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合同后没几天,袁音收拾好行囊,搭上楼君焕派来的马车,来到凤阳侯府。
难得的是楼君焕亲自来接她,说是他刚好在附近顺路,身边还跟着一名叫阿泉的小厮。
阿泉憨笑着问候她,那男人的姿态却颇高,一坐进马车内便没再说话,但袁音也懒得理他。
当抵达侯府,下了马车,欲进大门前,袁音认为有必要先做个功课,才忍不住出声道:“侯爷,等会儿见到你娘,我该注意什么事呢?”
楼君焕停下步伐,往后瞥了她一眼,漠不关心道:“不必,反正她已经答应让你进门,事已成定局了。”
“喔,好吧。”袁音耸了肩道。
她知道楼君焕按照计划找了法师联手骗他娘亲,说她有着迥异于一般女子奇异的命格,可为他挡下煞气,所以必须先纳她进门三年,将他的煞气化解,才能迎娶正妻。
楼君焕找的是京城里鼎鼎大名的法师,比起他姑母所找的名不经传的法师还更让他娘亲信服,不过他娘亲也不是那么乐意让她进门的,上一回在侯府内见到她,就领教到他娘亲的轻蔑和鄙视了,楼君焕坚持纳她为妾,他娘亲表面上是答应了,但心里肯定认为她是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她的侯爷儿子,想必往后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有句话说既来之则安之,袁音认为自己也甭想太多,都敢进侯府门了还怕什么?
他们三人一道进了大门,袁音走在最后面,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座池塘时停了下来,被此处的景致给迷住了,“这里好美啊,我总觉得我以前有看过……”
阿泉见她逗留在池塘前喃喃自语,走过来道:“袁姑娘,是你上次来侯府内看到的吧?”
袁音想了下,“可我上次来分明没经过这地方啊……”
“还杵着看风景做什么?”楼君焕停在前头,回头催道。
“袁姑娘,快走吧!”阿泉朝她催道。
袁音嘴巴咕哝了句“赶什么”,便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快步跟上。
阿泉跟在最后面,摇了摇头,觉得侯爷对这姑娘的态度好冷淡,一见到人没几句寒暄,又走得那么快把她抛在后头。
但想想侯爷纳她为妾原本就是为了让她当挡箭牌,来挡住老夫人的逼婚,态度能有多好,袁姑娘也是自愿进门的,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其实不必同情袁姑娘,重要的是,他得把自己的嘴闭紧,不能露馅两人是作戏的,否则会被侯爷扒了一层皮。
他们三人又往前走,这时王灿迎面走来,先是朝楼君焕行礼,再亲切的对袁音招呼道:“袁姑娘,在下是总管王灿,以后在府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打点的。”
“好的,谢谢你。”袁音打招呼道。
眼前男子有着一张斯文的女圭女圭脸,看上去很年轻,顶多才二十出头,实在是难以想像他是掌管侯府的总管。
“她现在确实需要打点……”楼君焕这会儿才注意到袁音身上穿的黄色粗衣,他是不在意母亲如何看待她,但她不能让他丢脸,“差人带她去打扮一下,换套能见人的新衣,再带去见老夫人。”
王灿立刻差了丫鬟侍候袁音更衣,袁音真不知他从哪里生来的新衣服,是件樱粉色的衣服,粉女敕女敕的挺漂亮。
丫鬟夸她皮肤白,只替她上点薄粉,就让她气色变好,五官更清丽可人,袁音看了挺满意的。
当楼君焕看到她的妆扮时,一时惊艳的盯着她看。
袁音笑咪咪道:“如何?侯爷也觉得我变美了吧!”
楼君焕略尴尬的收回目光,轻轻哼了哼,意味深长的笑道:“看起来确实是变得乖巧多了。”
袁音气呼呼的,什么确实是变得乖巧多了,她本来是有多撒野?
紧接着,袁音随着楼君焕进到主厅,除了先前见过的孙氏和楼月璇外,还见到老侯爷的两名妾室洪氏和董氏,还有两人所出的二少爷楼君杰,以及二小姐楼月筠,楼月筠还用面纱蒙着脸,神神秘秘的。
袁音心想,大概是她脸上有什么疤痕才用面纱遮着吧,便礼貌的不盯着对方看。
因为只是纳妾,一切从简,袁音被楼君焕带来和长辈见面,并没有奉茶的仪式。
袁音一一的请安,唤了孙氏一声老夫人。
孙氏的心情和袁音所想的差不多,认为她是个贪婪攀高枝的女人,但还是表现出主母的大器风范,忍住对她的嫌恶道:“以后要把夫君当成天,照顾好自己的夫君,知道吗?”
“是。”袁音温顺的应道,知道不论孙氏说什么,只要自己一概应声好,对方就不会跟她罗唆了。
楼月璇的脸上就明显表现出对袁音的不满。
这女子明明只是个在街头摆摊算命的,现在居然成为她大哥的妾,真是荒谬!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不该邀她进侯府占卜,哪知道让她进一次府里,就让那个素来不近的侯爷大哥看上她,若是传出凤阳侯纳了个摆算命摊的当妾可就丢脸了。
楼月璇边摩挲着那涂得橘红的指甲,边讽刺的道:“真不知道大哥是看上你哪一点,比起我那无缘的三任嫂子长得差多了,但听说你那奇异的命格可以为他挡煞,也算是还有可取之处。”
洪氏年约四旬,十六岁就嫁进侯府了,虽然现在发福胖了一圈,但可看得出年轻时深邃明媚的五官,是老侯爷生前最宠爱的小妾。
此时,她朝袁音堆起笑容,但可看出语气明显带有虚伪和恶意,“我倒不觉得长得差,就是脸太白了,两腮得涂红一点才好看,也太瘦了,这样肚子争气吗?别说这个,今晚就是洞房花烛夜了,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度过……”
袁音心里一堵,不甚高兴,这是在暗示她会挡不住楼君焕的煞气,活不过明天吗?比起说话不留情面的大小姐,这个洪氏才是真正心肠恶毒的。
孙氏原本就不喜袁音,虽然不满洪氏这么说,但也没为袁音出头,楼君焕这个该出声的人更是不发一语,旁人不知他揣着什么心思,会不会因为洪氏的暗示的话发怒,因而也不感多开口,气氛可说是冷得不得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是楼君杰,他朝自家姨娘道:“姨娘,今天可是大哥纳妾的大好日子,你别说这些触楣头的……”他转而望向楼君焕和袁音笑道:“我祝大哥新婚燕尔,早生贵子。”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吗?袁音看出这人的眼睛里不带笑意,眼神冰冷得紧。
“哎哟,我说错话了,妾的命总是硬得很,是我多虑了。”洪氏顺着儿子的话哼笑,话里没一点诚恳。
董氏只是不冷不热的朝袁音道:“能有个人侍候侯爷起居也是好事。”
待在董氏身边的楼月筠低垂下眸,显然是不想说话。
孙氏见这招呼都打完了,挥了手道:“好了,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她朝身边的王嬷嬷道:“扶我回房去吧。”
袁音看着孙氏被搀扶着离开,她暗自庆幸可以离开了,又没有人欢迎她,待着只会相看两相厌。
到了下午,王灿领着几名下人来布置喜房,在房外贴上大红囍字,挂了几个喜气洋洋的红灯笼。
这间厢房位于侯府最北方的一处偏院里,是没有其他院子富丽堂皇,但环境最清幽,袁音心想住在这里也不错,可以安静地过日子。
袁音是做妾进门,自然没有婚礼,也没有仪式,只是象征似的吃个喜酒,过完洞房夜,就正式成为楼君焕的妾了。
来服侍袁音的是上回见过面的冬儿,两人兴冲冲的小聊了下,冬儿好奇的问起她不是说不嫁人,袁音便胡诌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了,让冬儿信了。
而冬儿来侯府半年,一直只是个跑腿的粗使丫鬟,能当袁音的贴身丫鬟她很高兴,不只升等,月钱也提高了,她在心里打定要好好服侍袁音,一旦袁音受宠,她也走路有风了。
只是,现在都那么晚了,为什么侯爷还不来?
冬儿往外面瞧了一遍又一遍,回房道:“姨娘,侯爷还没来,是不是要找人催一下……”她戛然止住话语,花容失色的一叫,“姨娘您怎么先吃了,这喜酒不能吃啊……”
袁音津津有味的啃着猪蹄道:“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不吃是要饿肚子吗?放心,饭菜那么多,我会留他的份的。”
“话不能这么说……”
“真好吃,这猪蹄卤得真入味。”袁音舌忝了舌忝手指后,又从汤里捞出鸡腿来,一咬又是赞不绝口,“这鸡腿的肉也很鲜女敕……”
冬儿震惊地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新婚之夜会有新娘子这么豪迈的吃东西吗?
终于,袁音搁下筷子,满足的模了模肚皮,“真好吃啊,远比我过去四个月里吃的好!”
只有冬儿欲哭无泪,“姨娘,您这下让侯爷吃什么啊?”
袁音看了看桌上,盘子里都只剩下一点菜,尴尬的道:“呃,因为太好吃了,我吃过头了……但或许,他不会来吧?”
不巧,楼君焕来了。
当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楼君焕先是看了眼桌上的剩菜残羹,再无言的与她相看。
“胃口还真好。”他讥嘲的道。
“我以为你不来了。”袁音说得理直气壮。
楼君焕沉默了下,接着吐了口气道:“今天是洞房夜,我得过来做个样子才能瞒过我娘,既然你吃饱了,那来睡吧。”
袁音倒抽了口气,都忘了睡觉这么重要的事,房里只有一张床,怎么办呀?
楼君焕看出她心里的担忧,冷笑一声,抬起手指向地面,“你,自己找地方铺床睡。”
袁音看他指着地上,不可思议的嚷嚷道:“居然要我睡地上!侯爷,你这样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楼君焕蹙眉,“什么叫绅士风度?”
袁音双手叉腰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男人要把床让给女人睡才有气度。”
“本侯爷最大。”
“现在天气还有点冷,要我睡地上,要是我得到风寒……”
“胃口跟牛一样大,真有那么娇弱吗?”
“……”
“大山庄。”
听他抬出这一句,袁音很没志气的乖乖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在地上,而且还是离床铺很远的位置,想离他远一点。
“往后没事别来打扰我,我们各过各的,就照着合同走。”楼君焕把话说在前头。
“不用说我也知道!”井水不犯河水!
“给你个忠告,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别做太惹眼的事,可保你平顺过三年。”
“真是多谢侯爷的忠告!”袁音用力咬牙的道。
“去熄灯。”楼君焕命令道。
“遵命——?”袁音故意拉长声音,听起来有挑衅意味。
当灯一灭,楼君焕躺上了床,心想她的态度真差。
想想也是,从初见他的那一天,她就敢杠上他为那些愚蠢多嘴的妇人求情,看到他找上门还直接关门,敢跟他签合同扮演他的妾,她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他倒是好奇,她个头那么娇小,胆子是从哪里生的,总是这么胆大妄为……
楼君焕不自觉地抿起一笑,当他意识到他在笑时,马上憋住。
他在笑什么,这个大胆的丫头一点都不有趣,只会惹他生厌!
楼君焕在心里忖道,他和她就只有合同上的关系,等今晚一过,娘就再也不会拿婚事来烦他,他的耳根子也能清静多了,真是太好了。
隔日待袁音一大早醒来,楼君焕已不在,她马上收妥被褥,好不被冬儿发现昨晚她和楼君焕分床睡的事,就怕冬儿问东问西会露出破绽。
冬儿毫无所察,在袁音耳边叨念着以后她不能再把饭菜吃光,太会吃会被侯爷嫌弃的话。
袁音心里想的是,往后她在这座府邸里要过着独善其身,不依靠楼君焕的日子。
至于向老夫人请安这件事,阿泉早透露给她知道,孙氏并不想见到她,自然也不要她去请安,这结果是最好的。
这天,冬儿为了让袁音早点熟悉环境,带着她到处逛,亦说了不少各院主子的八卦。
例如老夫人和洪姨娘是死对头,年轻时为了争宠,现在为了争权,洪姨娘因为娘家哥哥救助老侯爷有功,在老夫人面前都是嚣张的,不满在老夫人面前是矮人一等的妾室,老夫人看出她的野心,可把实权攒得紧紧的;董姨娘曾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因被老侯爷看上而受到老夫人的冷待,洪姨娘于是找上董姨娘合力对抗孙氏,想当然的,老夫人和洪姨娘、董姨娘彼此不和,嫡庶子女的感情也不怎么好,平常没有往来,都各过各的生活。
这都是与她无关的事,袁音听听就算。
现在不必为生计烦恼去摆摊做生意,她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再到处闲逛,侯府那么大,总有地方跑,说起来这样的日子很无聊,但正合她意,可以什么都不做,每天都懒懒散散的过日子。
然而,人都是八卦的,楼君焕在洞房夜过后,一连数天没进她院子里,竟成了大新闻。
袁音觉得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做,才会去注意楼君焕有没有进她院里,眼下府内许多人说她遭到冷落,说她只是侯爷纳来替他挡煞的,说凭她卑微的身分,侯爷岂会真正看上她,遭冷落是她贪得无厌妄图高攀的报应,她会一辈子待在她的院子里孤单老死。
对于这些恶毒的话,袁音并不在意,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随她们怎么说,她只清楚一件事,三年后她就会离开这里,住进她梦想中的大山庄了,她只要忍耐熬过三年就好。
眼下,只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让她无法忍受。
袁音盯着桌上的三菜一汤,分量不只少,还寒酸得很,豆腐就是很普通的卤豆腐,炒青菜则是当季最便宜的菜,连肉末都舍不得放,炒得老老黑黑的,卖相极差,唯一一道宫保鸡丁,鸡丁没几块,都被辣椒掩没了,让她怀疑这是想辣死她。
菜头排骨汤看起来是正常的,但她捞出来的排骨都没有肉,让她不禁怀念刚进侯府的头几天吃得有多丰盛,每餐不是猪蹄就是鸡腿、糖醋排骨,现在的菜色越来越差,都偷工减料了,更过分的是,今天竟少了……
“为什么没有点心呢?”
袁音是个吃货,吃完正餐后品尝甜点是她觉得最享受的事,以往在街上摆摊算命,就算身上没几个钱,她也会去买个豆沙包当饭后点心。
冬儿听到主子这么说,只差没崩溃的抱头呐喊,“姨娘,菜色不好重要吗?没有点心重要吗?就是因为侯爷都不来,厨房里的人才会瞧不起您,不把您看在眼里,随便端几样菜就想打发您!难道您都没有注意到,每当您走在外面时,都没有下人对您行礼问安吗?您知道他们私底下都怎么说您的吗?说过了洞房夜后,您就不受宠了,说您只是为侯爷挡煞用的,比他们还不如,连奴婢都被嘲笑跟错了主子倒楣透了之类这种难听的话!”
冬儿原本还抱着冀望,希望侯爷能再一次踏入姨娘的房里,岂知她一天天的等,都半个月了,侯爷依然一步也不曾过来,对姨娘是不闻不问,将她放逐在这个偏院里!
下人们都是看人在服侍的,姨娘若是受宠,自然把她捧得很高,见她被冷落了,也不会费心侍候了。
而侯爷没进音姨娘的院里,冷落音姨娘的事,她当然知道要闭上自己的嘴,不吐出一个字,但她管不住别人的嘴,府里人多,看着的人也多,八卦极其容易传开,音姨娘一过洞房夜就被侯爷冷待的事,没几天就传得到处都是,现在侯府里除了她,还有哪个下人会敬重音姨娘?
冬儿为袁音着急得很,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刺激她,好让袁音了解她们现在过得有多辛苦。她更为袁音打抱不平,侯爷太无情了,喜欢就将人纳进门,谁知那么快就变心厌倦了,对音姨娘不闻不问,害得音姨娘被下人轻视,真是太可怜了……
冬儿说了那么多,袁音都是无动于衷,只在意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她们都嘲笑你跟错主子吗?别管她们说什么,别人说的话,我们要是句句都在意,只会跟自己过不去,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我是不会抛弃你的,我们要同心协力的熬过现在最辛苦的日子,等到我发达的那一天,我会带着你一起享受的。”
袁音无法对冬儿说出实情,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三年后要带着冬儿一起到她的大山庄住,不会让冬儿留在这里吃苦的。
冬儿是很感动,但是……她露出苦瓜脸道:“姨娘,别说等您哪天发达,我们现在都吃不饱了……”
袁音相当震惊的道:“你也吃不饱吗?”
“……”冬儿快流下两行泪了,主子被轻视,她当然会受影响,她一餐都要吃两碗的,现在到食堂她只能吃一碗,说什么她的主子遭冷落,她不必太费劲侍候,所以不用吃太多。
袁音内疚的道:“看来,不处理不行……”怎么可以让冬儿跟着她挨饿呢?
冬儿猛点头,“所以,姨娘要主动去求助于侯爷了吗?”
她在心里高兴的想,只要姨娘愿意去找侯爷,侯爷看姨娘的处境那么可怜,兴许会生起保护欲,和姨娘重新点燃爱火……
但袁音怎么可能去求助楼君焕,他都说了,不要打扰他,各过各的了,“你去找总管吧,他说过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帮忙的,这府里的人事都是他在管的吧?走,我们这就去找他!”
冬儿听了脸都垮了下来,“不是……应该去找侯爷吗?”她一脸很失望的说,见袁音一溜烟去找人了,也只能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