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山怕程欣月冷到,所以在车上早早铺上厚厚的一床毛毡。
填饱肚子,待程欣月跟郑遇夫妻打了声招呼,他便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车上。只是他在抱起她的瞬间,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程欣月察觉到,暗暗捏了捏腰间的软肉,难不成自己胖了?
程福山将她盖得密实,当初买下马车只是为了送货考量,所以只有车斗,坐人可以,但并不舒适,尤其冬季或下雨时……
程福山驾着车,分心的说道:“我让柳家兄弟去木匠那里订了个车舆。”
程欣月这几日也正在盘算,所以程福山一提,她就点头道:“也好,等有市集时,你带着他们再去挑匹马,若挑不到好的,买头驴回来也行。如此一来,有车斗又有车舆,我自己驾车来铺子,你也不要总挂心着我。”
程福山神色一变,他订车舆是想让她坐得舒适,可不是要让她驾车独来独往。“其实仔细一想,再养匹马或驴也挺麻烦的,还是别买了,咱们有匹马就好,至于车斗或车舆,看需要轮着用就好。”
程欣月嘴角微扬,存心抬杠道:“你不买,我买,反正我也会驾车。”
一般姑娘家抛头露面都少,更别提会驾车,但边疆地带经济活络的市集区,也有女人会驾车,好帮衬家里的生意,所以偶见女子驾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程福山眉头皱了起来,“太能干了,这可不好。”
程欣月垂眸,勾唇轻笑,“怎么?嫌弃我能干?”
“不嫌弃。”程福山闷着声音回道,“我可以照顾你,把你当祖宗供着。”
程欣月忍不住笑出声,“你说我是该感动还是该哭,被供着的祖宗都是被放在祠堂里,没了命的。”
程福山闻言,脸色变得比天气还阴沉,眼底的阴鸷没有压抑,转头瞪她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这话一点都不好笑。”
程欣月第一次被他看得有些心惊,这家伙还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不好笑就不好笑。”
她咕哝着将厚被子密实的裹住自己,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吗?
程福山绷着脸驾车回到丹阳村,往年隆冬时,丹阳村的村民大多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家里过冬,但这几年因为草市越来越具规模,冬季时,也有不少村民拿家中的物品在草市做买卖。
只是今天天冷,所以草市没有以往人来人往,两人进了村,发现村子中央的老榕树下聚集了不少人,喧闹不已。
程欣月没有好奇想去探问,在丹阳村,她始终是个特别的存在,对所有人都和善,但也不亲近,就连与她最接近的作坊伙计都未必看清她的真实性子。
她对伙计极好,逢年过节时礼数不少,但细细品味,又觉得只是面子上过得去。
程福山原打算驾着马车直接离去,但看到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柳家兄弟,他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程欣月察觉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见到了柳刚和柳强。
草药买卖时,程福山就带着柳家兄弟,并未让程欣月插手,平时柳家兄弟无事就守着作坊内外,除此之外,她与这对兄弟交集不多。
毕竟程福山一见男子靠近,就算是自己的徒弟跟她多说几句话,脸色就不好看,柳家兄弟在大师兄的提点下,也很懂得明哲保身。
两兄弟对程福山很是信服,连带着对大师兄郑安都十分恭敬,两个大人,对郑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开口闭口师兄,且态度恭敬,每每看在旁人眼中都觉得惊奇。
程欣月清楚程福山既然停下马车,就知道他想一探究竟,于是先一步开口,“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程福山没有二话,将程欣月扶下马车,两人走了过去。
一看到他们到来,原本围观的村民自动让开一条路。
程欣月的目光落在躺在雪地木板上的柳刚身上,就见他的右腿包着厚厚的棉布,似乎伤得很重。柳大娘只顾着在一旁哭爹喊娘,压根没想到将人带回家去。
“吵死了。”程福山的声音不大,但柳大娘一听,立刻噤声。
“师父。”柳刚虚弱的喊了一声。
柳强则是看到救星似的说:“师父,你要救救我阿兄,我们方才到山上打猎,我阿兄一时失足跌落山坡,这条腿断了,我向我娘要银子看大夫,我娘却说家里没钱,姥姥还把我哥赶了出来。你快给我们做主,不然我哥这腿毁了,这辈子就完了。”
程欣月目光淡淡的看着地上的柳刚,自从跟着程福山以后,这两兄弟吃饱穿暖,整个人与之前四处浪荡的瘦削模样根本是天差地别,就算如今入冬,但之前狩猎积存的腊肉不少,根本不可能在下大雪的日子还进山狩猎。
她往前更靠近几步,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柳刚虽然说话有气无力,但气色极好,腿上就算真的有伤,肯定不严重。
连她都看得出来的事,自然没有瞒过程福山的眼,果然就见他阴郁的睨了两兄弟一眼。
柳家兄弟心虚,但柳强还是硬着头皮续道:“师父,我跟我阿兄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能求你替我们做主。”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柳强这时不管不顾的跪了下来,“求你救救我阿兄,以后我们兄弟俩就是师父的奴才,这辈子只为师父卖命。”
柳大娘听到自己的儿子要去给人家当奴才,心头一惊,想要将人拉回来,但她才一动,柳刚的申吟声令她瞬间熄了念头。
柳刚的腿伤了,需要银两看大夫,她手上是有些银两,但打算留给她的宝贝么儿。
原以为找婆婆讨钱,婆婆会看在柳家骨血的分上掏出钱,没料到婆婆一口回绝,还听说柳刚的腿断了成了废人,怕柳刚会拖垮柳家,竟狠心的叫了二房、三房的将人丢出来,连家门都不准进。
她正难过的在这里想要找村民替她去跟婆婆讨个公道,如今一看到程福山,双眼发亮,不客气的道:“我家铁蛋平时叫你一声师父,跟着你分毫不取的干活,现下由你出银子替他医治也是天公地道的事。”
程福山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叫我一声师父的人可不少,铁蛋可一点都不特别。”
柳大娘闻言脸色大变,“你这人的良心被狗—— ”
“娘,你少说几句。”柳强连忙站起,拉着柳大娘,“你这样子,是存心害死大哥。”
柳大娘没料到儿子竟为了个外人来指责她,“我是你们的娘,怎么会害你们?”
“既然如此,”柳强拉着柳大娘的手一紧,“把银子给我,你快掏银子,让我带大哥去看大夫。”
提到银两,柳大娘一脸为难。
“石头,你就别求了,”听到动静的吴氏出来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一眼就看出柳大娘的心思,“你娘就算兜里有银子,也是留给小宝求学问,舍不得给旁人。”
柳家人的德行,丹阳村里里外外都知道,虽说能理解其一心想要养出士大夫的心态,但太过偏心,就成缺德了。
“我不信,”柳强见柳大娘不松口,就要动手去抢,“娘,快给我银两。”
看到柳强真要抢她身上的钱,柳大娘不客气的狠甩他一巴掌。
柳强捂着自己的脸,一脸震惊。
柳大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我真的没多少银两,小宝过了冬后还得交笔墨钱。”
“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吴氏忍不住喳呼,围观的村民更是指指点点,“大儿子的一双腿比不上小儿子的笔墨钱。”
柳刚倒也硬气,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别求她,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求她。”
几个靠得近的村民七手八脚的连忙压着他,劝他不要乱动,以免伤得更重,还七嘴八舌的说要凑银两,让他先去看大夫。
看着眼前的一团乱,程欣月心中叹口气,还真是妥妥的一场家庭伦理大戏,哪怕两兄弟的演技不够精湛,照样有人愿意相信,瞧瞧四周的人全都入了戏。
“给银子吧。”程欣月对程福山说道,“以后两兄弟就伺候你。”
程欣月的芯子是现代人,看不惯养家奴的习气,但看眼下的情况,只有当着外人的面收下两兄弟当奴才,他们才能彻底的摆月兑柳家。
程福山身上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走到柳大娘面前。
柳大娘有点瑟缩的看着他。
“我同意拿银两医治柳刚的腿,唯一的条件是两兄弟从今而后便是程家奴才,以后他是好是残与柳家无关,若你点头,人现在我就带走。”
柳大娘舍不得养大的儿子平白无故给了程家,但想到柳刚的情况,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心狠,而是柳刚真废了,她也不能让他拖累了。
“柳刚可以,但是柳强不成。”柳强好歹还好手好脚,她还想将人留在柳家。
程福山不意外她的厚颜无耻,哼道:“少了柳强,柳刚的腿废了,我要个废人何用?”
“是啊,柳家的,”吴氏不耐烦的说道,“你就快点给个准话,好让石头去请大夫。这天气冷,你不心疼自个儿的儿子,我们都心疼啊。”
柳大娘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只能咬牙,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心里想的却是柳刚废了,程家也得养着,至于柳强进程家,就算是当人奴才,但主人家多少得给月钱,到时柳强还是得孝敬柳家。
柳大娘的头一点,程福山目光锐利的看了柳强一眼,“抱着你哥,走。”
柳强没有二话,立刻将柳刚抱起。
程福山可没那份善心将马车让出来给两兄弟,冷着脸扶程欣月上了马车,先行一步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