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的地下密室,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当啷声。
“失败了?这么好的机会!文武百官等着皇上上朝,内侍一定会去找皇上,你与皇上成事,太后也不能置之不理,你成为后妃是板上钉钉,为什么?那药明明百无一失的,你怎么能失败!”
秦凯怒气冲冲,一室的地上杯盘狼藉,能摔能踹的都被他狠狠的拿来出气,此时则是怒指着废棋破口大骂。
秦佳音哭成了泪人儿,父亲的眼中不只有怒火,还有似冷潭射出的寒光,她甚至相信若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应该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因而,她更不敢跟他说,本来是可以成事的,就因为她答错了一句话,让中了药把自己当成孟乐雅的皇上意识到跟他亲密的人不是真正的孟乐雅。
她还想诱惑他的,他却恢复理性……
不,不对,在两人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他竟然能忍受,还说要把最好的留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竟然那么爱孟乐雅,为什么?她哭得不能自抑,同样的,秦凯的咆哮雷声滚滚,守在密室入口的心月复只能频冒冷汗,庆幸这座院子空置,没有引来任何人。
秦凯功亏一篑,在他离开密室后,立即回到书房,派人将一些幕僚寻来商量对策,女儿进不到后宫,他亦感受到年轻帝王对他握在手上的权势看似不经意却是扎实的打压,长久下来,他地位不保。
须臾,几名住在府中的幕僚齐聚书房,对目前皇上一手牵制两方势力又避纳后宫后妃等事,商量如何走下一步?
尤其是将西域秘药用在皇上身上这步棋竟然没成功,他们在宫中的耳目已得到消息是孟乐雅解了皇上的药性,她成为妃嫔是确定的,问题就在皇上知不知道原本让他误认的女子是秦佳音?
秦凯与众幕僚皆是相交多年,从他们神态间也能明白对这一步原本完美的将军之棋却帮了他人也有不悦,但如今再争论谁是谁非也无用,只能重新布棋。
*
无独有偶,在肃穆皇宫中,宁和宫的暖阁里,气氛一样凝重,华嬷嬷跟姚光垂手站立,目不斜视,而他们也是留在殿内的唯一一奴才。
秦太后坐在榻上蹙眉看着儿子,心情着实挣扎,她喜欢孟乐雅,但现在的情况是要她答应让皇上立孟乐雅为后,而且后宫仅有一个皇后,不会有其他妃嫔?
虽然在身分上,他承诺会让孟乐雅由庶变嫡,可这实在是……
“母后,乐乐救了儿臣两次,七年前一次,七年后一次,刑老太医说了,那是极为强烈的药,没有解药,只有行房才能救命,母后知儿臣甚深,若没有乐乐,儿臣——”
“哀家知道。”她烦躁的打断他的话,被那种肮脏手段逼迫与陌生女子行房,皇帝平时都不近,又怎么肯屈就?肯定会用其他方法折腾,也许整个人泡在冰桶中,但这种寒冬天气,身子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她可没有忘记这是用药喂大的孩子,有多少日子她都是哭求老天爷别带走他。
她抬眼看着静心等待她回答的儿子,“罢了,皇帝与那孩子着实有缘,哀家又怎能棒打鸳鸯?就照皇帝的意思吧,不过,朝臣那边……”
“儿臣身边连个嫔妃都没有,朝臣们为此上了不少奏折,如今好不容易愿意立后,皇后人选或许不是他们眼中首选,但总是有个女子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他们『暂时”不会有异议。”他微微一笑,“何况,孟轩德如今的官职微妙,有心在官场往上爬的官员,不会也不愿在这个当下得罪他。”
秦太后这一听,顿时明白了,皇帝原来下了一盘好棋啊,孟轩德目前担任门下省侍中这官职虽不高,却是可以在他们官位高升时说得上话的。
“皇帝对孟三这丫头真是势在必得啊!”她不得不感慨,为了走到这一步,他花了多少时间及缜密心思,但老实说,她对孟乐雅还是感激的,皇上是在当年遭难回宫后,才真正像个帝王,若孟乐雅当年没有施以援手,此时的母子对谈更是没有。
“儿臣只想要她一人。”傅言钦表情严肃,字句间却是坚定不移。
秦太后抿唇一笑,“行了,也不怕哀家吃醋,好了,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吧,既然决定立后,相关的事宜就吩咐下去,皇帝大婚是多少人的期盼,这事好好召告天下,让老百姓也高兴高兴。”
“母后放心,待该处理的都处理好,儿臣就会召告天下。”
“那下药之人……”她说不下去,皇帝已告知她,他怀疑是她的哥哥秦凯所为。
“儿臣会派人查明,未有证据前不会动左相,母后也别多想。”他已经派人夜探左相府,他思忖再三,用这种下三滥与他成事,求的不过是站在他身边的位置而已,放眼朝臣,有勇气也敢这么算计他的只有他的舅舅左相,被安排与他上床的女子在事发后,他跟母后只有哑巴吃黄连,不得不认的也只有秦佳音,这让他怀疑秦佳音根本人在京城!
傅言钦明白的事,秦太后还是历经前朝之乱的人,哪会猜不出幕后人,她寒心,哥哥行事如此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亲生女儿以那种见不得光的方式送到皇帝床上,就算真占到妃嫔之位,往后的日子仍与待在冷宫无异啊。
傅言钦回到偏殿,屋里布置典雅,姚光与两名宫女已退出屋外。
傅言钦凝望着孟乐雅,她一袭烟柳色长裙,一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
他深情的看着她,伸手将她落在脸颊的青丝捋到耳后,对上她那微急又期待的明眸,眼底浮现笑意,“母后允了。”
她粉脸染上愉悦的笑意,“真的?”
“对,什么都不用担心,等着当我的皇后吧。”
他将她拥入怀里,眷恋着她身上的气味,却什么都不敢做,连个亲密的吻都不敢,他对她的渴望来得太快太急,所有的感官都在经历那场亲密的接触与探索后苏醒过来。
他只敢以略带薄茧的手轻轻抚模她柔如绸缎的滑女敕脸颊,贴近她耳畔,低声说着,“我等待着那天,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要轻轻的……”明明没有真实碰触,但沙哑呢喃的低沉嗓音说着大胆的之话,她竟发出如兰般的无助喘息。
他终是忍不住,深深的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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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余晖斜照,四周笼罩在暮色里,一辆马车辘辘驶进皇宫,孟轩德下了马车,在姚光及两名太监的引领下,一路步往御书房。
孟轩德走得有些忐忑,明显感受到宫人太监对他不同于往日的态度,恭敬小心而谨慎,他当然明白其中缘由。
孟家也是世家大族,虽不似秦家树大根深,但也是京城数一数一一的大家,府中一向由身为股肱大臣的大哥作主,他是次子,个性保守寡言,原先在翰林院当个侍讲,平凡度日,没想到,一个庶出女儿竟让他摇身一变,不仅升了官,还将成为京城的大红人。
姚公公刚刚在马车上透露的消息,他仍有些不真实感,皇上金口玉言要册封孟乐雅为后,秦太后已应允,只差尚未对外宣布,但已私下命令礼部、内务府准备封后册立等君王大婚事宜。
但这中间还有不少细节要商讨,其中就有他身为右相一一弟的身分,如今官拜门下省,官阶倒可,但孟乐雅的庶女身分可不行,底蕴不足,要站上中宫位置,总是不妥。
孟轩德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头皮发麻的往前走,眼见御书房近在眼前,姚光向他点头,“皇上在里面等着大人。”
“谢谢姚公公。”他连忙鞠躬,这可是皇上跟前最大红人,连左右相都不敢轻慢。
姚光哪敢让未来国丈行礼,马上跳开一步,请他先行进去。
孟轩德僵硬着身子走进,他是个五品小官,虽然身分马上高升国丈爷,他也半点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礼,神情也不太自然,“微臣参见皇上。”
傅言钦微微一笑,在他行完礼后,也起身,行个大礼,“岳父大人客气了,请坐。”
孟轩德心里咯噔一下,僵硬的在姚光示意下往一旁座位坐下。
傅言钦赐了座,姚光上茶,孟轩德在俊美帝王的目光下,抖着手执杯喝了一口上等好茶,看着束冠一身宽袖袍服的皇上,心里直擂鼓。
傅言钦深知这臣子的个性,便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朕思及乐乐他日将为天下之母,掌管中宫,但身分庶出,多少会有些人扯闲语,在日常与人往来,要堂堂正正坐在其位,恐举步维艰。”
孟轩德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怎会入了皇帝青眼,如同此时,他也无法理解一个帝王会为自己的女儿想到这么远?但这些种种,让他这个不够尽责的父亲对只会做点心的庶女能入主中宫的担忧平复不少,还好,她身后有皇上这座靠山让她依靠。
“乐乐入宫,与朕便是夫妻一体,朕将尊她、敬她,断不想让外人有任何机会讥讽她丝毫。”傅言钦又说。
“皇上放心,微臣回府,就将乐乐记入臣妻名下,日后以嫡女身分出嫁。”这一点,不只是遵从皇上明示,而是他也想替女儿尽份心。
“另外,还有一件事——”傅言钦喝茶润口,将同心楼出事,他派人调查后,查出孟诗雅、孟书雅竟也涉入其中,两人暗中插一脚给孟乐雅使绊子的事告知。
同心楼因点心出事暂停歇业,孟轩德是知情的,不过事关秦太后,查缉结果很快公告下来,是忙中有错,将相克的食材不小心掺杂到该样点心,相关人员都迅速做出惩戒与赔偿,三日后就重新开业,没想到……竟是自家人下的手!
“前两日,孟磊曾带着大房两个姊姊去参观厨房,那里一向不对外开放,但因是孟家人,于是开了方便之门。”
傅言钦娓娓道来,也因查出这事,他派人探进一一女闺房,从孟书雅房中找到一包用了一半的月复泻药粉,那药粉与刑老太医从糖粉上找到的粉末一致。
孟轩德的手攥起拳头,心中发怒,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这对姊妹……
傅言钦话未停,明白表示他将此事按住不发,只为了孟乐雅,一荣倶荣,一损倶损,他不想因姊妹俩的居心不良,惹来非议,他要孟乐雅当一个快乐的新娘。
孟轩德顿时明白,这是皇上要延后处置,见皇上举起茶杯又示意他也喝时,他连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再不安的放下茶杯。
傅言钦慢条斯理的喝口茶,沉吟一会儿才道:“听闻孟家两房早就不合,既如此,好好的想想,如何能不被你大哥一房连累,要知,当乐乐贵为皇后时,孟家人所有的一言一行不只是孟府的脸面,也是皇后在后宫中的倚仗,朕又与她夫妻一体,皇后丢脸,就是朕丢脸。”
孟轩德脸色刷地一白,皇上这是暗示他们兄弟分家?以免日后揭发两姊妹的恶行,二房也会受牵连?
他不安的看向皇上隽拔出众的脸庞,那双明眸中是再清楚不过的冷意,他吓得连忙起身开口,“臣明白了,臣知该如何做,只是家中一向由大哥作主,老母尚在就议分家,这……”
接下来,傅言钦下了一盘指导棋,让孟轩德最后的犹豫都没了,除了帝王的威胁利诱外,最主要的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亲情。
原来年轻帝王比他这个为人父亲的更清楚女儿的事,知道年幼的孟诗雅、孟书雅姊妹合谋推女儿落水失忆,又因女儿手艺佳在宫中月兑颖而出,引得姊妹不喜,恶毒的要以热水毁之,而当时乐雅告知她已恢复不少记忆,两人才不得不歇了心思,然而,这次同心楼出事,仍有两姊妹的手笔。
“身为父亲的你护不住乐乐,便由朕来守护,就算分家不成,朕的赐婚亦不会变动,只是,朕会用另一种方法来动孟家,届时,右相教女不严,朕先让其降职,让他有时间管好两个蛇蝎女儿。”
“皇上,臣知道怎么做了。”他冷汗直冒,这事一传扬开来,孟府还能在京城立足吗?右相教出两个残杀手足的闺女,她们的人生也毁了,又有谁敢娶进门?
当孟轩德被送回右相府时,还有些回不了神,面对厅堂上孟家老小那一张张期待紧张的神情,他颤抖着手喝口热茶,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将皇上召见的事一一道来。
众人瞪大眼,多的是惊愕心慌,但又想到只要照着皇帝所言,孟家就将出现一位皇后,纵有不少复杂情绪,但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是喜事,是好消息,孟老太太、田氏都是喜孜孜的。
而魏氏是其中心里最不痛快的,原本就算孟三成了皇后,但她是庶出,自己心里总觉得还优越几分,而现在要记在田氏名下变成嫡出,这实在让人憋屈。
“这事儿皇上开金口,拍了板,早早办了吧。”孟伟德最是沮丧,但辅政多年,他最是明白皇上性子,这是完全没有转圜空间了。
“可是为何一定要分家?”魏氏终是不甘嘀咕,但堂中无人回应。
皇上早把话说明白了,大房若要保全孟诗雅、孟书雅,还有右相之位,就得答应分家,
完全没给他们说不的余地。
于是,在时序转入冬季的此刻,孟府却是一阵忙碌,又是开祠堂又是大开宴席,昭告天下,孟家二房的孟乐雅由庶转嫡,二房也在朝堂站稳位置,孟家到了开枝散叶之时,因此日后兄弟俩虽仍同住原址宅第,但二房另开一正门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