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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混口饭(上) 第15章

当下两人就慢慢的往前走。一路谈谈说说,黄蒹葭竟然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若不是郭菀央乃是穿越者,还真及不上她见多识广,心中暗自佩服,心想进士女儿,果然不同寻常。

不多时就见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篮子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原来是黄蒹葭的丫鬟纤纤。芷萱也随后来了,却是跑了个满头大汗。四人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小半里路,就听见涛声拍岸,空气之中似乎也特别湿润了。

此处已经是园林的一角,虽然濒湖,却是人迹罕至。石子漫的甬道之上,甚至还有青苔点点,路边花木丛中,可见半人高的杂草。郭菀央笑道:“姐姐却恁的找出了这样一条偏僻小路来。”

黄蒹葭笑道:“不是我找出来的,我不过是瞅准了方向随便走罢了。”

说着话,面前竟然就是玄武湖了。

今天天色并非十分晴朗,水面上也弥漫着蒙蒙水汽。然而骤然看见面前一片开阔的水面,一行人心神也是一爽。芷萱指着不远处湖面上的一排栅栏,奇道:“这里怎么有一圈栅栏?”

黄蒹葭笑道:“这是宁国公主的园子,靠湖的这一边既然不设围墙,那就必须用栅栏将湖面围起来,以免游湖的人误入,冲撞了女眷。”

芷萱道:“也避免盗贼划船进来……不过我想水性好的盗贼,将船划到栅栏附近,翻越栅栏进来,也不是难事。”

纤纤道:“芷萱姐姐大约是没有见过的……这水面上看着一平如镜,水底下却不知有多少机关呢。我记得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我们乡下有个土财主,也是靠河建了一个花园,修了围墙还不算,围墙下的水底,却还安置了一大圈铁蒺藜,每年总有人游泳到附近被误伤的。百姓们说河是公家的,不该设置铁蒺藜,他家却是索性上官府花了钱办了几个手续,竟然将河面的一半都划归他家了。”

芷萱怒道:“岂有此理!”

郭菀央默默不语。大明还刚开国,土地问题却已经相当严峻。宁国公主围湖作为自己的私家花园也就罢了,就连乡下土财主,竟然也有这般能耐!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家老爷做了官,定然能帮故乡百姓说两句公道话了。”

纤纤道:“那可是。我们家老爷中了状元之后,终于捡了一个机会当做聊天的方式与皇上说了这个笑话。皇上听了大怒,已经吩咐地方官去处置了。我们是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这案子……皇上杀了很多官呢。”

郭菀央这才明白黄蒹葭的身份,当下看着黄蒹葭笑道:“姐姐却是瞒的我好苦,姐姐原来是黄状元的女儿。黄状元三元及第,史上罕有,姐姐竟然一句不提。”

黄蒹葭的父亲黄子澄,却是史上有名的三元及第状元郎。靖难之役结束,拒不投降,被朱棣满门诛杀。其人才能如何,郭菀央不清楚,不过这等节气,却是让她异常佩服。

想着黄蒹葭的年纪,七年之后,应该已经出嫁,或者能逃过一劫罢。然而父母一族全数被诛杀,她能逃过一劫又如何?

心中想着,竟然有些黯然神伤起来。一个月前曾经偶遇方孝孺,当时心中也没有多少其他滋味,那是因为与方孝孺毕竟没有什么交往。可是现在面前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想到七年之后,她即便不香消玉殒,也要了无生趣,不由抑郁起来。

黄蒹葭微笑道:“父辈成绩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却突然看见郭菀央阴郁下来的脸色,不由奇道:“我不过是少说了两个字而已,妹妹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郭菀央笑了下,脸色蓦然再度沉下来,说道:“姐姐,你听!”

黄蒹葭怔了一下,面色也凝重了下来。虽然是风平浪静,但是涛声依然响亮。涛声之中,隐隐听见,远处兵戈之声,那是因为有人在打斗!

郭菀央手搭凉棚,极目远眺。然而今天湖面雾气不小,却是看不远。隐隐只能看见不远处有画舫的轮廓,而那声音,就从画舫那边传过来。

芷萱低声说道:“两位小姐,我们先回去?”

纤纤也将放在地上的食篮提了起来,说道:“小姐……我们先回去?”

黄蒹葭笑道:“丫头,紧张什么。这里离画舫还远着呢,上面的坏人,即便想要过来也还要好长时间,再说外面还有栅栏拦着,你担心作甚?再说了,宁国公主府,岂是寻常人敢进来的?”

两个丫鬟尴尬的笑了一下。郭菀央笑道:“倒也不是她们怕事,那是因为担心着主子的安危。”

正说着话,却听见了近处有异样的水声,却似乎是湖底有什么大东西正在游动。郭菀央正往水面上看去,竭力想要看出个究竟来,却什么也看不见。芷萱却是一下子拦在了郭菀央的前面,说道:“小姐,咱们先回去!”

纤纤却突然叫了起来:“有人,有人潜过了栅栏!”

郭菀央几个人忙向水面上看过去。水面上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脑袋上是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一蓬乱糟糟的水草。面目却是看不清。那个脑袋,正往这边游过来。

芷萱尖叫一声,拾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湖面上砸去。石头在水面上砸起好大的水花,却根本没有砸中那个人。那人依然往这边方向游过来!

脑袋边上不远,又出现了一个脑袋,原来竟然是前后二人,往这边游来!

纤纤也是大叫,说道:“小姐,快跑,去那边就有人了!”浑身发抖,却是挡在黄蒹葭面前。

郭菀央却蓦然叫道:“别砸!”

芷萱已经捡起了第二块石头,听郭菀央吩咐,住了手,眼睛看着湖面,颤声说道:“不是……坏人?”

郭菀央说道:“是落难之人,不是坏人。”往湖边跑了几步,东张西望,却是捡起地上一根竹枝,试着往湖面上伸过去。只是那人距离还远,竹枝根本够不着。

黄蒹葭吩咐纤纤:“你快点跑向那边屋子,就说有人落水,请他们过来救人。”对郭菀央笑道:“妹妹,此地是不能多呆了,我们先离开罢,反正也帮不上忙。”

确实如此。照着两人大家闺秀的身份,的确不应与陌生男子见面,更不应该出手相救陌生男子。吩咐丫鬟去请奴仆前来相救,道义上就已经足够。

郭菀央的面色有些苍白,却是叫住了纤纤:“不能去叫人,更不能胡乱叫人。”迅捷月兑下鞋子,往水里走了两步,往那边叫道:“抓住竹枝!”

黄蒹葭跺脚道:“好妹妹,你这到底是做什么,怎么不能叫人?”

郭菀央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颤抖,说道:“因为游过来的这个人是凤子龙孙!这事情闹大了……就是一片腥风血雨!”

郭菀央这样一说,黄蒹葭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蓦然之间将自己的两只鞋子也月兑下了,说道:“纤纤,芷萱,你们都过来,咱们试着先拉手,将水中这个人先救上来……”

还没有下水,却听见郭菀央说道:“不用了……他已经抓住了!”

水底之人,之前游泳也还算迅速,不过等到抓到了竹枝,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空了。几个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拖上水面。那人吐出几口水,仰面躺在湖滩上,声音里却是含笑:“多谢。”

先头那人仰面躺在湖滩上,后头那人也上了岸边。却是不忙着吐水,却是单膝跪在前头。

先头上来那个二公子当下就淡笑了一下,说道:“幸好有你推上一把。后头的人没追上来?”

后来上岸的人,似乎是仆从,当下站起来,再度往水面张望了一下,说道:“没有来……却是万幸。”

黄蒹葭这才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十四五岁年纪,面如冠玉,一身靛青色的圆领袍,湿漉漉的粘在身上。然而就从质地上看,却是上好的苏州贡绸。黄蒹葭自己家里也有,却是皇帝赏赐下的。

郭菀央看着远处的湖面,湖面上兵戈之声已经渐渐远去,那画舫也似乎漂远了。收回目光,急促问道:“二公子,到底怎么回事?该如何处置?”

躺在沙滩上的人,竟然是朱高煦。样子虽然极其狼狈,但是毕竟是皇家教养,脸上神色,竟然丝毫也不显得慌乱,含笑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微服出来游湖,却不小心遇到了几个不长眼的水寇。身边却忘了多带几个人,湖中又无法呼救,于是就跳水潜游,瞅准了公主桂园的方向游过来。幸好有你们在,助了最后一臂之力,否则还真狠难游上来。”

这话不尽不实,郭菀央也不再盘问,当下说道:“如何处置?”

黄蒹葭急切道:“我派人却悄悄告诉宁国公主。”竟然不问朱高煦的姓名来历。

郭菀央皱眉,问道:“告诉公主,可妥当?今日太子妃也在此处。”

朱高煦慢慢坐了起来,看着郭菀央,眼神之中竟然有很多探究的意思。皱眉,说道:“告诉公主却是无妨。只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郭菀央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能派人去。人多眼杂,行动略鬼祟一些,就要被人看出异样了。”

朱高煦点头。看着郭菀央,嘴角含着笑意:“这位定然就是郭家七小姐了。还有这位,却要请教闺名。”

黄蒹葭知道,自己不报知姓名,面前这个少年皇子,对自己定然不放心。当下说道:“小女子姓黄名蒹葭。家父黄子澄。”

朱高煦笑了一笑,说道:“原来是状元之女。令尊德行既高,对小姐也没有信不过的。不过此事小姐知道了也无好处,那就作罢。请小姐这就带着婢女离开,然后完全忘却此事,不知可否?”

黄蒹葭的脸色有些苍白,当下立即说道:“愿从二公子吩咐,如若泄露,天打雷劈。”

却听边上那个少年仆从沉声说道:“公子!”声音颇为冷厉。

郭菀央心中一跳,知道那个少年仆从的意思。那少年仆从信不过黄蒹葭,有杀人灭口之意!

黄蒹葭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请二公子放心,此事……定然不会泄露。”

朱高煦脸上阴晴不定。郭菀央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黄小姐……乃状元公之女。”

她的话里,突出了“状元公”三个字。

黄子澄现在并没有多大的权势。唯一可提的身份,就是朱允炆的老师。如果朱高煦在此处杀了黄蒹葭,宁国公主与太子妃定然追究。到时候闹起来,事情也不见得能保密。

何况今天朱高煦的遇刺事件,也是迷雾重重。这事情如此蹊跷,实在不宜乱上加乱。

郭菀央只说了一句话,但是这其中的意思,朱高煦却是听明白了。注视着郭菀央,嘴上却是笑道:“状元公德行既高,他的女儿,也定然不至于做无信之事。张辅,让她主仆走吧。”

那个少年仆从,郭菀央当初也曾在船上见过,知道是朱高煦的贴身侍卫,只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张辅。张辅冷冷的盯着面前的黄蒹葭,只说道:“既然这样,还请小姐主仆,都立下一个誓言来,绝不破誓,否则将累及父母。”

黄蒹葭的眼眶子里全都是泪水,却终于举手发誓。纤纤也发誓了。郭菀央见黄蒹葭难堪,当下说道:“我主仆也立一个誓言。”当下与芷萱一起立誓。黄蒹葭看着郭菀央,眼神里颇有感激之意。对着朱高煦福了一福,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朱高煦看了周围一眼,说道:“此处不可久留,此处往左,就有一间小屋子,是公主府建给看湖仆役居住的,现在正是白天,那仆役定然在别处听差,我们可以先去那边稍休息。七小姐与我们一道?”伸手将裤子下摆的水挤出来,对张辅说道:“不要在路上滴水。”张辅自然也照做了。

郭菀央这才发觉自己湿漉漉的非常难受。方才为了救人,一时不顾自己,现在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裙子竟然湿了一大半,样子也非常尴尬,不由又是羞恼,不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对方看走了多少。

郭菀央主仆跟着朱高煦主仆姗姗前行,看着前面两人背影,郭菀央却蓦然觉得今天情形,竟然是说不出的暧昧。那……朱高煦身上衣服又多,又已经完全湿透,走在两人后面,竟然将朱高煦的身材看了个透。

又想起那块手绢来,这一回一定要抓住机会要回来。可是名义上那是兄弟的手绢,怎么找借口,却是麻烦。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却到了那间小屋。小屋外面看,就是一座山野之中常见的草庐,屋前屋后还开了几分地,种了几棵蔬菜,搭了几个长豆架子,竟然是一派田园风光。

张辅先迈步走在前面,脚步轻柔,站在窗口望里面张望了一下,才往后面做了一个手势。

门上无锁,张辅轻轻推开,先进了房子。屋子里东西杂乱,果然是下人居处。张辅看了一下四周,说道:“公子暂且在这里歇息一下……要么,我赶紧找个地方,给您找一套衣服来?”

朱高煦苦笑道:“我们从湖中出来,身上衣服滴滴答答,泥地上还好,痕迹不易辨认,若是登堂入室盗窃,却是留下痕迹了……郭七小姐,烦请你走一趟,悄悄告诉宁国公主,请她过来一趟罢。”

郭菀央站定,说道:“二公子,公主今天乃是主人,要陪的贵妇人,也不知有多少……即便我能找到机会悄悄告诉公主,公主也不见得能腾身出来。即便公主能腾身出来,她的一言一行,今天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确定要我去告诉公主?”

朱高煦看着郭菀央,眼神里又多了一种别样的意思:“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郭菀央看着朱高煦,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二公子其实不需要考校菀央。菀央并非弱智之人,今日情形,也能猜测到一些。公子今日情形,显然不是遇到水寇。”

朱高煦皱眉,说道:“你却与我说,不是水寇,更是何人?”

郭菀央声音沉冷:“二公子。您虽然微服出行游湖,可是玄武湖却是什么地方?京师重地,并非荒山野岭,这等地方,出一个两个小偷也还罢了,大伙的水寇,如何生存?何况我朝户籍制度,比前朝更为严格?”

朱高煦目光就像是两枚钉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淡淡笑:“一个结论,绝对不是水寇。第二个结论,也绝对不是皇太孙安排下的人!”

这句话却像是一枚针一般,硬生生的扎进朱高煦的心底。朱高煦再镇定的性子,也不由要跳起来,说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郭菀央淡淡笑道:“我知道二公子是在疑心太孙殿下。我与太孙殿下素不相识,自然也不会帮太孙殿下说话。但是我知道,皇帝陛下将您兄弟二人召进京师的意思,那就是牵制燕王殿下。然而万一您出事的话,燕王殿下暴怒,现在或者还能忍耐,但是一旦皇帝陛下……有个万一,又有谁能牵制燕王殿下?刺杀了您,对太孙殿下的大业来说并无好处,他又如何会做这等傻事?”

朱高煦冷哼了一声,说道:“或者是因为他头脑发昏了。”

“头脑再发昏也不至于此。”郭菀央轻轻笑道:“更何况太孙殿下已经正式接管国家政事,手头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若是真的想要刺杀了二公子,又怎么会无功而返?将暗杀地点选在湖中,所选的杀手,定然是精通水性的。二公子主仆两人,竟然丝毫无损就从水路轻易逃月兑,此事难道不蹊跷?更何况……”郭菀央的眼睛里似笑非笑,“此处离宁国公主府邸距离如此之近,那水寇,简直就是故意要放二公子一条生路!”

朱高煦收起眼神之中的锋芒,沉声说道:“愿意听小姐继续分析。”

郭菀央沉声说道:“对方只有一个意思:挑拨离间!故意放二公子逃进宁国公主府,让二公子找宁国公主求救!我曾听闻,宁国公主驸马,乃是孝悌之人,又是忠贞之极的品性。得知此事,定然会上奏皇帝陛下。从此之后,朝廷上下,鸡飞狗跳,就有的热闹了。”

对着朱高煦深思的眼神,郭菀央继续分析:“宁国公主的梅驸马一封奏疏上达天听,皇帝陛下定然震怒。皇帝陛下震怒之后,定然会派人深入调查。锦衣卫是最忠诚能干的,定然能查出此事的蹊跷。可是刺杀案子在湖泊之中,左右没有目击者,锦衣卫再强悍也不能确定二公子是否遭遇了刺杀。而二公子二人若是实话实说的话,锦衣卫的指挥使们定然疑惑:怎么遭受了这样的刺杀,二公子二人竟然毫发无伤?”

张辅激怒,说道:“原来刺杀只是幌子,真正的毒手却在后头!”

郭菀央悠悠然,说道:“于是皇帝陛下就疑心二公子乃是故意伪造出这样一出案子来,好让自己能回燕王殿边!二公子为何急着要回燕王殿边,那定然是燕王殿下有不可言之事……于是,皇帝陛下对燕王殿下的疑心,就不可避免的萌发了。种子既然萌发,皇帝陛下或者会想办法收回燕王殿下手中的兵权。这是第一种结局。设计的人……可是真正将皇帝陛下的心思模透了。”

郭菀央淡淡笑道:“换一种结局。或者锦衣卫有十分的能耐,调查清楚,二公子确实受了暗算。暗算之人是谁,任由是谁,首先怀疑的都是太孙殿下……毕竟,最近有能力在京师之中,安排这样一出刺杀的人,实在不多!谣言纷纷起来,暗中主谋之人,就可以制造太孙德行有亏的谣言,这就让燕王殿下与太孙殿下的关系,进一步紧张了……有人是想,借着这样一出,制造出两虎相争的局面,好行坐山观虎斗之计!”

郭菀央一口气说下来,朱高煦与张辅二人,都是冷汗涔涔。片刻之后,张辅才说道:“要不惊动宁国公主而顺利离开桂园,谈何容易!”

朱高煦盯着郭菀央,沉声说道:“郭七小姐,你却告诉我,如果是你,你该如何处置此事?”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朱高煦,声音里有几分沉冷:“二公子,你……就这么相信一个还不十分熟识的女子?”

朱高煦笑了一下,说道:“从辽阳到京师,也算是千里通行。若是连小姐这样的人都信不过,那又能相信谁人。”

朱高煦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含着别样意味。郭菀央隐约觉得,朱高煦似乎已经辨认出,自己与当日帮他疏通河道的少年,乃是同一个人了。略略感觉到有几分慌张,定下心神,对身边的人说道。

郭菀央心中还有几分慌乱,嘴上却笑道:“既然二公子信得过,那我就说了。现在公子的处境异常尴尬。首先是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如若落进有心人的耳朵里,一心想要搅浑这池水,随便散布一点流言,这事情就不能控制。本来倒是可以告诉宁国公主,只是现在关注公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不妨连公主一道瞒住。然而这样的事情,一味的隐瞒,也不是办法。二公子兄弟二人留在京师,想要通过对付二公子来对付燕王殿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若隐瞒下去,那幕后之人,或者会以为公子兄弟二人软弱可欺,接下来的手段层出不穷,公子虽然不惧,但是到底也麻烦。”

朱高煦道:“你的意思,就是让我自己去与皇祖父陈述?”

郭菀央点头,说道:“若是梅驸马上书陈述,皇帝陛下或者会怀疑公子故意导演这样一场好戏。然而公子将这件事压得密不透风,却是自己向皇帝陛下陈述的话,皇帝陛下就会从另外的思路去考虑:公子本意是不想惊动朝野,才将此事秘密压住。然而身边却没有力量,没有丝毫办法,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皇帝陛下,所以只能向皇帝陛下求助。”

朱高煦看着面前的郭菀央,却是不由完全的怔住。早就知道面前这个少女不是一般的少女,却还是没有想到,面前是少女,心思缜密如此,对皇帝陛下的心思揣摩至此!

的确如此,父亲就曾告诉自己,自己的皇祖父,与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有所不同。首先是比寻常的君王更为多疑,其次是比寻常的君王更为护犊。密密压制此事,让外界闻不到风声,用这样的法子消除君王的多疑;对君王告以实情,在君王面前表现自己的弱势无助,却能激发君王的护犊之情。办法虽然简单,但是若不是对皇祖父的心思有过揣摩的,焉能说出这等话来?

朱高煦说道:“只是面前有两个为难之处。首先是我们二人,怎样才能悄悄离开桂园。今天此处乃是名媛聚会场所,园子里面,想必是半个男仆也无。难不成等入夜之后,悄悄翻墙离去?时间耽搁久了,我兄长见我不知去向,定然着急起来,一旦着急起来,到处派人寻找,事情不想闹大,也不能不闹大了。第二个难处,就是方才那个黄蒹葭。黄蒹葭的父亲乃是太孙殿下的老师,黄蒹葭若是嘴巴不严,黄子澄若是叫嚷出来,事情又会复杂化。”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公子是当局者迷了。黄家姐姐断断不会告诉父亲今日之事。”

朱高煦怔了一下,说道:“此人人品,果然可信乎?”

郭菀央笑道:“与人品无关。我与黄家姐姐交往,也不过就是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不过却也知道,这个黄家姐姐,是一个聪明之人。既然聪明,必定知道,如若将此事宣扬出去,她就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嫁给二公子。虽然说二公子不过是燕王次子,却毕竟是燕王之子!而黄大人却是皇太孙的肱骨!两家联姻若是成功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功,黄家姐姐的名声也就毁了。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朱高煦这才想明白。其实也不是他愚笨,实在是因为他身为男子,对女子的种种无奈并无切身感受,因此一时竟然想不到。看着郭菀央,蓦然想起一件事来,嘴上就含笑了:“也就是说,只要传扬出去,七小姐的终身大事……”

郭菀央的脸上蓦然罩上了一层薄怒。这个登徒子!

眼睛落在朱高煦的脸上,声音也是淡淡的:“不错,我的名声也是落在公子手中了。若是公子有意,随时可以用这件事来威胁郭菀央。”

朱高煦听闻郭菀央口气,声音平静,其实却是震怒非常。不自觉的竟然有几分害怕起来,讪讪笑道:“我自然是不会去宣扬的。”

郭菀央淡淡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黄家姐姐不敢泄露,那是因为她的身份,是黄家嫡女。嫡女乃是一个异常重要的角色,嫡女的婚姻,往往代表了家族的风向。所以黄大人断断不会肯将一个嫡女嫁进燕王府。郭菀央却不相同。虽然出身侯门,身份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庶女名声如何,世上有几个人会在意?庶女嫁给谁,世上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在意?”

朱高煦站了起来,正色对郭菀央躬身,道:“七小姐,先为方才失言道歉,请小姐勿要怪责。”

郭菀央想不到朱高煦这样骄傲的人也会道歉,慌忙侧身避开,还礼。却不想朱高煦身子竟然未曾站稳,身子一个趔趄,竟然就朝着自己的方向歪了一下。郭菀央想要侧身避开,却又怕他摔倒在地上,当下就伸手,将他扶住。等将他扶着站定,这才突然想起,自己与他,竟然有了真正的肢体接触了。不由更是气恼,当下将他的手狠狠一放,退后一步站定。

朱高煦苦笑了一下,说道:“七小姐,对不起。”

郭菀央沉下脸来,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说道:“方才说的第一个难处,其实也好解决。公子是男子,穿着男装,自然难出这个桂园。然而只要穿上女子衣服,只说是某个小姐的丫鬟,奉小姐之命先行回去,守门之人又有谁会在意?”

朱高煦一张脸真的变成了苦瓜脸,叫道:“你要我与张辅都化妆做女子?”

郭菀央忍住笑容,只说道:“张辅大哥就不必了,反正他迟一些回去,世子殿下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你先回去,换好衣服,马上就到宫门口了。”

郭菀央虽然忍住笑容,但是朱高煦岂能看不出郭菀央脸上那强忍着笑的模样?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是故意这般陷害自己的,可是自己偏生找不出更好的离开桂园的法子来!

郭菀央微微含笑,说道:“既然二公子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命芷萱将衣服送过来,你先换上,而后就假称是某家的丫鬟,奉命先行回去,只消出了园门,随便你走女子的小碎步也罢,走男子的跨步也罢,到路边去找辆车子代步也罢,总有办法回京师燕王府罢?”

朱高煦愁眉苦脸,当下只能答应了。郭菀央对张辅含笑:“您身上的衣服也是又湿又冷,不妨就先在这间小屋子里寻找一下,找一件衣服换一下?至于二公子殿下,您就稍微熬一下,等芷萱将女子服装送来就好了。”

朱高煦气得牙痒痒的,当下却是说不出话。郭菀央出门,吩咐了芷萱,又回头来说道:“既然无事,小女子就先离开了。不顾还要提醒一句,等下既然扮作女子,走路行事,还是要小心翼翼一些,不要露了男子行藏,否则还真的成了大笑话了。”

朱高煦咬牙说道:“你却去哪里寻找女子服装?”

郭菀央笑道:“这等聚会,小姐姑娘们都一个一个打扮的像花枝似地,午前一身衣裳,午后一身衣裳,有的甚至带上三四身呢。衣服都放在同一间屋子里,趁着人少的时候,稍稍拿出两件来,谁又能察觉?”

朱高煦略一沉吟,却从湿漉漉的腰带上,解下一块天青色的玉佩,双手递到郭菀央面前,说道:“七小姐,今日却是承蒙您相救了,此时身上也无有它物,这块玉佩,还请七小姐收下。”

郭菀央咬牙笑道:“不过是略略还当日相救的人情罢了。即便您有玉佩做谢礼,我手上却无彩缎做回礼。”当下不再理睬,眼睛只顾看着外面。

朱高煦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玉佩,又是生了半天的闷气。

芷萱不多时就回来了,拎着郭菀央的翠绿色包裹,轻声笑道:“那行李房中,来来往往的丫鬟虽然不多,却也是让奴婢胆战心惊的,奴婢趁着没人的时候才顺手将边上的一个包裹塞进小姐的包裹里,拎着出来了,却不知是谁的。希望里面衣服不要太华丽才好。”

大家族里,虽然也有小姐将旧衣服赏赐给奴婢的旧例,然而带到宴会上的,定然不会是很就的衣服。朱高煦要扮演的对象,不是小姐,却是丫鬟,若是穿着太华丽,那就露破绽了。

芷萱将包裹打开,取出一件裙子,对郭菀央说道:“小姐,您先将裙子换下来,您的裙子下摆都湿了。”

郭菀央答应了一下,接过放在一边。芷萱又将包裹内中的一个包裹打开,取出,却是不由“啊”了一声,说道:“怎生是好!”

包裹里,却是一件白色中衣,一件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褙子,一件粉紫色的绫罗长裙。郭菀央不由笑了起来,说道:“二公子穿这件倒也很好,您穿着一定倾国倾城,凡是见着您的侯门夫人,一定会打问那是谁家的小姐姑娘。”

朱高煦冷哼了一声,脸色铁青,只不说话。

郭菀央笑了一下,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说道:“少不得用我的衣服罢。幸好我今天不打算出风头,带来的衣服颜色都还素净,只要发髻上稍稍配合一下,到门口说是谁家丫鬟,想必也没有人疑心。”

朱高煦见郭菀央将自己的衣服展开,见是一件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一件白色百褶裙,都不是十分的新。脸上才松弛下来。嘴上却说道:“只是你的裙子却湿了,没得替换,那怎么成?”

郭菀央轻轻笑道:“现在拧干,到那边只说是上河边戏水不小心弄湿了,想必也没有人疑心。你们快点将衣服换好,我与芷萱,这就走了。”当下顺手捡起自己的包裹皮,带着芷萱,姗姗去了,再也不回头。

芷萱倒是想起自己那盗窃来的一套衣服,心中不安,然而既然已经盗窃出来了,却再也没有将包裹放回去的胆量。当下将郭菀央手中的包裹皮接过,贴身放好。好在包裹皮折叠起来,体积极小,现在身上衣服也不少,放起来并不十分显眼。否则拿着一个空包裹皮,露在别人眼中,不免又是十分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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