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向洛婧雪,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便带着微笑转身回座,也不急着说话,就是端起宫女给她备的茶轻啜了一口。
其间,太后一直由杯后暗自打量洛婧雪,只见她不着急、不局促,就是静静站在那里,太后对洛婧雪端庄的仪态颇为满意。
即便是贵女,初次进宫也常有紧张到微微打颤的,但洛婧雪相当稳重,看不出紧张或毛躁的样子。
“看来你不是侯府的侍女,你是什么人?”
“回太后,妾身名叫洛婧雪,是永业侯世子萧元烨之妻。”
说到罗氏太后是知道的,她对萧元烨也不陌生,朝廷的事她大多不管,但风声总会听到一些,这个萧元烨丁忧在家还不安分,听说回乡后掌管了书院,不但收取昂贵的费用,还卷入了卖官疑云。
“洛婧雪,你既是萧元烨之妻,来见我怕是为了萧元烨犯的事吧?”
“回太后,世子他是冤枉的,只是如今他求告无门,明的路子行不通,只得借着信平侯夫人进献寿礼的机会求见太后。”
“洛婧雪,后宫不得干政,你找上哀家申冤也是枉然。”
“妾身自然知道规矩,只是奸人当道,永业侯府即便已备下了充足的证据,但扛不过无数的黑手掩饰、打压,妾身只能来求见太后,恳请太后相助,把这些证据送到皇上面前。”洛婧雪言词恳切。
“你以为任何物品都可以随意呈给皇帝亲览的吗?”
“妾身明白,但这些证据不只能够证明世子的清白,甚至还能为皇上定罪一批贪官污吏。”
“喔?你详细给哀家说说。”
“是!太后。”
*
府衙大牢里,一间独囚的牢房,石床上铺着稻草及一床勉强能隔绝寒意的褥子,和一条无法把萧元烨盖严实的被子。
一名狱卒由送饭口推了一个托盘进牢房,接着送饭口倏地关起,而已经昏迷数日的萧元烨竟突然有了动静。
萧元烨俐落的翻身下床,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他的体热及脸上的潮红是真的,那是药物造成的假象。
而他会这么做,一切都要从洛婧雪回门那一日说起。
那日他决定让人跟踪曾科、擒拿蒋建桓,为了不走漏风声,在抓了蒋建桓之后,萧元烨先是买通了蒋建桓身边的侍仆,去蒋府告知蒋建桓在外地的生意出了问题,必须紧急赶去处理,直到把公事处理完后再回秦西。
蒋府的人除了蒋老夫人皆是一丘之貉,他们以为蒋建桓是为了许蒿贤去办事,而蒋老夫人则是年事已高,蒋建桓又非是她的亲生子,所以也并不多管他,便也没人对蒋建桓的突然出城感到奇怪。
萧元烨本也无须如此费心,但曾科已经将大笔贿款交付给蒋建桓,若想按兵不动,那数辆马车拉着的沉甸甸箱子就会被层层分赃掉了,萧元烨不得不先逮人拿赃。
而后,驿馆失火,秦西城满城风雨,萧元烨知道能证明他们清白的只有帐册,也知道要证明他们不清白只需毁了帐册,于是萧元烨才会状似不经意的向洛婧雪提起帐册一事,并得知了帐册所在。
萧元烨让人制作假帐册换掉真帐册,以免许蒿贤出招暗害,另一方面也是他还未完全相信左毕成是中立的御史,而后,即便小心警戒还是发生了意外,萧元烨知道手中的帐册更不能轻易交出了。
至于洛婧雪,在假帐册被烧毁后,萧元烨就把自己的一切计划告诉她了,呕血昏迷自然是假的,就为了让她能隐身到幕后,为萧元烨做些无法亲自做的事,而萧元烨顺势装病则是为了让许蒿贤及左毕成放下戒心。
许蒿贤一派罪证的最后一环,就是曾科曾提起的那笔交易,萧元烨的暗卫跟踪了数日,终于等到他们交易的日子,金文昊带着人伏击,发现与曾科交易的人竟是西鲜富商,萧元烨也因此得出了一切真相。
曾科既然是帐房,所有的贿款都经他之手,萧元烨能得到他的供词更好,于是他设了一计让金文昊带人去执行,顺利得到了曾科的供词。
事已至此,差最后一步就能把所有罪证送进京了。
洛婧雪跟着金文昊来到萧元烨的独居牢房时,她才知道萧元烨的人脉有多广,竟然连府衙大牢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在里头可说是十分自由,消息也非常灵通。
“这一趟京城让我去吧!关于罪证的事你写一份奏摺,太后那边由我去向她说明。”她自告奋勇。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其实这事信平侯夫人便可办到,但事关重大,我还是希望能是我完全信任的人来办,母亲本也是适合的人选,可是许蒿贤一派的人定会防着她,所以她必须留在秦西,也只能留在秦西。”
“我知道。”
“皇宫大内不是寻常地方,你敢去吗?”
洛婧雪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进皇宫就当是逛片场一样,不至于会被宏伟的建筑及森严的守卫吓着,更何况与太后见面的媒介是画屏,那是她的拿手项目,她更不用担心说错话。
“我可以,你放心。”
“一切就交给你了,此行并非没有危险,一旦被许蒿贤发现你的行踪,你恐有性命之危。”
“我知道,也有心理准备。”
“我本不该让你承受这些……”
洛婧雪抬起手捣住了萧元烨的嘴,带着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若不在了,留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随着你去了。”
“婧雪……”
“别跟我说什么好好活着这种话,也别跟我说什么让我照顾母亲、照顾卓枫,你若放不下他们就自己负起责任,我可不替你扛。”
萧元烨露出了笑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你背上的伤还好吧?进京受得住吗?”
“放心,已经差不多痊癒了。”
“此生,我定不负你。”
“这可是你说的,你未来要是敢纳妾、养外室,我就休了你!”
“从来都是夫休妻,还没听过妻休夫的。”
“你若敢这么做,我就做第一个休夫的妻子。”
萧元烨收拢了手臂,在洛婧雪的额侧落下一吻,“我怎么舍得,自然得要好好努力,免得被你休弃了。”
*
太后跟洛婧雪深谈之后,对于她应对得宜、丝毫不显局促的模样印象深刻,有了这样的说客,萧元烨受冤的事太后已信了大半,也答应替洛婧雪把证据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听了太后的话大为震惊,本就不甚相信萧元烨卖官的他这下更是对许蒿贤感到厌恶,于是他向太后提出要亲自见洛婧雪。
洛婧雪第二次来到皇宫,见到的是更为尊贵的人,但她平常心对待,如此从容的态度令皇帝大为赞赏。
同时,皇帝也召了专门的官员,要审核登麓书院及墨水笔的帐册,在官员审核帐册的时候,他拿起随着证据送来的墨水笔,这是萧元烨附上的佐证,能够让皇帝知道墨水笔的价格为什么会高于一般笔的价格。
“洛婧雪,这笔是你所创?”
“回皇上,是的。”
“这点子倒新颖。”
“谢皇上。”
“朕听太后说,你的画技绝佳。”
“回皇上,是太后谬赞。”
皇帝召来的人多,不消两个时辰就把登麓书院及墨水笔的帐册全审核完毕了。
官员将审核结果呈上,皇帝看后问道:“墨水笔的帐这样的营利是否正常?”
“回皇上,这营利的确是比一般要高,但民间商品的订价本就如此,奇货可居,营利要比一般高些也合理。”
“登麓书院呢?”
“书院的费用……便的确有点高了。”
皇帝让身旁的太监先把那些审计官员带到偏殿休息,帐目的审核是没有问题了,但那些关于许蒿贤的罪证,虽然萧元烨写的奏摺都有禀明,但有些和洛婧雪相关的部分,皇帝还是想听她再解释一次。
“洛婧雪,对于登麓书院的营利你怎么解释?”
这件事洛婧雪也是直到萧元烨向她说明后才知道,原来萧元烨除了为皇帝办差,作育英才一事也没有落下。
萧元烨本没打算告诉皇帝,认为皇帝不会因为那一点点营利就质疑他,可洛婧雪不同意,坚决让萧元烨给她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看来,皇帝的确是辜负萧元烨的信任了。
“皇上,登麓书院的确门槛较高、收费也高,但书院的环境、师资、用度也都比一般书院来得更好,而且名为书院,其实也只是一种买卖,有人卖、有人买,又怎么能够说是书院的错?”
“洛婧雪,你可别忘了、萧元烨还背着卖官的指控,为了得到更好的官职、书院再昂贵的费用他们也得支付。”
“皇上,先不论卖官的指控是否属实,就算传言为实,只是进入书院就读就够了吗?还得这个学子能科考及第才是,传言说世子在吏部有人脉,可以左右授官之时的调派,难道世了还能介入科举改变结果不成?既然能不能及第都不确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学子开蒙时就送到书院来呢?不正是看上了书院的师资及环境吗?”
“就算买卖交易只需双方同意,身为永业侯世子,怎能利用书院来营利?”
“皇上,偌大的永业侯府开销不小,每月的确需要不少银子支应,但侯府有其他产业,更有庄园每年的庄稼收入,书院的营利没有半分流入永业侯府。”
“可笑!那银子呢?去了哪里?”
“皇上,世子为善不欲人知,世人皆以为世子只经营一间登麓书院,殊不知世子还另外开设了三个学堂。”
“学堂?”皇帝愣了下。
洛婧雪由袖中抽出三张文书,说来这个朝代的帝王的确颇重视教育,哪怕是要开设一个才五、六个学子的小学堂都得跟朝廷报备,朝廷会每年派员抽查各教育机构的师资及环境,不容许有误人子弟的情况发生。
皇帝接过太监帮忙呈上来的文书,确定萧元烨还另外开设了三个学堂,依报备的种类看是只提供给寒门子弟就读。
“他开设这三个学堂,却不是以自己的名义?”
“说白了,世子就是把登麓书院的营利全转进了这三个学堂作为开销,家境清寒的学子都可以进入学堂就读,但学堂也不是慈善事业,进入学堂得年年考核,成绩未达标准的学子就必须退学,以免占了位置浪费了资源,担误真正愿意向学的学子。皇上,若说世子开设书院是为了卖官,那开设学堂又是为了什么?”
皇帝把文书递了出去,太监上前接下,走回去交还给洛婧雪,洛婧雪摺好后再度收入袖中。
余下的案件,萧元烨都详实记录在奏摺里了,左毕成与萧元烨在大牢里的对话他也写进去了,左毕成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为他们这些大人物处理事情的曾科等人就是最佳的证人。
曾科的供词证明了萧元烨在牢中与左毕成的对话并无虚假,他甚至能供出负责伪装成萧元烨的亲信出面向这些学子提出卖官讯息的人。
皇帝气得咬牙切齿,“许蒿贤竟已到了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那西鲜国舆图,又是怎么回事?”
西鲜国舆图就是萧元烨派人跟踪曾科,所得到的许蒿贤罪证的最后一环。
“臣妇幼年时曾向一位专门绘制舆图的师傅学习过,他早年在西鲜国居住,并在当地研究舆图的绘制及量测法,所以曾绘有一幅西鲜边境部分舆图,臣妇初见西鲜使团送来的舆图时只觉得眼熟,并没有认出画的竟是同样的疆域,直到驿馆莫名遭灾。”
皇帝看过洛婧雪绘制的本朝舆图,以色彩来呈现地貌的不同,的确画得都比朝中专门机构所画出的舆图还要精美及详尽,足以证明她的确是学过舆图绘制的。
“臣妇只能凭记忆画出大致的舆图,但就算记得不清楚,也不该与西鲜使团送来的舆图严重不相符才是,而这时世子派去跟踪曾科的人有了进展,原来曾科所谓的交易,是与西鲜商人的交易。”
这事得由西鲜国不堪连年战役,打算议和说起。
议和代表藩属国呈贡求和,并接受宗主国的保护,呈上的岁贡向来着重在该国特有、中原取之不易的稀缺品,在西鲜国的情况就是西鲜国出产的几种特别的药草。
这些药草十分珍贵,却只有西鲜的土地、气候适合种植,因此这些珍稀药草就成了能为药商带来重大利益的商品,输出中原乃至西域各国都得到朝廷的保护,唯一的条件就是每年必须呈贡,以应宫中所需。
过去药商们只需提供给西鲜皇室所用,议和之后这些珍稀药品就成为了贡品,朝廷有权要求药商们呈贡,而那些呈贡的药品在药商眼中等于是损失了庞大的利益,为了减少呈贡的数量,这些药商们就送贿给西鲜国朝中类似于许蒿贤这样的角色。
“皇上,西鲜国中的贪官收了贿赂,替他们牵线面见蒋建桓,也就是为许相办事的心月复,支付多少岁贡是由藩属国的生产粮食之面积、该国的各种矿产与人口情况来计算的,国土面积缩小一定范围,可减少相当数量的贡品,而这些药材呈贡的数量少了,药商损失的利益便小了,在西鲜的贪官替换了舆图,而许蒿贤的角色就是让皇上相信舆图,并减低那些药草在岁贡之中的数量,保护药商的利益。”
“贪赃枉法已是罪大恶极,竟还敢动岁贡的脑筋?”皇帝怒得拍了下桌子。
“皇上,许蒿贤力陈舆图烧毁是损毁呈贡之物,臣妇却认为,许相所为才是真正的欺君之罪,他以削减呈贡之物的手段为自己谋求利益,更别提西鲜使团遭逢祝融,是西鲜使团里与许蒿贤勾结的贪官自行放火所致,这些事左毕成到了秦西一件也没查出来,皆是世子派人调查出的结果。”
听到这里,皇帝已经知道萧元烨完全无辜,而许蒿贤有多罪大恶极了,他不禁叹了口气。
最后一刻,他竟还是没能完全信任萧元烨,而萧元烨却仍尽心尽力替他办事,将他托付详查许蒿贤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洛婧雪,朕立刻拟密旨一份,交予你带回秦西,并由萧元烨全权指挥这次逮捕许蒿贤及其党羽的行动。”
“臣妇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