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除夕宫宴,萧清澜终是见到了楚茉,她一袭深青色宫装,头上是宫制金钗,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连送上的菜肴她也只是浅尝一口便不再动。
那些俏丽跳月兑的羽饰、大红大紫的装扮、万种风情的仪态、大快朵颐的恣意,全都没了,看上去就像个呆板的瓷偶,美丽却虚假。
萧清澜皱起了眉,并不喜见这样的变化。
宫宴隔日便是正月初一的大朝会,萧清澜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或许是要刻意晾着楚茉,他一步也没踏入紫云阁,一直到了十六上元节过后,百官复朝,他才像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来。
“今晚摆驾紫云阁。”
等了这么久,当萧清澜说出这句话时,胡公公才像是松了口气,连忙去安排一切。
萧清澜身在局中不清楚,但胡公公旁观者清,这阵子陛下的紧绷与凝重远胜以往,只怕是心中念着楚美人念得紧了,只是自己话说在前头不好推翻罢了。
萧清澜来到紫云阁,如以往一般不让人通报,直接进去,想着那爱撒娇如妖精般的美人儿恐怕又要缠着他不放了。
之前只是几日没见,回头她便搂了上来,如今已有半个月没见,他会不会一入紫云阁就被她扑倒?
想到她烈火般的情意,他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然而当他的六合靴踏入紫云阁大殿时,却见一屋子人乌压压的跪成了一片,正中那个赫然是他牵挂了许久的楚茉。
“参见陛下。”楚茉行了一个大礼,十分标准,毫无错漏,甚至行完礼也没有起身,这便是一个四品美人按制该行之事。
“你……”萧清澜面色一凛,眉头已然皱起,“平身。”
殿中众人都站了起来,退向一旁,楚茉亦是束手垂首立在一旁,像在等着他指示。
规规矩矩,他要的。
萧清澜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了,只怕这阵子他对她的惩罚也引起了她的不满,用这种方式在向他抗议呢!
想通了这一点,他倒是哭笑不得,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怪你了,你无须拘束。”
“陛下教训的是,妾身不敢。”想不到楚茉没有上前,反而退了一步,更恭敬了。
萧清澜细细地看着她,才发现她是玩真的,她身上不再是那极具诱惑的半透明绢纱披帛,而是深褐色小袖高腰襦裙,虽依旧难掩其丽色,却是整齐到不能再整齐,立领都束到了脖子上。
这时他真的想念起那个热情如火、光芒四射,不时想扑倒他的妖精了,如此黯淡的她居然让他有些气闷。
见她这般造作,惹得他也赌起气来,粗声粗气地道:“备膳。”
她最爱吃了,这下她总该忍不住了吧?
萧清澜在椅上坐下,很快地便有宫女送上一桌膳食。
若是以往,楚茉必是亲热地坐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每道菜,甚至会亲手喂他,男女之间的调情约莫便是如此了。
可是她今日却是守礼地站在他身后,拿着银箸等着为他布膳,自己却连菜色也未多看一眼,过去那吃得比他还凶狠的豪气骤然消失。
“你不怕朕把你的月俸吃完了?”他刻意问道。
“此为帝王餐膳,是算在甘露殿的分例,妾身不敢逾矩。”楚茉垂着眼说道。
以前她傻,自以为与他不分你我,现在她才知道,这不是你我的差别,而是皇帝与嫔妃的差别。
她将他推得如此远,萧清澜真的受不了,用力地将银箸往桌上一放,“你非得如此?”
“妾身已知以往太过轻浮,蒙陛下不弃,此后再也不敢。”楚茉躬身说道,马上就跪了下去,几乎比胡公公还恭敬。
“好!”他沉着脸起身,看也不看她,转头大步走向寝殿,“你侍寝吧!”
待到了寝殿,他直接将她压上床,粗鲁地吻了上去。
楚茉没有推拒,也没有迎合,就像个木偶般任他宰割。
他月兑不下她的衣服,气得一把撕了,却也没有莽撞的在她尚未准备好时便霸王硬上弓,而是按捺住性子挑起她的情//yu。
楚茉很想控制自己的意志不要沉沦,但情感却跟不上理智,末了她仍是在他身下娇喘细细、婉转申吟,两人又像是回到过去那般水ru//交融。
直到这个时候,萧清澜才觉得这是真实的她,毕竟她还是难逃他的魅力。
春宵苦短,他觉得自己狠狠的弥补了这阵子的挂念后,方才搂着她睡去。
等到卯时该起,萧清澜习惯性地睁开了眼,伸手想搂过美人儿再温存一番,却发自己搂了个空。
刚醒过来,他脑袋还有些迷糊,直觉便想,以她那奇葩的睡相,该不会掉下床去了?
他坐起了身子想下床燃油灯找找看,想不到在他有了动静后,油灯立即亮起,而他欲寻的美人儿已衣着整齐、装扮得宜地谨立床边,手里还端着金盆,似要服侍他起身。
萧清澜看着灯光下面无表情的她,忽然有些恍惚,昨夜与他共赴巫山的她似是另外一个人,而眼前这一个被抽去了灵魂。
他突然恼怒起来,气她,也气自己。
楚茉变得循规蹈矩,谨守宫仪,寻不出错处,这不就是他罚她的原因?现在倒好,她乖了,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萧清澜即使满肚子闷气也不能随便拿她发泄,这种憋屈的感受令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身拂袖而去。
外头有着胡公公,楚茉便没有跟上,在寝殿内听着那端的动静,猜测他已穿好了朝服,戴上了顶冠,然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她放下金盆,幽幽地在床沿坐下,直到天色微明,外头又响起了动静,这才理了理坐皱了的裙摆,举步出了寝殿。
那司药司的女官已带着阴恻恻的笑容在外头等她,“楚美人,请服避子汤。”
这回楚茉没有再纠缠,取过药汤仰头一饮而尽。
那女官见她识相,冷笑一声,随即告退。
一旁的含香看得很是难受,忍不住劝道:“楚美人……”
楚茉望向她,突然嫣然一笑,这抹笑灿烂得有些扎眼,便如夏末的荼蘼花那般凄美艳绝,让含香都愣怔了一下。
“别忘了我的目标可是在宫里混吃等死,无法兼善天下,只能独善其身了。”
要怎么样让后宫的阴谋诡计都不针对自己,让她能做只安安静静的米虫?
很简单,不承宠就可以。
*
入春的天气阴雨连绵,天气仍寒,一丝雨水滴到后脖子上,那能冷得让人颤抖不休。
承香殿的小太监前来禀报魏太后想见陛下的消息后,便一直垂着脖子跪在甘露殿外,不知道有多少春雨打入了他的衣领,他脸色惨白得像是随时要厥过去。
等了好半晌,胡公公才慢悠悠的由甘露殿行出,好整以暇地道:“陛下知道了,你去吧。”
那小太监一叩首,连头也不敢抬,边抖着边退下了。
胡公公这才将萧清澜迎出,打了一把伞。
“走吧。”萧清澜淡然说道。
一行人便往承香殿行去。
这几日萧清澜的情绪都不太对劲,胡公公心里有数是为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为他打着伞。
待行至花园处,远远地见到海池,萧清澜不由恍惚了一阵,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诱惑人的娇软嗓音,而他的耳珠子也默默地热了起来。
那日花园里的荒唐行径,她那比炎夏的芍药还要艳丽的笑容自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在这样霪雨霏霏的天气,竟意外惹起了他的惆怅,只是这样的心情他却无处诉说。
想着想着,承香殿已在眼前。
每每要踏入这个宫殿前,萧清澜都要做足心理准备,今日自然也不例外。他在殿前站了一下,自认面无表情古井无波,方举步踏入大殿。
魏太后已经坐在上首等候,手里拿着一杯茶慢慢啜饮。
萧清澜行了个礼后,说道:“不知太后召见所为何事?”
“听说开春之后北方大军已然大胜突厥,可要班师了?”魏太后吹着茶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是政事,萧清澜不由俊眉微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遂直言回道:“尚未班师,正在等朕下令。”
“还下什么令?冬日已过,突厥在战事上的优势全失,现在他们还打败仗,我军自然是要加紧追击,将他们赶出河套之外!”魏太后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许班师,让他们继续打!”
以前是管着他的床笫之事,现在连庙堂之事都要插足,太后的手是越伸越长了,萧清澜闻言脸已然黑了一半,不过转瞬间又恢复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此事朕自有主张,无须太后烦忧。”
“你这是决心忤逆哀家到底了?”魏太后怒道,瞪视着立在那儿玉树临风、威仪凛凛的萧清澜,这个儿子越出色她便越心烦。
萧清澜并没有被她引动怒气,只是泰然地道:“如今对突厥是战是和,朝中分成两派,说穿了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知太后支持的是哪一派?”
这话只差没明说,魏太后收了谁的好处,要这样替他们说话?
魏太后被噎了一下,听出了萧清澜的暗示之后更加愤怒了,“一场战事拖了这么久尚无决断,你这帝王当得优柔寡断,哀家替你拿主意,你竟不识好歹!”
“是吗?自先祖开国至今,朕还没有见过哪个后宫嫔妃会替帝王拿主意的,太后的好意朕心领了。”
萧清澜定定地看着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将魏太后惊得冷汗直流。
“太后可知,朕已查出京中有人盗卖生铁予突厥?”萧清澜想着楚之骞暗中查探的结果,只觉一阵心寒,“只要这战事一直打,那么那些人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经由盗卖生铁牟取暴利。太后如今主战,不免让朕怀疑……”
“你说的事哀家不知道!”魏太后险些尖叫出来,猛然打断他的话。
“太后不知道最好,这些政事有朕烦恼便是,太后只需颐养天年,别沾惹了不该沾惹的事。”
最后这一句话,表面上是劝慰,事实上却是威胁,萧清澜不想再与魏太后打迷糊仗,冷笑一声后告退离去。
他没有说的是,根据楚之骞最近通报的消息,那个在平康坊与突厥接触的人,经由七拐八弯的关系连结,最后竟查到了赵家头上。
北边的赵天赐便是最大力主战的那个,如今魏太后又来插一手……
都把人当傻子呢!
萧清澜表面波澜不惊,但毕竟是由承香殿踏出来,心情一点都没受影响是不可能的。魏太后越作妖,伤越重的始终是他这个亲生却似捡来的儿子。
胡公公在殿外相候已久,见到萧清澜的身影后,恭敬地问道:“陛下可要摆驾回甘露殿?”
此际申时刚到,萧清澜正想点头,但他忽然僵了一下,露出了极不自然的表情。
“不回甘露殿,朕到紫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