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可能?眼花,肯定是眼花看错了,最近精神不济,老是头晕眼花……”
自从上回被逼着搬树,金来富着实老实了一阵子,连着一个多月不曾从杜家的荒田过,他是一看到这些孩子就头痛,远远一瞧见个影儿就绕路,避开这群小祖宗。
今儿个邻村里正小儿子娶媳妇,他登门贺喜喝了不少酒,脑子晕糊糊地天旋地转,想着抄近路赶紧回家,免得醉倒在路旁,他酒量虽好但容易贪杯,一喝就停不下来。
谁知走着走着,不知哪拐错了弯,居然走到杜家的地,正想回头,眼前的一片绿油油教他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这是松菜?从出苗到种植,前后至少要两个月才能长成,冬萝卜更长,得七十天到一百二十天。
芸薹种植后,从花落结籽到成熟约二十五日到三十日,这时收成差不多,可是十月下种,现在才十一月中旬,离成熟还要一段时日,这些菜居然全在同一时间成熟,到了可以采收的地步,简直不可思议,这块地真被神仙点过吗?
想到自家的萝卜才三寸长,再看看人家地里的胖萝卜,那是爷爷和孙子的差距,没法比呀!
不肯接受事实的金来富揉了揉眼睛,走到田里模模长出地面的萝卜叶子,用力一拔,想看是不是如他所想的硕大。
“村长偷菜。”
冷得刺耳的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金来富冷不防的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一颗大萝卜跟着掉在身上,抓个正着。
“不不不!不是偷,我就是看看,看看而已!没偷,这萝卜真粗……呵呵。”他干笑。
金来富苦着脸暗叹倒楣,他这手太贱了,怎么就把萝卜拔了起来?
“莫小子,莫小哥,莫哥儿,你们这菜种得真好,我看是大丰收呀!过几天就能采收了,别忘了送两颗给村长尝尝味道。”
“小偷。”
莫云换汤不换药,表达同一个意思,说得老脸皮都快丢尽的金来富都想哭了。
“能不能别说那个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路过路过,你别揪着我不放呀!”
不过是一颗萝卜而已,真把他当贼看,这小子不会做人,要是懂事就直接送了,哪会捉着这事不放。
“偷。”
金来富真的想给他跪下了,他有完没完,石头脑子敲也敲不碎,虽然杜家丫头牙尖嘴利,可自己吃点亏还是能月兑身。
他才这么想,嘴上厉害的人来了,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像是见到金元宝一般欢喜。
“咦?村长,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凉呀!快起来快起来,表哥,拉村长一把,他太沉了。”
“嗯。”
莫云伸手一拉,忽地起身的金来富还有些浑浑噩噩,怀中抱着胖萝卜。
“村长,我家萝卜长得好吧?拿几颗回去煮汤,冬吃萝卜夏吃姜,对身体好。”
五亩地的萝卜呀,得费一番功夫采收了!杜巧乔在脑中盘算着。
金来富闻言,眉开眼笑,心情大好。“还是你这丫头灵透会说人话,你呢,也教教这小子,别一根筋的当愣头青,我这一把年纪被他气死了真找不到地方谈理。”
他有梯不下还往上爬,得了便宜不饶人。
“放心,我管埋,再请个嗔呐班子送你上山头。”不会白死,热闹得很。
“你、你……一丘之貉,我是傻子才觉得你像个人!”没一句好话,早晚气得他吐血。
“村长,你也晓得我心眼小,帮亲不帮理,护短是我的长处,自家表哥不相挺说得过去吗?你别脸红脖子粗的烧喉咙,心平气和才活得久。”动不动就火冒三丈,家里牌位多一座。
“护短算什么长处,荒谬,得改。”金来富倚老卖老,以教训的口吻想压两人一头。
“改不了。”见村长又要发火了,杜巧乔摘了颗私菜往他怀里塞。“多吃菜,人不会老,你看这菜多水灵,每片叶子都绿得喜人,教人看了都想咬一口,生吃都鲜甜。”看她笑了,金来富反而脸一绷的往后退,“你又想算计我什么?没好处的事别找我。”
斗了几回,彼此都有几分了解,金来富也不摆出乐善好施的嘴脸,开门见山挑明了。
“村长见外了,我是小辈怎会算计你呢,你看这地里的作物该收了,可是我发愁没处摆放。”六亩茯菜、十一亩昙姜、两亩黄豆。
“杜家丫头,你想我做什么?”丫头贼的很,不得不防。
“我家缺缸。”
“缸?”水缸吗?
“一百口五十斤装的大缸。”不知够不够用。
他一听,惊得两眼瞠大。“你要一百口大缸?”
“嗯!做酱菜。”菜蔬收得多也苦恼,得想办法处理。
“酱菜……”她疯了吗?这么多酱菜哪里吃得完,她想吃到哪年哪月。
酱菜是贱物,几乎乡下人家的妇人人人都会做,根本不值什么钱,也不可能卖得出去,在金来富先入为主的观念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通常是自家吃用,不会有人花银子买。
杜巧乔的想法正好和他相反,要不是来不及做大酱,她参加国际布防会议时曾和一位韩国老女乃女乃学过制作韩式泡菜,做出来的泡菜十分道地,连韩国人都称赞味道正统。
不过材料不称手,只好从一般酱菜着手,小时候她跟爷爷女乃女乃学过,那嘴里的酸令她至今难忘,既爽脆又好下饭,是她记忆中的绝品。
一开始她就打算用荒田种菜,时间短又不需要什么照料,虽然钱庄内存了千两银子,身上还有几百两,可钱的来路不好太张扬,因此才想借卖酱菜的收入走明路,以后才能光明正大的花银子买地置产。
不然几个穷哈哈的孤儿哪来的银子,真要向人解释是卖灵芝得来的吗?那不是摆明了让人来抢,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
“也许还不太多,多五十口大缸吧!”先备着,宁可多,也不要无缸可用。
杜巧乔忽然朝莫云一看,他一看她的眼神飘呀飘的,心里暗自苦笑,她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半年多来的日夜相处,他几乎能看懂她每一个眼神,明白其意思——
家里的地窖是不是小了点,明儿个多挖一座,不然酱菜缸放不下,记得把这事做好,别坏了我的事。
“什么,一百五十口大缸,你做得来吗?”这丫头胃口真大,真是痴人说梦,几个孩子有力气做酱菜?
抱着大萝卜,看着个头大的递菜,心口发酸的金来富估算着地里的收成起码几千斤,甚至上万,产量比其他人多一半左右,光是采收就要大半个月,之后的清洗、腌制,她要猴年马月才做得完?
等等,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时居然想不起来……
“对了,村长,大缸的钱你先垫付,等我们上山打几头大的野物卖钱再还你银子。”
杜巧乔笑得像捡到银子似的灿烂,能坑就坑,反正她是“穷人”,欠钱很正常。
不借才启人疑窦,他们刚买了粮食和布料,手上哪有余钱,阮囊羞涩才符合大家的想像,他们真的没钱了。
身怀巨款还装穷不容易呀!可弟妹还小,她和莫云不一定常在家守着,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要是他们出门被人模上门,小则失财,大到伤亡,那才得不偿失。
如果只有她和莫云两个人,她不会处处低调不引人注目,可是多了要保护的人,只好掩其锋芒,小心翼翼的防外人起坏心,一再收敛自己,表现得和寻常人无异。
金来富一听缸子的钱要他出,那张发皱的老脸都涨红了。“这话你怎么有脸说出口?”
那是他的命根子,谁也别指望他掏银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指着他怀里的萝卜和秩菜,笑咪咪地不再多言。
这时的莫云配合的补刀。“小偷。”
金来富的脸气得红了又红,两腮像青蛙肚子般鼓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了“你、你们……”就没了下文,抱着萝卜秩菜走人,可走了两步又弯腰多摘了两颗大萝卜,这才气呼呼一脸愠色的离开,大步走向村子。
“村长,记得我的缸——”声音大得有回音。
“滚蛋——”还提醒他,坏心眼的丫头。
真到村长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另一端,诡计得逞的杜巧乔才捧月复大笑,笑得有几分小狐狸的得意。
“不怕村长转身就将这事往脑后抛,没当一回事?”村长为人小气又贪财,想从他手上挖银子不容易。
“不会,他也担心我带弟弟妹妹上他家要饭。”村长不是好人,还有点奸狡,但他好面子擅做表面功夫,明明大家都知道他黑心肝,他却还要摆出“为善欲人知”的样子博取名声,听到更多的赞美。
“你呀!心不坏却老要捉弄人。”倒楣的村长首当其冲,在她身上讨不到便宜偏又不死心,三番两次想见缝插针捡漏。
“他自找的,我又没请他来踩点,贼似的老惦记咱们家。对了,地窖挖深点,别只顾着地道。”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并未刻意揭穿他暗地做的事。
莫云脸一红,讷然发窘。“嗯……”
狡兔有三窟,为了防仇人追来害了杜家姊弟,他在挖地窖时顺便挖了一条逃生暗道,快要挖通了,地道的另一头是个弯弯曲曲的山洞,迷宫似的深入山月复,他追猎物时无意间发现的,适合躲藏。
不过他自以为隐秘的事还是瞒不过向来机敏的杜巧乔,她什么也不说的帮他掩护,亏他还以为天衣无缝。
“过两天我们就把地里的萝卜、递菜收了,打了芸薹菜籽晒干送到城里榨油。”镇上油坊收费太高,以油抵价几乎收取一半,跟吸血没两样,奸商。
芸薹便是俗称的油菜花,一入秋田地开满黄花,收了种籽便能榨油。
莫云眉头一蹙。“要请人帮忙吗?光我们几个怕是不成,两个小的只能坐在地头顾菜。”
杜巧乔目光一闪要他安心。“别担心,天助自助,老天爷会伸手帮忙。”
天助?
莫云不知她哪来的自信,不停猜想她话中之意,直到两天后才恍然大悟,“老天爷”真的又出现了。
“大姊,谁帮我们把田里的萝卜给拔了,还一颗颗的排在垄上?”看着排成一排的白胖萝卜,杜南勤很是不解。
“地底的小地精。”她随口一说。
“大姊……”她又糊弄人。
“快把萝卜、楹菜收了,天黑前没收完不许吃饭。”还敢怀疑她,矮人族不就住在地洞里,只不过未被证实。
“不——大姊,我会累死!”天啊!太狠了,他这株饱受摧残的小幼苗肯定长不高。
“不会累死,你大姊舍不得。”莫云笑着打他身边经过,手里已经抱了十几颗大萝卜。
正如他所言,年纪小的杜巧瓶、杜南崖搬不动地里的菜,才搬一两个就气喘吁吁,杜巧乔便让他俩坐在地头边数菜,谁渴了送上一碗水,两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谁收的菜快又多。
“莫哥哥,我的力气跟你一样大就好了。”看着自己怀里的三颗萝卜,杜南拙气馁的叹气。
“慢慢来,等你长大了就有力气。”刚说完,他已放下萝卜又走回来抱起一堆,看得杜南勤、杜南拙羡慕不已,嚷着要学武健身。
“还要好久喔!莫哥哥,我才八岁。”杜南拙扳着指头数,他现在的个头只约莫到莫云的腰再上去一点点。
莫云个高,因为是正在发育的年纪,一下子抽长,目测一米七五,还会再长高。而他变声期难听的鸭嗓也渐渐变成男人的低嗓,沉厚有力,不再是一开口的粗哑,磨人耳膜。
慢慢地,一切都在变好中,包括杜家的孩子,一个个恢复开朗的笑容,会调皮、会捣蛋、会扮鬼脸吓人,笑声不时响起,父母离世的悲伤逐渐远去,重新过起日子。
孩子们每天都能吃得很饱,明显地都长肉了,不像之前骨瘦如柴,凹陷的双颊丰盈了,骨肉均匀,杜家特有的清秀五官也显露出来,个个眉清目秀,长相出色。
尤其是杜巧乔的脸蛋也长开了,有几分秀丽姣好、纤细的腰身像是地里的油菜花摇曳生姿,胸前的小鼓包正在发育,凝眸转睇间已有了少女的风姿。
好几回莫云看着看着就看呆了,忘了手边做的事,心里模模糊糊的多了什么,却不知那叫心动。
“不能叫莫哥哥,要改口叫表哥。”杜家表哥是莫云目前的身分。
“为什么?”杜南拙喊习惯了。
“因为他就是我们的表哥,表姨家的哥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才来投靠我们家。”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必须让他们根深蒂固的牢记在心。
“可是……”
杜南拙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杜南勤拉了他一下,过了年十二岁的他已经能知事了,“听大姊的。”
“……好。”杜南拙应得很马虎,但很快就忘了这个小插曲,喊起表哥比谁都欢快,缠着表哥教他功夫。
收了萝卜后收秩菜,家里的板车一趟又一趟的将菜运回去,松菜和萝卜一样自动收成好排在地里,整株连根,但根部干净得像清水洗过,没有一点泥土,水灵水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