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图南拉着袁朝阳坐了下来,两人隔着铁栅栏,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牢里闷热湿臭,但不妨碍他心情好。
也许又是假怀孕,但也许真的有孩子呢?他们可以就这一点聊一聊。
萧图南道:“如果是真的……”
就见袁朝阳一颤,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自己模了模肚子,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想要孩子的人。
“我希望你再入秦王府,有孩子,我可以给你贵妾身分,贵妾能亲自照顾娃儿,哪怕是我的母亲,也不能把孩子接过去养。”萧图南道:“当然前提是你得先好好认错。”
袁朝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真的很在意这个,“民女不进秦王府。”
“本郡王都……你到底在倔强什么?”
“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惯了,不想再入大户。”袁朝阳口是心非的说。
没人知道她有多怀念在秦王府的岁月,被宠爱,被放在心尖,秦王妃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虐待她,她在秦王府的日子是很好过的。
可是她却让萧图南没出息,秦王妃没说错,都是她害的。
她一离开萧图南,他就振作了,不到两年被封为世子,还成为皇帝重臣,这些都是她以前想像不到的。
萧图南要她再进王府,她很开心,可她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当年的萧图南炙热,专一,现在已经不可能那样对她,他有朱弄玉,有裴秀女,邓秀女,以后还会有更多年轻漂亮的小姐,她不能忍受跟这些人当姊姊妹妹。
可是这也不是萧图南的错,没人可以在历经那些后还保持初心,只能说他们的缘分就是到十八岁。
至于孩子……是真的有就好了,虽然她觉得可能又是假怀孕。
她模着肚子,真的觉得肚子大了些,可前两次也是这样的。
她不敢想太多,可是又忍不住幻想有个小娃儿那该有多好,对她来说,没什么比得上给萧图南生孩子。
袁朝阳两手握着铁栏杆,“萧图南,袁家的案子是不是真有头绪了?”
“有,你不用担心,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肚子上吧。”
“肚子……”袁朝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怕又是假的……太医说过,我的身子并不好……”
“不会的,这次一定是真的,太医也说过,你是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因为杜太君跟袁太太就在后面,萧图南话没说完,但他们都懂,那天是在她熟悉的环境,你情我愿,她还喝了点酒,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袁朝阳低声,“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我出去就派太医过来给你把脉。”
“不要把脉。”袁朝阳摇头,“我想多高兴几天。”
说穿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次是假的。
萧图南真想现在就叫孙忠开锁,把人带回秦王府去安置,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不能胡来。
二十五岁的他已经懂了,他现在不只是他自己,他还代表了秦王府,还代表了皇家的脸面。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成亲时自己成熟一点,或许父王会很满意,或许会早早给他请封世子,袁朝阳如愿成为郡王妃就不会离开——可是那样还算两情相悦吗?她要的始终不是他。
她刚离去时他很愤怒,后来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争气才是硬道理,这几年他也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但三个月前宫中的旨意下来,他成了袁家轻纱的监督,再见袁朝阳,他才发现她还是可以轻易撩拨他。
被她勾引,两人温存,她现在怀上了。
萧图南知道自己的人生又要起波澜,复杂中竟又有一丝高兴,他甚至觉得袁朝阳对他没真心也无所谓,反正她终究只有回到他身边的这个选择——孩子他是不会放手的,她一定也舍不得。
正妃之位无论如何不可能,他对她再难忘情也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正妃还是选焦小姐吧,孝顺,听话,两家门户也相当,焦小姐琴棋书画皆擅长,适合当羽丰郡王妃。
“袁朝阳,孩子本郡王也有分,不是你说了算,下午本郡王会派太医来,你乖乖把脉,本郡王会再做安排。袁家的事情不用担心,只要搞鬼的人不是袁家,我就有办法把你们捞出大牢。”
“萧图……不是,郡王。”袁朝阳从侧坐改为跪坐,“民女一家十几口命,还请郡王垂怜几个哥儿姐儿年纪小,别让他们失了依靠。”
萧图南一点都不想听到她喊他郡王,那代表他们又拉远了距离,他们可是有孩子的人,应该是萧图南与袁朝阳,不是郡王与民女。
他想起她放在樟木箱子的琉璃盏,檀香梳,还有仙人纸牌,他想问她为什么还留着,但想想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管她怀孕是真是假,都得好好过完这一生,这样自己才能放心的过日子。
他对袁朝阳的感情太复杂了,一下想要她在身边,哪怕没有真心也没关系,一下又觉得应该各自活着,然后她活得很憋屈,很吃力,常常为了袁家的事情来恳求他,而自己则是畅快逍遥,看心情帮帮她,最后获得她大量的感恩。
萧图南定了定神,“本郡王来是想问,袁家有没有什么仇人?”这句话倒是没刻意压低嗓子。
隔壁牢房传来袁大丰的声音,“有的,二叔三叔都把我们家当仇人。”
“是。”杜太君也循着声音靠过来,“当年老太爷过世后,老身把庶子们分了出去,他们本就不甘愿,这几年看我们袁家蒸蒸日上,更是百般不满。”
萧图南点点头,“有没有具体的事项?”
“有的。”袁老爷抢着说:“我们生意做得好,二房三房还去告了宗主,说要重新分配财产才公平,后来是草民母亲拿出证据,多年来拿嫁妆养家,那些他们以为的袁家资产,都是草民母亲的嫁妆,二房三房这才做罢,但还是骚扰了大丰一阵子。”
袁大丰接着说:“是,他们求宗主重新分配财产不成,又哭着要草民看在同支分上多多提拔,还要合资做生意,可是我们跟二三房从来就不和,所以都婉拒了,草民听一个族伯母说,二三房还拜黑庙,祈求我们这支倒大楣。”
袁太太第一次听到,拍着铁栏杆大怒,“太不像话了,老太爷不善经营,二十几年前陆续把铺子卖了,要不是母亲嫁妆丰厚买回来,搞不好都要流落在外姓人手中,虽然挂着袁家招牌,但都已经是母亲的私房,凭什么给庶子?母亲看在他们喊了几年母亲的分上,各自给了三百两,已经很宽容了,居然还想害我们,也不想想族伯分家可是只给庶子一百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岂,这等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袁大丰道:“儿子觉得不是好事,郡王问了,草民这才说起,要说想要袁家倒楣的,那肯定是二三房。”
萧图南知道袁朝阳还有二叔跟三叔,成亲时那两房还跟着住一起,招呼也是打过的,庶子跟嫡子不和也是人之常情,被分出去后诅咒嫡子倒大楣更是不意外,不然城郊那几座黑庙就不会香火鼎盛了。
萧图南问道:“还有呢?生意上有没有跟什么人竞争?”
袁大丰拼命想挤出栅栏,但是没办法,只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十分激动,“还有周家,先前岑贵妃用的是周家轻纱,今年才改用我们袁家的,让周家很没面子,听说周老爷跟周少爷都被罚跪祠堂了。”
萧图南蹙眉,周家应该不太可能,周家除了岑贵妃的轻纱,还供应甘淑妃的轻纱,甘淑妃可是太子生母,有这条路在,就算失了岑贵妃这边,也不至于生气到要谋害人命,商人而已,不是土匪,不会动不动打打杀杀。
若要毁了袁家,买通匪人灭门就是,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不管谁,只要事情牵扯到皇家就不可能善了,何况还是皇上在意的宣凝公主——一个八字带福的公主,给了一个渐老的皇帝很大的安慰。
皇帝震怒的不是公主被害,震怒的是自己的“福”受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宣凝公主身体最不舒服的那几天,皇上也睡得不好,加上钦天监正的胡言乱语,皇上更坚信宣凝公主代表自己的运势,袁家人死不足惜,但想害自己运势的人必须揪出来。
萧图南道:“本郡王知道了,只要你们没做大逆不道的事情,本郡王定会还你们袁家清白。”
就见袁家女眷一起磕头,隔壁虽然看不到,想必袁老爷也带着几个儿子在磕头。
萧图南看着袁朝阳,心想,等着,我很快救你出来。
然后又忍不住想,袁朝阳,你千方百计离开我,现在还不是得靠我?
心里有点愉快,但看她又脏又憔悴,内心又复杂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总之,先把这案子了结再说。
*
萧图南回到秦王府,珍之立刻摆上晚餐,八菜两汤,主仆多年,自然伺候得十分恰当。想当年他可是有四个贴身大丫头,珍之,有之,莲之,玄之。
他对这些丫头没什么特殊想法,可是架不住她们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他还没成亲时都还算谨守本分,袁朝阳入门一年无孕,有之,莲之,玄之纷纷出招,他口头警告了一两次还是没收敛,袁朝阳便把她们都遣走了,此后丫头谨慎了不少,想来也是自己当年无威严,如果放在现在,哪个丫头敢逾矩。
萧图南喝了口汤,伍大匆匆进来,双手奉上字条,“郡王,尉迟太医传信。”
尉迟太医!他派入大牢的人。
萧图南连忙放下碗筷,拿过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袁氏有娠。
太医都是人精了,搞不清楚两人关系,用的是很中性的字,有娠,可不是恭喜。
萧图南就觉得那个字一下好大,一下又好小,心里怦怦跳,又是欢喜,又是不安,袁朝阳真的有了,可是大牢那种地方怎么安胎,她身子可不好。
晚点让伍嬷嬷送补汤进去?
不行,这样母妃会知道的。
母妃若是发现自己跟袁朝阳还藕断丝连,只怕会气得不轻,还是得让伍大从外面找人送进去。
说来说去,自己还真行,一夜就有了。
喜不自胜,又无法分享,真想现在奔进大牢里跟袁朝阳说,我们有孩子了。想想又觉得有点好笑,尉迟太医把脉,袁朝阳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了。
她很开心吧,他知道她想要孩子都快魔怔了,两次假性怀孕,那是多想要孩子身体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不知道是男是女,像他,还是像她……
格扇外一阵见礼的声音——“奴婢见过秦王妃”,“小的参见秦王妃”。
萧图南连忙把字条放进袖子里,母妃这两年身子不太好,还是别刺激她,自己有孩子虽然是好消息,但托生在袁朝阳肚子里是另外一回事。
“母妃。”萧图南起身到格扇那里亲手扶了秦王妃进来,“有什么事命人传儿子就好,不用自己跑一趟。”
“你最近这么忙,母妃都怕你睡不够,怎么?耽误到你吃饭了?快点吃。”
“已经吃好了,珍之,把席面撤下。”
珍之连忙指挥小丫头上来收拾,很快桌面就干净了,又奉上水果跟清茶,这才退到旁边。
秦王妃看着儿子,一脸心疼,“你也得好好休息,都瘦了,这两个月,每见你一次,就觉得你又瘦了点。”
“天热,吃不下。”
秦王妃叹口气,“岑贵妃的轻纱案处理得怎么样了?”
“母妃放心,已经有点头绪,儿子不会给您丢人的。”
“照母妃说,直接把袁家满门处斩,给皇上还有岑贵妃一个交代便是,也省得这样劳师动众,平民百姓而已,不值得你这样费心思。”
“母妃,十几条人命呢。”
秦王妃看着他,“是不是因为袁朝阳,所以你才要刨根究底?”
萧图南摇头,诚恳道:“不是,就算是一般老百姓,儿子也会这样做,满门处斩是很容易,皇上原本的意思也是那样,可是我读圣贤书,知道人命珍贵,今日哪怕是别门他户,儿子都会尽心尽力。”
秦王妃叹息,他们秦王府上辈子真是欠了袁家,好像怎么样都摆月兑不了,原本儿子都点头要成亲,也说好了从游小姐跟焦小姐中间挑,没想到跟袁朝阳一趟江南行回来,又不愿意了,要不是图南以前对袁朝阳那样痴迷,她真要怀疑儿子好龙阳了。
不行,袁朝阳不能待在京城,她得走,不然图南永远不会展开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