众人猜了三年仍旧没猜出来,那位二少夫人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这三年来,盛府唯一说得上庆幸的是,因为苏雪霁还“活着”,盛辞只被大理寺判了杀人未遂的罪名,判了五年的牢刑,这中间少不了国公府使力和大量银子的缘故,也可以说盛辞在牢狱里的生活不会太差,只要他安守本分,坐满五年的牢就能出来。

大房嫡子人不人鬼不鬼,姨娘们无出,就连续弦的继妻也一样,这庶长子对盛英太重要了。

这一天,当毛嬷嬷照例端着水盆要进屋替二少爷擦手脚的时候,一开门见到的竟是伫立在苏雪霁床边的儿金金。

她吓得不轻。

大热的天,却见这位夫人穿着斗篷,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宛如透明一般,正深深吻着二少爷,辗转复辗转,如同阔别许久未见心爱的人。

毛嬷嬷进门,撞见这羞人的一幕,一下不知道如何进退。

儿金金极其眷恋的离开苏雪霁的唇,珍重又珍重的抚模着苏雪霁的面颊、眼睫、鼻梁和下巴,眼底漾满的都是心碎。

毛嬷嬷端着差点打翻的水盆,她也没管溅出来的水,连忙把铜盆就往铜架上放,“二……少夫人?”

平白无故消失三年的少夫人,又平白无故的回来,毛嬷嬷心里叨念着佛号,满肚子的疑问都还没能问,却听到儿金金幽长如丝的声音。

“毛嬷嬷,等二少爷醒来,告诉他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老奴……老奴,少夫人……老奴不明白……”毛嬷嬷词不达意,甚至结巴,因为太过震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儿金金的身子逐渐变得模糊透明,接着幻成破碎的星光点点在空气中消失……

毛嬷嬷一跤摔在地上。

她没能看见屋内窗口飘散出去的星光飞上天际时,被号翁玉立在盛府最高的屋脊上的冬白以麒麟囊袋收了进去。

时光荏苒,荼靡花开了又谢,岁月悄悄一年过去。

除夕当天,工部屯田司郎中在京郊的小院却只见白雪覆盖,纷纷扬扬的瑞雪已连续下了一宿,优雅清静的宅子没有半点张灯结彩,大肆庆贺新年过节的气氛,寂静的世界静悄悄的,不仅没有鞭炮热闹声,就连吃过大餐后,安分守己待在狗屋里的赏墨和花白也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下人都把嘴巴捣得严实,生怕自己不小心流露的欢笑声会激怒了闭门不出的主子。

眼看着书房里的烛光一如从前的每一天,直到鸡鸣天晓才吹熄,坐在门外凳子上,手抱手炉的毛嬷嬷朝洒扫的丫头嘘了声,让她们散去。

这段时日,毛嬷嬷老多了,她捶捶有些佝偻的腰和越来越不听使唤的腿,她也得歇着去了。

这屯田司郎中的小院是一年前还只是兵部六品主事的苏雪霁置的宅子,如今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但是从兵部去了工部,一年内就挪了一个位置,这速度在梵朝绝无仅有。

其实,苏雪霁一年前就从国公府搬出来了,国公府的许多眼睛都看着他昏迷多年后,从一个活死人又活蹦乱跳,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传到平德帝耳中,随即派了太医过来替他诊脉查看,太医嘛,一个个都是顶尖医手,一个可能会因为细微的判断出错,两个、三个总不会错吧,所有人的口径统一,苏雪霁的身体看着虚弱,实则已经无碍,只要多加调养,很快就能复原。

平德帝听闻这奇蹟不禁啧啧称奇,当着盛英的面说:“这是天佑我梵朝!”

一个不世奇才差点让国公府给折腾没了,平德帝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看在盛国公有功国家,盛英还得用的分上,国公府的爵位没有连降三级已经是轻饶了,但是,他这股子怒火说什么都未曾浇熄。

苏雪霁醒来,第一个问的人自然是妻子,但是侍候着的毛嬷嬷却怎么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被问急了,便是长跪不起,问旁人,旁人更是顾左右而言他,苏雪霁气急攻心,本来因为三年未进半粒米粮,虚弱至极的脏器受不住刺激,便呕了口鲜血。

这吓坏了毛嬷嬷,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承认国公府弄丢了他的妻子,“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把少夫人看好……”

“你是说她忽然不见了?”他把再次逼到喉头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马车出事后,府里请了大夫替少夫人看诊,大夫说少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为动了胎气,到临产都要在床上安胎,不能下地,她却坚持非要来见少爷您,老奴不让她到灵堂……结果,少夫人遣退了老奴,说要歇息,等老奴睡了一觉再回去侍候,少夫人就不见了,老奴问遍府中所有的人,没有人见过少夫人出门,世子爷也派人四处打探,少夫人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人间一样……都是老奴的错,少爷责罚老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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