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随着音调起落,手里攥着一摞拜帖的晁寂走了进来。
这男人怎么又来了,外头的事情不是一堆吗?
“王妃这是……”香缇姑姑愤愤不平,一听王爷似乎有意过问,便要告状。
“香缇姑姑!”蕴月光喝住她。
“奴婢要是不说,王爷哪能知道王妃心里的苦。”香缇姑姑索性跪下去,“求王爷替王妃作主!”
见状,晁寂不禁挑了挑眉,“你说。”
香缇姑姑道:“王爷,恕老奴僭越,老奴以为中馈就该掌在王妃手里,无礼不成体统啊!”她话一说完,蕴月光就知道要坏。
“中馈现在还在侧妃手里?”
蕴月光装死,但显然晁寂不是很喜欢她置身事外的样子,她只能把心里堆砌的字倒出来,“这些日子侧妃把家管得很好,妾身便偷闲了好些日子。”
“偷闲到让你有空盘铺子卖吃食、收养乞丐,偷闲到嬷嬷来告状了?”晁寂黑了脸。
也就一个晚上,他便把她昨日一天的行踪都模遍了,蕴月光不禁扳起俏脸,也许对他来说,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力,别说他要知道她的行踪,就是要她尽做妻子的义务,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晁寂吼完才发现自己在下人面前给他的王妃下脸子,可他端详半天,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她变了,看起来像一汪平静的深水,可你永远不会知道这湖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涌的浪花,她昨日鲜活的模样就好像只是走马灯,转瞬就不见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晁寂纹丝不动的坐着,把手里那摞拜帖放在几案上。
“我来是告诉你,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有你忙的了,这些拜帖都是不日要上门拜见的人的名帖,你最好参详参详,让心里有个底。至于管家权,我会让侧妃交出来,别再孩子气了,你要知道,在官场上,有时候内宅夫人的交际比男人更重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成双入对的进出权贵间的宴会,出入皇宫内廷,妻子都是为夫君巩固势力的另一个帮手,虽然他从来没要求她做这些,如今又在自己的食邑封地上,更不需要她去替他巩固什么势力,但他初来乍到,给这边的官僚一个正面形象是必须的,说到底,他修城墙还得靠这些人呢。
蕴月光对此不置可否。
晁寂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在府里,你让侧妃主持中馈倒也没什么,但是对外的礼尚往来却万万不能由侧妃出面,那会打了人家的脸。”
正室有正室的活动圈子,侧妃、姨娘是一步也踏不进去的,就算想方设法融进了贵妇圈的应酬,也无法和她们平起平坐,更别提替夫家争取什么利益了。
原来,需要她的时候她又是香饽饽了。
蕴月光瞪向香缇姑姑的小眼神还没收回来,就听晁寂正在喊梅雪林。
“爷。”
“去厚锦院传我的命令,让赵侧妃把执掌中馈的权利交出来。”简单明了,毫不拖泥带水。他知道赵兰芝对权力的非常狂热,但是她在嫁给他的时候就该知道,她这一辈子是越不过正妃的,所以他也对她多有补偿,给人他独厚侧妃的错觉。
为什么说是错觉?帝王有平衡之术,对后宫的嫔妃必须雨露均沾,皇子也一样,对哪个妃子偏宠是一回事,可宠妾灭妻是绝对行不通的。
梅雪林很快带回了管家的对牌和钥匙,至于侧妃在他还未走出院门就摔一地的贵重瓷器,这是故意摔给王爷听的,只要他回来一说嘴,对于自己夺了爱妾管家权的王爷自然会心生愧疚,心生愧疚之余,对厚锦院就该另眼相看了。
蕴月光将对牌和钥匙拿在手上却只觉得烫手,但又不得不接,“谢谢爷的周全。”
这样一来,她不想理家好像也不行了。
第二天,府里所有的管事请见,蕴月光痛苦的从床上爬起来,让丫头们给她收拾了。
玉璧敲门进来,“马总管已经带着各处的管事候在议事厅了,请王妃示下。”
蕴月光脸微微一抽,她实在不耐烦这个,连正院这边都是香缇姑姑带着琉璃、玉璧管着的,她只负责掌控大局,现在晁寂把她架在火上烤,她连不去露面的自由都没了。
“回去告诉马总管,我这就过去了。”
换了衣服,蕴月光去了议事厅里,和战战兢兢的管事们打了个照面,就吩咐琉璃、玉璧把各处的帐目、对牌收了,又对着众人道:“规矩还和以前一样,帐目我会慢慢核对,,大家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说完,便扶着琉璃的手走了。
管事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头雾水,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威都该拿人开刀,揪出侧妃管家时的弊端,再拿到王爷面前去邀功吗?
一群人提着心来,就怕做了儆猴的鸡,如今见蕴月光三两句话就带过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到帐簿被收走了,心又提到了喉咙口。
“王妃这是给你们机会,往后可得好好表现。”看在都是府里的人,玉璧似有若无的提点了一下。
经这一提点,众人才恍然大悟,渐渐收起以前的轻慢之心,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蕴月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要开业的铺子,那些管事能放着就先放着,等她得空再去好好整顿。
蕴月光发现麒麟城百姓的就业机会几乎是零,不是靠家传的手艺吃饭,就是牧民,这样一个内陆半荒漠的地方,交通又不便,加上土质偏硷,农民大多只种两亩麦子,够自家吃就行了,种包谷是为了喂羊。
是的,这里家家户户养羊,也许是因为这边的土质含硷量大,羊儿放养吃硷性草长大,所以羊肉十分鲜美。
然而铺子还在如荼如火的准备中,晁寂请官吏们过府的日子就到了。
过府拜访,也就是让官员们先混个脸熟,一来二去的,来日要宴请对方,开口筹措修缮城墙、护城河的经费,也才好有个由头。
昨儿个夜里,晁寂很是慎重的把这件事向蕴月光说了一遍,今天请这些官员来,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见见在地的官吏,他是在为筹措修缮城池的经费铺路。
也就是说,她也得设法从女眷的身上掏出银子来。
蕴月光脑袋一转,大概明白了晁寂的意思,城墙和护城河可是整个雍州的门面,不过男人的事告诉她做什么?难道他也想让那些官夫人掏私房来帮忙?
晁寂语带两分怒意,“没道理让本王自己掏银子,他们这些在雍州浸婬日久的百官却坐享其成。”
蕴月光不太明白,“衙门里没有公帑了吗?”不可能啊!公家的东西修缮都会有年度预算经费不是吗,要不这些个官员是做什么吃的?
虽然说不管哪个时代,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贪赃枉法,但是吃相太难看,后面来的人就难做事了。
“卓问见了我的面老喊穷,说财政困难、徭役过重,帐面上真的没钱,我开出一天两顿饭,工钱二十五文,他仍然找不齐人手。他说这里的百姓被官府剥削怕了,就怕明面上说供饭给薪,可到头来别说钱,一条小命还要交代在那里。”
要知道,那些胥吏可是不把人当人看的!
一般百姓对古代公务员,也就是那些胥吏的印象就是市侩、贪小便宜,甚至仗着官员的势头欺压百姓,自然而然对官府敬而远之,甚至完全没有信心。
晁寂当然可以硬来,没有小老百姓敢违逆官府的公文,但那就违背了他的初衷,治理一方土地要恩威并施,就算他一开始并没有那么体恤民心,可他来到了封地,这里是他的领地,权衡利弊下,他得做出双赢的选择。
他曾微服把微州和雍州走了一大半,看到最多的就是贫穷的百姓。
“所以王爷因为财政困难,才把主意打到官员身上?”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开源节流,暂时无法节流,就只能变着法子先设法开源了。”他是这么想的。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也是个法子,不管捐多捐少,都告诉他们,将来城墙渠道修缮好了,衙门会在城门处立一个石碑,把他们这些大善人的名字刻上去,将来,不只来来去去的商旅能看见他们的善行,还能万古流芳。”
万苦流芳是夸张了些,但从古到今,没有人不喜欢锦上添花,扬名立万的,要名的得了名,要实惠的得了实惠,各取所需也造福了百姓,可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是个好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晁寂偏着脸瞅她,很想把她抱起来亲一口,心思才动,便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缓缓的搓揉。
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情意和温柔,蕴月光的胳臂直冒疙瘩,“这法子不是妾身想出来的,妾身在我家藏书阁里看过类似的故事,这会儿便想着可以拿来一用,王爷觉得呢?”
这话乍听没什么毛病,毕竟蕴家的藏书是出了名的多,太傅家出来的姑娘果然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姑娘所学不同,在琴棋书画之外还饱读诗书,更能直抒己见,涉猎的范围多了,看法自然多元也很合理。
“那明日的小宴就有劳王妃了。”
“能为王爷尽一点棉薄之力,是妾身的荣幸。”
这话说得客气疏离,晁寂却觉得不太舒服。
“有些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说?”
晁寂忽然笑起来,“你对本王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些日子他可领教了好几回,从最初的膈应陌生到有滋味……是的,有滋味,他居然觉得这样有话直说的她也不坏,比起很多女子都要可爱多了。
蕴月光转了转眼珠子,“王爷有没有考虑过,城里那么多的乞儿,妾身看着年轻力壮的也不少,要是能把这些劳力利用起来,让他们有个正经的活路,王爷解决了人力不足的问题,那些流浪汉也不至于无事可做,到处惹是生非,毕竟工作带给人的,除了经济效益、养家活口,还有信心成就。”
闻言,晁寂凝眉沉思起来,“倒是可行之计,只是修护城河和城墙,顶多一年半载,完工之后,那些乞丐仍旧会回到街市之中。”
“其实妾身以为这雍州的路也该修一修了。”铺路不是小事,除了整个雍州,也许还能扩及微州、霸州甚至更远的地方,没个十年八年哪能修好,若是到时候还是无法安身立命,只能说是个人的命了。
“你的意思是,修完城墙后继续铺路,用同一批民工?”
雍州偏北,风沙本来就大,但国家要富先修路,交通不便,城池哪繁荣得起来?
若能把四通八达的路铺起来,起码得要个十年八年,那些年青乞丐有一份正经的活儿,谁还会想回去当乞丐?
晁寂也想到了这个关节,可他还是蹙着眉,“要铺青石板路太花钱,也许将来衙门的公帑充裕,可以先修一段中央大道让马车好走一些。”
“我们不铺青石板,爷来瞧瞧这个。”蕴月光把晁寂心月复太监梅雪林送来的地方志拿过来,摊开给晁寂看,她纤指指着麒麟城郊外二百公里处的一处死火山口。
两人不知不觉间靠得很近,近得晁寂能嗅到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淡香,蕴月光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男人的强大气场。
晁寂目光灼灼地盯着蕴月光,她穿的是上衣短襦,曳地的黄罗银泥裙,因为微俯着,胸前隐隐显出错落有致的峰峦,他看了一会儿才目光僵硬地移到被翻开的地方志上,正人君子什么的,对自己的妻子他还真不是。
“这地方志上写了,这座死火山口方圆百里都是石灰岩,据说那里寸草不生,百姓把那里叫死海山。”
水泥主要的成分就是石灰,火山灰具有潜在的水硬性,性能和水泥相似,石灰与砂、砾混合成混凝土,最好在加上熟土,就能保证火山灰用水混合后的强度。
“你的意思是,用这火山口的石灰混在泥土里,再用来铺路?”
“还要加上砂、砾混成的混凝土,再添上熟土。”她细细的解释给他听。
“所谓的熟土是……”
晁寂原本以为,公务上的事与她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想过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助益,哪里知道她不只理解了,还有理有据的说出她的看法,他那些幕僚都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就给出这些建议。
他一颗心怦怦跳,眼睛带着异样的光亮,原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也能用在这里。
这是他的妻,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却直到今天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