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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妻 第五章 孔明灯的去向(1)

没两天绿腰就找到合意的小院子,向孙拂告了假,亲自去把姑婆接过来,老人家高兴坏了,坚持要来给孙拂叩头。

孙拂受了她这磕头,又让人把库房里比较不常用的木器都给了她,那杉木家具都还有八成新,另外一些锅碗瓢盆、鱼肉米粮面都一并附上。

绿腰的姑婆从来无依无靠,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涕泪纵横,差点连站都要站不稳。

孙拂又给了绿腰两天假,让她好好把小家安顿下来,两人连番道谢,最后喜气洋洋的回去新家了。

幽亮的夜,半若院的一切彷佛都浸在清凉的水里,院子的地势高,站在亭台高处可以看到华庆坊灯火通明的街道,还有更远处金阁河的水声,处处都是繁华的味道。

这是孙拂回到父母俱在的十五岁的第五天,她亲手削了竹蔑,用它来做灯笼架,架子四周和顶上都用薄纸糊严,只在底部留个圆口,又让人找来松脂,挂在灯笼底部的支架上。

她忙活了半天,几个丫头想帮忙都不让。

“小姐这是要做孔明灯吗?还是奴婢来吧,您要是让竹蔑还是刀子割了手就不好了。”琵琶看得心惊胆跳。

“我想自己来。”这是心意问题,回来这么些天,她终于确定自己重生,而能拥有如今这一切,最感激的就是谢隐了。

她做鬼时四处飘荡,不知年月,早已经忘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是什么,可谢隐那孩子收留了她,还省下自己的口粮给她,虽然说那窝头有够难吃,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窝头和那碗臊子面,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他让她重新感受到吃东西的快乐。

她无法确定谢隐是不是和她在同一个时空,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景辰朝的人,但是她有一腔的话想跟谢隐说。

“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紮灯的,奴婢都不知您有这门手艺。”琵琶问道。

“这哪算得上手艺?不过我会的东西还真不少。”她上一世吃了多少苦头,就磨练出多少技能,否则怎么在那全无人气的冷宫熬过来。

琵琶吐了吐舌头,小姐的话她越来越听不懂了,但是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前的小姐都让别人替她拿主意,如今绝食了一回,主意却慢慢大了,也许往后不会再像个丫鬟似的跟在二房三房的小姐身边,明明是大房的嫡女,却把自己整得身分地位比二房矮了一大截。

“可上元节还没到,小姐这这许愿灯会不会做早了?”帮着递竹片、拿浆糊,清除垃圾的绿腰也发现孙拂的异样。

小姐看着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脸色微白,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月色,黑葡萄似的眼睛深邃无比,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专心裁切着那些竹蔑,小小的脸蛋说不上冷漠,但是有着不知哪里生岀来的独特气质,这几日让她们这些奴婢连说话都不敢随便了。

孔明灯又叫许愿灯,的确,孙拂是有愿要许。

她让人拿来笔墨,提笔就写——谢隐,平安喜乐愿此生。

此外,灯笼上还有一株用石绿画的葡萄藤。

除了父母,不管谢隐有没有与她同在京城,还是景辰朝的任何一个角落,她都希望这盏孔明灯能将她满怀的感激和说不出来的心情托给夜风,带给他,告诉他,谢谢他。

没有他,她早就飞灰湮灭,化为尘埃,甚至什么都不留了。

孔明灯放飞前将松脂点燃,灯内的火燃烧一阵后,灯便膨胀了起来,孙拂站在西园的最高处,轻轻放手,灯冉冉升空,橘黄的灯火摇曳着越升越高,直到孙拂看不见。

她拂了拂沾了竹屑的裙襦,进屋洗手去了。

“你猜这许愿灯会去哪里?”绿腰问琵琶,一边收拾善后。

琵琶摇头。“希望它去到小姐想要它去的地方。”

“你方才可看清楚灯笼上小姐写的字?不是要给那魏侯爷的吧?”她俩认的字都不多。

啪!琵琶手里锋利的小刀掉到绿腰脚边,差点插进她的鞋尖。

“你要死了!”绿腰脸都吓白了。

琵琶连声道歉,一边埋怨,“谁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听到已经进屋的孙拂威严的声音,“不是。”

不是什么?两个丫头一下没回过神来,后来还是绿腰反应快,“……小姐说不是给魏侯爷的。”

琵琶忍不住去掐绿腰腰间软肉。“嘘,要让夫人知道你在小姐面前提起那人,仔细你的皮。”

自从孙拂为了魏齐绝食逼婚后,姚氏就严厉禁止下人谈论这件事,即便孙拂已经改变心意,但姚氏生怕让孙拂听见,不坚的意志又摇摆,倒向魏齐的身上。

两个丫头齐齐噤声,下去了。

这夜,了却一件心事的孙拂高床软枕的睡了个好觉。

但是同样的夜,皓月当空,九衢街最深处的一处宅院里有人却是毫无睡意。

万籁俱寂,兰膏明烛,华铠错些,雁足、卧羊铜鉴金灯具将此处照映得如同白昼,只有一把圆韵悦耳,闻之令人好像身处清净淡雅一隅的声音在读书,读的则是十三经中的《公羊传》。

十七八岁的少女,坐在一把灯挂椅上,如墨的黑发像上好的绸缎般散在身后,眉若长柳,腰系一条五指红梅攒线的玉佩,下头衔着流苏,她的声音娓娓动听,金声玉润,可堪比黄莺出谷。

她身前的罗汉椅随意躺着一个男子,他闭着眼,两道弯眉斜飞入鬓,穿着上好的冰蓝丝绸直褪,直褪内露出雅致的木槿花镂空花纹,腰上一块墨色玉佩,脚下踩的是青白多耳麻鞋。

他长得高大,身量很长,长相俊朗又儒雅,看着是个成熟男人,可在他的儒雅里还带着一种温润冰凉的清澈气质,看不出年纪的五官就像一块最上等的玉石。

他是谁?正是掌管司天监,位居司天监监正,负责推算历法、观测星象、预测祸福吉凶、辨析国家运势,精通阴阳之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万事万物皆有独到见解,预言无一不准,被陛下敕封为国师的谢隐。

在景辰朝,国师虽然不是具体官职,只是个称谓,但司天监监正是五品实打实的官,何况国师的权力虽然没有大到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的地步,但凭借他那深不可测的能力,皇帝对他是深信不疑,要说朝中有谁最能左右皇帝心思,最得皇帝宠信,除了谢隐,没有旁人。

唯一的瑕疵是这位国师的健康状况称不上好,年轻时身上便有些小毛病,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头,又有一说他天生命格轻,容易招惹邪祟,所以身子自然强健不起来,可这么举足轻重的人物,长景帝哪能容许他有个万一?

多年来谢隐的身子在太医院院使金鸣的看顾调理下,也算是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也因为他这样的身子骨,近些年除非碰上国运、祭天大事,已经很少出手,都是由他的徒弟们出面。

如珠落玉盘的悦耳读书声还未告一段落,谢隐缓缓睁开了眼,他有双幽黑的眼眸,一如承载万千繁星的夜空。

一见谢隐睁眼,那女子便收了声音。

他半垂着眼,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令人心中没来由的一抽。

一如从前无数个夜晚,书念到一个段落,他便会让自己退下,从没挽留,就连多一句话也无。女子欲言又止,终究谨慎的把书本放到长案上,整理了下坐皱的裙子,行礼后轻巧无声的离开书房,微余飘渺如轻烟的叹息,飘过因为岁月流转被打磨得泛着油光的青石板路。

谢隐重新躺下,又阖上了眼。他的眼睛越发不好了,就连读书都到了要找人来朗读,以减轻眼睛负荷的地步,这是透漏太多天机的天罚,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瞎。

他并不害怕,从他走上这条路开始,早就明白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五弊三缺,辣寡孤独残,天道只夺走他一双眼,算是客气的了。

他手上的浑天黄道仪只余黄道环和赤道环还未架构好,再给他半年时间,这座比原本的浑天仪要更精密完善的仪器就能大功告成,届时观测星象、研究天文能更加清晰便利。

至于家人,女儿已经成亲,只余儿子的终身大事尚未完成,父亲、母亲有二弟、三弟承欢膝下,后路也替他们铺好了,只要他们不出差错,做个富贵闲人终老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爷,歇下了吗?”他的书房能进来的人寥寥无几。

“有事?”谢隐说话很慢,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外头的声音越发恭敬了,“前院的护卫发现一只飞进府里的孔明灯,因为上头有大爷的名讳,属下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好。”

拿这点小事来惊扰大爷,他也是醉了,兄弟们都开玩笑的打赌大爷会不会要了他的脑袋,但是他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便遭到斥责也比不往上禀报稳妥。

“哦,上头可有任何机关暗器?”谢隐的声音更冷了,似清泉出松壑,冷冷带着凉意。

“属下连骨架和燃光的松脂都检查过,就只是一盏普通的灯,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毁了就是。”

侍卫的声音有些迟疑了。“禀大爷,这灯上还写了些别的……”

“拿进来。”

等侍卫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隐已经起身,背着手,沉默又从容站着。

才三十岁而已,他已经站在权力的最顶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也不知道他温和的脸皮下面藏着什么,就连贴身保护他的侍卫们也没人模得清国师真实的性子是什么。

名叫朱骏的侍卫统领很是干练,因为是练武之人,身材壮实,神情多是凶色外露的威猛,年纪虽然不大,他却凭着一身的出色武艺,用铁的纪律、血的教训,带出一支上下齐心的亲卫。

就这几步路,可脚下无声无息,是道地的练家子,朱骏手提着孔明灯,谢隐凉凉看过去,“平安喜乐是吗?”

看得出来是女子的笔迹,一手灵动婉约的簪花小楷,寥寥数笔在瘦洁飞扬的基础上,流露更多的风骨,宛然若树,穆若清风。

女子能写出这般美感充盈纸间,富含独特抚媚娇柔又如舞女翩翩起舞、跃然纸上的书法的人还真是没有。另外,那株翠绿的葡萄藤……莫非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踏出门外,站在廊下,竖起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用指头感受远方吹过来的夜风。

今日吹的是寒露风,也就是东北风,所以这孔明灯是从东北方飘过来的。

“大爷,可有什么不对?要不属下把它一把火烧了?”朱骏出主意。

“嗯,烧了。”

朱骏拿着孔明灯退出书房,迎面走来一名男子,他轻衣薄裘,浓眉大眼,一双像是会说话的深邃眸子,彷佛里头漾满桃花,他正是谢隐最小的徒弟罗翦。

“低着头走路,地上有黄金是吧?师父今日可好?”他一把挡住闷着头走路的朱骏。谢隐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范贯着迷天文、历法,经年累月泡在观象台,甚少返家;罗翦是谢隐的关门弟子,他出身武将世家,与文人出身的范贯不同,他精通卜算,对卦象研究有着无以名状的狂热。

“大爷的眼睛越发不好使了,我站得那么近他一眼都没有看我。”朱骏停下脚步,见是熟人,往前走了几步,离开院子够远了,才压低声音回道。

“你又不是什么绝色大美人,一个大老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师父这眼睛连太医院那些饭桶都看不好吗?”

朱骏叹气。“要是能看好,哪能拖到现下?金太医说过大爷的眼睛无药可医,除非换一对招子,还且还须是火命之人的眼,否则用不了多久仍是要坏。”

“师父可知情?”

朱骏一脸“你傻了啊”的表情。“大爷自己精通卜算、阴阳,哪里不知道自己欠缺什么?大爷说这是必经的过程,他并不打算做什么。”

罗翦拿出随身的龟壳卜具卜算,很快得到卦象。

“东北方?”朱骏问道。他在谢隐身边久了,耳濡目染,对于卜卦卦象这些也识得一些皮毛。

“这事交给我,你在府里看着师父,我去找人。”罗翦身兼锦衣卫指挥使,麾下缝骑无数,找人是锦衣卫的长项。

“知道,我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只是你动作要快。”

罗翦语重心长,语带宽慰。“放心,多则五天,少则两天,我必有消息回来。”

就算得把京城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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