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府宴会冠盖云集,萧元烨与每个人都认识,但也与每个人都没有深交,可他必须出现在宴会上,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他,才不会引起蒋建桓的戒心。
宴会上男女分席,宴席撤去后有一场花会,女客才会回到前院来,不过也是男女左右分席。
萧元烨一个人站在院子角落的亭子里,亭子边是一方小塘,可以看见在水中悠哉游着的锦鲤,察觉有人走到他身旁,他回头,看见是洛阳孜。
“岳丈。”萧元烨一揖。
对这个岳丈他没见过几次,却不是很喜欢,洛阳孜的笑太奉承、太市侩,好像总算计着什么一样,亏他还是书画大家。
“不敢当,皇上下旨后,世子不日便是侯爷,草民受不起这大礼。”
“岳丈放下几位聊得愉快的友人来找我,可是有事?”
“一直想去书院拜访世子,但尚未能送上拜帖,如今刚巧在宴上碰上世子,正好问问世子不知何时有空?”
“岳丈来找我……只是为了拜访?”
洛阳孜若想见的是洛婧雪,直接前往侯府便可,萧元烨自认并没有与这位岳丈把酒言欢的交情。
“这……还不是为了那件事吗?婧雪跟世子说过了吧!她族兄转调的事。”
萧元烨皱了皱眉头,洛婧雪没对他说过什么族兄,而且听洛阳孜的意思,他当下心中便有底了。
“岳丈是何时跟婧雪提及此事的?”
“总有个把个月了吧,莫非……婧雪没有告诉世子?”
萧元烨怕洛婧雪为难,也不明说洛婧雪其实没告诉他此事,只敷衍道:“岳丈,我丁忧返乡已三年有余,朝中的人几乎都没有来往,岳丈的要求我怕是难以做到。”
不只难以做到,萧元烨其实是相当厌恶关说的,但洛阳孜总归是洛婧雪的父亲,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只希望洛阳孜知难而退。
“世子……莫不是不喜婧雪?”
萧元烨眉头皱得更紧了,“岳丈,我与婧雪鹣鲽情深,怎会不喜?”
“既是如此,世子怎舍得让婧雪在族中被数落,说她都已嫁入侯府了,却连一个小小的忙都帮不上。”
“岳丈,职位的转调怎能说是小事?”
“世子,一个小小的知县,皇上都不是很在意,婧雪能嫁入侯府是族里所有人的期望,也不是让她做太出格的事,就是一个小小的转调,这对世子来说应该是小事。”
萧元烨听出了弦外之音,难道对洛家来说,洛家女子的出嫁就是为了利益?为了有朝一日能利用上夫家的关系?
洛家只是旁支,本家却是庞大的家族,难道他们过去就是借着这个方法,完成了如今的家族盛况?
“岳丈,这事我办不到,官员的调派是皇上的旨意,我如何能左右?”
“皇上哪里管得着这小事,还不就是吏部的官员……”
“你似乎不太听得懂我的意思呢,岳丈大人。”萧元烨脸色一沉。
见状,洛阳孜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这永业侯世子虽然在家赋闲已久,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和善,但脸一肃、笑一敛,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刻让他说不出话来,甚至可以说被威慑住。
“看来是草民失虑了,还请世子恕罪。”
“这事我就当岳丈没说过,我们翁婿情分还在。”
“那是当然、当然……”洛阳孜笑得很勉强。
看来洛婧雪根本没能掌握住这男人,否则她一哭一闹,只要男人爱她、疼她就舍不得不依她,说来还是他养了一个无用的女儿。
“花会就要开始,我们也该回席了,岳丈,请?”
席上人那么多,自然不能再谈这事,洛阳孜只能堆着尴尬的笑,与他一同回席了。
*
后院里女客的席上,别说原主就是一个锁在深闺的女子,洛婧雪这个魂也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在这个世界没认识半个人,自然无话可说。
所幸美食没人不爱,这席上的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精致不说,就连尝起来也十分美味,洛婧雪总算觉得这宴席还有可取之处。
她忍不住想,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连夫妻都得男女分席,她才不来……不,也不行,她就快要是侯府女主人了,这样的交际不能不应付一下。
她上辈子可是个名满艺坛的画家,怯场倒是不会怯场,就是她这个人有点懒,不怎么想和人打交道,所以才显得意兴阑珊。
洛婧雪的身分是永业侯世子夫人,地位几乎是女眷之中最高的,坐的便也离主人家很近,她旁边就坐着蒋家的小女儿,蒋梦襄。
看到蒋梦襄,洛婧雪的第一反应就是——蒋梦襄肯定很讨厌她。
这不是洛婧雪胡思乱想,要知道凭她的身分,众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绝不会像蒋梦襄这样摆张冷脸给她看。
更何况蒋建桓虽然曾经在朝为官,但并非什么大官,而且还已经去职返乡,蒋梦襄就只是一平民之女,对她还敢这么不客气,可见一定非常讨厌她。
席上,洛婧雪的庶妹洛娅云也在,蒋梦襄看起来倒是与她更有话说,洛婧雪本也不在乎被冷落,直到蒋梦襄找自己晦气。
“云姊姊行止落落大方,当初先永业侯怎么就选上了别人呢!”
洛婧雪夹了一小块鱼肉入口,明明吃的是清蒸,怎么这么大一股酸味?
她轻飘飘的轮流给了洛娅云及蒋梦襄一人一眼,没搭理她们。
洛娅云能得到洛阳孜疼爱,表面功夫自然是做得不错的,连忙说了,“襄妹妹别这么说,我大姊个性温和恭谦,又多才多艺,自是能得先永业侯赏识。”
洛婧雪又夹了一小块炖牛肉,怪了,明明是炖的又不是茶泡的,怎么有股绿茶味?
她又看了洛娅云一眼,微微一笑算是回应称赞,然后继续吃她的。
洛娅云在心里冷笑着,谁不知道洛婧雪在洛家是最平庸的那个,就连丹青都是自小苦学才勉强拿得出手,她刚才假意夸她其实就是在讽刺她,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云姊姊,你太善良了,依我看,某人不过就是嫡出才被选上,但嫡出又如何?我是庶出,不一样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我爹是庶出,他的成就又哪里比不上我那些嫡出的叔伯?”
其实蒋梦襄也不是与洛娅云多有交情,只是她们在某一方面都输给了洛婧雪,这才联合起来给她难看罢了。
在秦西,哪家未出嫁的姑娘不对萧元烨抱有梦想,萧元烨出身好、才学好、容貌生得更好,这样的男子就算是续弦,都有一大票女子愿意嫁给她。
可偏偏萧元烨自己没有选择妻子的念头,两任妻子皆是永业侯决定的,而且选的还是一个除了长相好一些、脾气好一些,其他一点优点都没有的女子。
“襄妹妹,别再说了,我大姊与世子鹤蝶情深,你这话让人听了不好,还以为我大姊与世子夫妻感情不睦呢!”
“哼!有些事不说,难道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蒋梦襄斜睨了洛婧雪一眼,“世子夫人,听说成亲那日世子拜堂迟了?这吉时都误了,看来世子是认为其他的事比拜堂更重要呢。”
洛婧雪放下碗筷,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这才悠悠地开口,“蒋三小姐,世子并非一般庸人,自然十分忙碌,稍迟一些也是难免的。”
“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成亲是一天的事,夫妻相处才是一辈子的事,成亲迟不迟并不影响我们后来的相处,我与世子也确实未曾受误了吉时所影响。”
再说了,吉时算的是原主的八字,她与原主的八字可不一样,若用她自己的八字算,肯定会是天作之合。
蒋梦襄见她一反过去的温吞样,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可回,直到她想起父亲的交代,又问道:“听说世子不但拜堂迟了,人也彻夜未归,连洞房都担误了,该是有多不喜欢你啊,世子夫人?”
洛婧雪本想反唇相讥,但后来想想,那日萧元烨说他晚归一事必须保密,既然要保密,怎么会被人知道还传了出去?
虽然前阵子侯府里的奴仆都觉得她是失宠的世子夫人,少不了在背后笑话她、议论她,但真能知道萧元烨想保密的事吗?
那日萧元烨是穿着夜行衣的,想必行踪也没让任何府里的奴仆知道,那又有谁晓得萧元烨那天其实是半夜才回府的?
但不管如何,萧元烨说了要保密就得保密,于是她笑着回应,“这是哪里来的不实传闻,那日宴席早早就结束了,世子不回新房,难道在院子里数星星看月亮吗?”
蒋梦襄冷哼,“你不过就是爱面子罢了。”
“蒋三小姐,怎么我们新房里的事你会比我清楚?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打听这事做什么?”
“我、我哪里需要打听,你丢脸的事都传出来了,不听还不行呢!”
“喔?那我就好奇了,其他人是都没听到还是不敢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提出来?”
蒋梦襄无话可说,败下阵来,洛娅云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这一战虽然是洛婧雪赢了,但她怎么觉得……蒋梦襄还会继续作妖呢?
果然,到了花会就碰上第二战了。
当蒋梦襄提议小小比试一下丹青来给花会添些乐趣时,洛婧雪还不觉得什么,可当蒋梦襄激她一起比时,她就知道了对方的小把戏。
原主的画技算是中上程度,洛娅云及蒋梦襄此举分明是联合起来打算给她难看,可惜这两个人不知道,这副身躯的芯已经换了,再不是过去的洛婧雪。
洛婧雪最擅长的是油画,但国画她学得也不错。
蒋老夫人听了高兴,就把自己珍藏的一串珊瑚手钏给拿出来做彩头,比试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男客那边。
这次比试不只比谁画得好,还比时间,洛阳孜因为洛婧雪没办好事,本来就对她有些不满,所以也没想着为她解危,更甚者他相信二女儿的本事,这个场合是展现才艺的好地方,让她赢了洛婧雪不失为一种好的宣传,给洛婧雪选了一门好亲事没能得到好处,他得好好为洛娅云打算才是。
至于萧元烨,他并不知道洛婧雪的过去,在他的认知里洛婧雪就是一名擅于丹青的女子,加上他得失心不重,赢不赢不重要,反正她的本事不会让人失望就是,便也没想着给洛婧雪解危。
这个比试除了画景还要画人,参加比试的人在花园里挑处想要画的景色,蒋府的人就会把画案给搬过来,并在院子里摆上漏壶开始计时。
洛婧雪挑了亭旁小塘,她画了池塘里开着莲花,还有锦鲤在水里悠闲地游着,她可是经历过大小战役才闯出名声,这样的比试当然难不倒她,很快就画好了。
离她不远的蒋梦襄看见了洛婧雪已经画好了,而且那画技根本就不像洛娅云说的那么差,她提议办比试的目的就是想压洛婧雪一头,可如今看洛婧雪的画,她竟担心起自己的画很可能不会拔得头筹。
此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萱儿连忙拿纸镇要压好洛婧雪的画,蒋梦襄灵光一闪,故意放开了手中的手绢,然后假意要救回手绢,整个人撞向了萱儿。
萱儿一个没站稳,画案倒了,色碟及笔全滚入池塘不说,连画都飞了,萱儿为了救画险些掉进了池塘里,被洛婧雪一把抓住。
人是救到了,但画没能救到,落入水中。
“啊呀!世子夫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蒋梦襄假装可惜,要到池子边去看洛婧雪的画的惨状。
洛婧雪看她推倒萱儿还假惺惺,故意把脚伸出去了一点点,蒋梦襄自然没留意到,直接把自己给绊进水里了。
蒋梦襄吓得半死,在水里直喊救命,立刻有谙水性的嬷嬷跳入水中把蒋梦襄救了起来,她一上岸就推开嬷嬷,上前想给洛婧雪一巴掌。
洛婧雪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就扣住了她的手将其挥开,“无礼!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蒋梦襄气急败坏,“你敢推我?”
“笑话,我在这里扶着萱儿,怎么推你?”
“不是,是你绊倒我!”
“我顾着看我侍女有没有吓着,都没留意你这个不重要的人,又怎么分神去绊你。”
“我不重要?”蒋梦襄气极了,上前用力一推,要把洛婧雪也推进池子里。
洛婧雪没想到她会疯到这个程度,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推她,萱儿尖叫着伸手要拉,却没能来得及。
就在洛婧雪以为自己就要去吓吓水里的锦鲤时,她被人拦腰抱住,稳稳地站好身子,倒在了萧元烨的怀中。
发现女儿闯祸的蒋建桓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扯着女儿的手,压着她的头让她道歉。
“蒋建桓,这就是你蒋府的家教?”萧元烨这话说得极重,先不论他永业侯世子的地位,凭他书院山长的身分也足以对礼节一事给予纠举。
“你又胡闹什么?竟敢对世子夫人无礼?”蒋建桓闻言,回头斥责自己的女儿。
“爹爹,她把我绊进水里。”
“有人看见吗?”
在场的人别说都没看见,就是真看见了也不敢得罪萧元烨,自然没人应声。
“你看看,你自己不小心还敢怪世子夫人。”
“如果这就是你蒋府的待客之道,那我还真不敢领教,今日既然败了兴,我便带着夫人先行离去了。”萧元烨冷冷道。
蒋建桓连忙拦住萧元烨,今天他本是想让蒋梦襄套洛婧雪的话,但得到的反馈并不如原先所想,想来萧元烨真不是那天那伙人,可虽然目的达到了,也不能让萧元烨就这么离开,那他蒋府的面子何在?
“世子莫怒,是小女不对,我让她立刻给世子夫人道歉。”
蒋梦襄一脸不情愿,完全不理会。
萧元烨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用,她若不是真心道歉,凭什么值得我夫人的原谅?”
蒋建桓面子都要挂不住了,这人怎么这般不通情理?
“世子夫人已经参加了比试,虽然只是小小彩头,难道不想比试有个结果?”
洛婧雪嘲讽道:“蒋老爷是说笑吗?没看见方才刮了一阵好大的风,把令千金吹得撞向我的侍女,将画案撞翻了吗?”
“这……我想小女并非故意。”
“我没说她是故意,我说了是风吹的啊,总之画已经毁了,这比试我便不参加了。”
蒋梦襄本就不甘心,趁机回讽,“原来如此,莫不是怕自己比输了丢脸,所以才把画扔到水里,想让我背黑锅?”
“襄儿!”蒋建桓怒斥一声。
他鲜少对蒋梦襄动怒,但只要一怒斥就是真的生气的时候,蒋梦襄自然不敢造次。
见女儿终于安静下来,蒋建桓才把视线转回到萧元烨及洛婧雪身上,能把蒋梦襄宠成这无法无天的样子,他自然不可能是多明理的人,眼见女儿吃瘵,而且又掉进了池塘里,他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世子夫人若不比试,那今天这场比试就不作准了吧!”
洛婧雪看得出来蒋建桓的把戏,为了她终止比试,好像她以权势压人,她不比就谁也不能拔得头筹一样。
“我可以继续比,但画具总得给我再备一份吧?”刚刚被蒋梦襄这一搞,有些画具都掉入水里了。
“我会命人再备一份过来,世子夫人放心,肯定会在比试时间终止前送过来。”
怎么原来时间还得继续算是吧!
洛婧雪望向四周,因为刚刚的闹剧,很多人没能来得及画完,现在听见蒋建桓这样说,又看了一眼漏壶,都回画案边继续画了。
萧元烨不一定非要她赢不可,还是决定带她离开,但洛婧雪可是气着了,她不想看蒋梦襄得意的嘴脸,这个比试她一定要比下去。
“萱儿,你有带着我的胭脂水粉吧?”
“是的。”
世家小姐、夫人哪个不重视形象,当然都让自家侍女带着胭脂水粉可以随时补妆,洛婧雪天生丽质,脸上的妆倒是不重,但萱儿还是有备无患,而且洛婧雪还设计了各式各样的笔刷,用来上妆可方便了。
“把东西拿出来吧!”
萱儿不知道夫人想做什么,但还是把东西拿出来铺在了画案上,洛婧雪捏起眉黛开始在纸上画出简单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