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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混口饭(上) 第10章

次日早上起来,收拾妥当,就去学堂。原来马夫人自从丈夫生病之后,就定下规矩,孙子一辈,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就不需要前来请安,免得孩子累坏了。既然不用请安,事情也就轻省很多,当下郭铭带着两人,芷萱小桃抱着两个人的书袋,出了东跨院,绕过穿堂,过了两道月洞门,面前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是家塾了。

郭家家塾,与寻常人家的家塾,又有些不同。邀请的先生,不是一位,而是一家。先生文仲山,乃是一个不第的举人。也曾参加过两次进士考试,不举之后就断了继续考试的心思。将心思就放在了读书治学教育之上。进了郭家家塾,教教孩子,闲暇自己读读书,做做学问,倒也自得其乐。为人端方严谨,就是郭英也极是尊重。何况教导孩子有方,郭家长子郭琳,前年已经中了金陵府的秀才。年纪也不过十六岁而已。武将世家,秀才本就难得,何况郭琳如此年轻?就是次子郭珏,年方十四,也已经过了童子试。郭家两个嫡子都取得如此成绩,令人刮目相看。文仲山的夫人海氏,闺名明珠,也是一个极有学问的才女。郭家就一并将她请来,教训女孩子读《女四书》,并兼教些女红针黹琴棋书画之类。

既然邀请了文先生一家,郭家就特特意拨出一个院子给文家居住。主屋三间,那是郭家三口的居所;东厢房三间打通,那就是男学的教室;西厢房三间,就是女学的教室。不过男学女学,也并非完全断绝往来。每日早上辰时,文先生讲《四书》经义,女学学生,就端了小凳儿去男学教室,坐在边上旁听。等讲完《四书》,开讲墨帖,女学学生才回自己教室,听海氏讲琴棋书画女四书一类。

虽然路途极近,文先生却不许诸人回自己院子吃饭。都是丫鬟小厮送到家塾来。用完了饭,略事休息,再行上课,直到下午辛时。

过了辛时,女学生各自回家,男学生却是不能。家塾后面,另外有郭家的练武场,有小门相通。有家将小厮,已经在家塾后面小门边上等候。不论主要修文还是主要练武,每日都必须拿出两个时辰来打熬筋骨。

这些都是闲话。到了教室,时间却还早。小桃芷萱二人已经先来过家塾,知道各自主子的位置在何处,当下先去位置上放下东西,郭铭却带着两个子女,去主屋之外,拜见先生。文先生是非常和善的性子,海氏也极好说话,郭铭又说了几句拜托的言语,就自己离开了。姐弟两人也回了各自的教室。

郭菀央回了自己的教室,却见芷萱抱着自己的书袋,坐在桌子上,与另外一个丫鬟,横眉怒目。

边上另外还坐着一个垂髫少女,眼睛看着窗外,神色悠然,似乎没看见这边的情景。

郭菀央心咯噔了一下,知道那个少女,多半是三房那边的小姐了。当下上前,呵斥道:“芷萱,你坐在桌子上,却是何道理?”

芷萱见小姐前来,登时有了主心骨,当下指着那丫鬟说道:“她是三房的雪梅。她居然要抢我们的桌子!”

那雪梅瞪着眼,说道:“芷萱,你这小蹄子,话要说明白好不好?这桌子是昨天搬来的,我们小姐,昨天就坐在这桌子上!今天你居然就要抢了我们的桌子……新来的竟然要压倒老人了,岂有此理!”

听两人争辩,郭菀央已经隐约明白了。那个垂髫少女,多半是三房的某位姐妹。给自己下马威呢。当下移步上前,对那少女含笑行礼:“这位姐姐请了……却不知姐姐是哪一位姐姐,如何称呼?”

那少女站了起来,侧着身子避开了郭菀央的行礼,脸上是似笑非笑:“不敢当姐姐的称呼……姐姐是二房的七姐姐罢?我是三房的蕊香,本来排行第七,人称七小姐……不过前几天,母亲告诉我说,我不能称七小姐了,因为七小姐另有其人……于是我就很好奇的等着七小姐做我的八小姐了,怎么也想不到,七姐姐还刚来呢,就要来抢我的位置,给我一个下马威!”

郭菀央眉毛一挑,就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看见窗外似乎有光影闪动。当下含笑说道:“妹妹这话错了。妹妹既然看中了这个位置,那就将这个位置让与妹妹又何妨。却不知妹妹本来坐在什么位置,请妹妹指教一下,好让姐姐这个丫鬟,将东西搬运过去。”

郭蕊香本来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却不想面前这个女子,居然一声不吭就认输了。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绵软不得劲儿。又不由生气起来,尖声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位置,我昨天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什么将位置让给我?你本来就没有让位给我好不好?二房果然好大的威风,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也敢与主子们抢桌子,也敢坐到桌子上!”

饶是郭菀央再好的性子,听闻这样的言语也不由想要生气。定下心神,声音里就带了一分委屈:“母亲与我说过,给我安排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却不想妹妹看中了这个位置,那也无妨,让与妹妹就是。只是妹妹既然要了这个位置了,原先定然有一个位置空出来。姐姐只要妹妹指出这个位置在哪里即可……妹妹为何这么吝于一言?”

此时教室里已经有了不少小姐丫鬟。郭莲珠也已经过来了,蹬蹬蹬跑到跟前,看着郭蕊香,恨声说道:“你这个小八!昨天就与你说过,这个位置是我娘亲新近安排出来给我七妹妹的,你昨天占用也就罢了,我们不与你争论。今天我七妹妹已经来了,却还要抢我们妹妹的位置,你是欺负我们二房没人是不是?”

郭莲珠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挡在了郭菀央的前面,颇有些侠客的风度。郭菀央在边上看着,忍不住却有些好笑。这个郭莲珠,前天还当自己是假想敌,可是今天却将自己当做保护对象呢。

原来她也是分内部矛盾与外部矛盾呢。现在是处理二房与三房外部矛盾的时候呢。这样看着,郭莲珠那张婴儿肥小脸,也有几分可爱起来。

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慢悠悠的响了起来:“四姐姐这话错了。这桌子是公中的吧?既然是公中的,那么我们自然是人人都用得着。既然昨天七妹妹——哦,我说错了,八妹妹用过了,按照惯例,就是八妹妹用的了。”

郭菀央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穿着粉红衣裳的少女,脸颊之上两块肉圆嘟嘟的鼓起来,形象却不若郭莲珠可爱。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心中便明白,称呼郭莲珠做姐姐,年纪又比自己大,那人身份定然是自己的六姐姐,郭荺素了。郭荺素是三房嫡女,身份地位,比自己与郭莲珠两人都高上一等。

郭莲珠面红耳赤,冷笑说道:“不是二房威风,实是你们三房逼人太甚!八妹妹多大的,一人就要占两个座位?”

郭荺素淡淡笑道:“再威风也威风不过你们二房,只轻轻一句话,就要我们三房几个姐妹,都要往下挪挪排行。也不知你们二房还藏了多少姐姐妹妹没拿出来呢,我说,你们到底藏了多少,就一起拿出来给人看看吧,我们姐姐妹妹要往下挪位置,也一起挪了。免得今天做了七小姐,正得意呢,明天就变成八小姐。做了八小姐没几天,后日就变成了九小姐。”

郭莲珠大怒,说道:“郭筠素,你不要欺人太甚!”

却听边上又响起一个讥诮的声音:“六姐姐欺人太甚?不见得吧。六姐姐可是三房正经的嫡女,身份地位比你这个通房丫头生的不知高了多少。你这通房丫头生的,居然还敢对着六姐姐大吼大叫,你们二房教养的,就是这样一个模样?……可怜的海先生,我都要为她大哭一场!”

郭菀央循声望去,那是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年龄看起来比自己还略幼小一些。心知这就是十小姐郭菡翠了。郭家十个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都已经出嫁,五小姐九小姐在公主府那边另外请了大儒教书,剩下的姐姐妹妹,除了郭蔓青之外,全都齐了。

就听见郭蕊香凑趣的声音:“十妹妹,你怎么想起要为海先生大哭一场?”

郭菡翠冷冷笑道:“海先生向来是诲人不倦的,这等没礼貌的家伙,定然要下定决心花尽心思将她们教好。只是这几位根底如此,又怎么能教好?海先生一定会非常劳累……所以要为海先生大哭一场。”

这个郭菡翠年纪不大,说话却比谁都尖酸刻薄。郭菀央扯了扯郭莲珠衣袖,说道:“四姐姐,不要争论了吧,这个位置就让给她们……妹妹就在边上站一战就是。”眼睛却突然眨了一眨。

郭莲珠觉得郭菀央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她昨天与这个妹妹交锋一场,实知道这个妹妹是嘴尖牙利吃不得亏的。见她劝说自己息事宁人,当下就不再说话。

郭菀央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委委屈屈说道:“几位姐姐妹妹。我们口角是口角。争一个座位也没有什么。却为何……要将父母师长都牵扯进来?尤其是十妹妹,你……怎么可以说师长教育无方?还要诅咒海先生……还说要为海先生大哭一场……这还是学生该说的话么?”

郭菀央委委屈屈抽抽噎噎的将话说出来,一群人全都怔住!

就是侠客郭莲珠,也不由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七妹妹。得,原来自己与人吵了这么久的架,还不及郭菀央抓住敌人破绽直刺敌人要害的一句话?

一句话就让对方全都不敢回答?

那个郭菡翠,目瞪口呆,更是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她自认自己那些尖酸言语是一针见血的,却是根本想不到,这样一针见血的言语,竟然被人抓住了老大的一个破绽!

却听见后面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大家都在吵什么?”

一群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女,分开一群丫鬟,走向前来。正是郭蔓青。今天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别无装饰,整个人清爽无比。走上前来,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郭莲珠当下就要说话。郭蔓青止住她,转头看着郭蕊香郭荺素诸人,淡淡笑道:“我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既然是二房与三房起了争端,那我就先不听二房说话。先听听六妹妹几位的话。如若是我二房的不是,我作为嫡女还有这群人的长姐,定然不会徇私袒护。”

郭蔓青这句话,说得是斩钉截铁。即便是站在边上的郭菀央,也不由眉毛一挑。面前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然而说话之间,却隐隐有些公堂杀伐之气。

郭蔓青要三房先告状,然后再点出自己这群人之中的老大位置,点出自己的嫡女位置。在这个宗法制社会之中,长幼有序,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挑战。

虽然说有姐妹名分,但是这群小姑娘,其实年纪都相差不大。就是最大的郭蔓青与最小的郭菡翠,相差也不过三四年而已。其中更有几人,只是差着月份。郭蔓青能借着几句话就镇住局面,着实不简单。

郭荺素盯着面前的郭蔓青,终于淡淡说道:“好,三姐姐毕竟是三姐姐……果然有些气度!那就简单说了罢。八妹妹看上这个位置了,想要与七妹妹换上一换。七妹妹却是不肯。于是就争闹起来了。”

郭莲珠怒道:“郭荺素,你是非颠倒!我七妹妹是最和善不过的性子,刚才早就委委屈屈的说将位置让给八妹妹了!我七妹妹只是要八妹妹将原来位置让出来而已……小八一个却要占两个座位,因此争吵起来!”

郭荺素淡淡笑道:“是这样么……我怎么只看见你们围着那张桌子不放?说起来也真的很气人,家塾里女学的桌子,都是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怎生七妹妹来了,就马上有了一张最平整最干净的桌子?嫡母管着家,到底不一样!”

郭蔓青也不说话,眼睛就看着郭荺素。郭荺素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冷声说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郭蔓青摇摇头,说道:“今天这事,是我郭家的家丑,不能报给海先生听。既然你们说我们二房母亲偏私,给我们安顿了好桌子……那么,我们三人的桌子,与你们三人的桌子,全都调换一下罢。郭荺素,你靠窗的那个最好位置,就让给我罢。”

郭荺素怔住。片刻之后才咬牙说道:“为何一定要让给你?”

郭蔓青淡笑说道:“现在是我们母亲管家。我们母亲偏私,给我们姐妹安排了最好的桌子,所以你们不服。虽然说长幼有序,我们是二房,你们是三房,不过二房不能占太多便宜是不是?既然这样,大家的位置都换一下吧。我既然是这群人中的长姐,那么就带个头,让出自己的好处给妹妹们,也是本分,是不是?……软风,将我的东西,都搬到六小姐的位置上。”

郭荺素看着郭蔓青,片刻之后才恨声说道:“算你厉害……我们三房就认输了,位置就不用换了罢!八妹妹,回咱们自己这边来,这个位置就让还给她们!”

一场风波,终于尘埃落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郭蔓青走过来,淡淡说道:“七妹妹,学堂里的事情,不要太过忍让,否则委屈的是自己。”

姐姐教导,郭菀央只能不停点头。郭家这群女子,为了一张桌子都张牙舞爪各显能耐,看样子……还真的是锻炼出来的。

一场争吵,郭菀央对郭家一群女子也算是有了一个感性的认识。三房那边,看样子郭荺素是主心骨,郭蕊香是急先锋,而郭菡翠最善于剑走偏锋。自己这边,郭莲珠虽然是侠客,却是失于莽撞,郭蔓青能主持大局,颇有大将风度。但是对着郭家这样的局面,却只能用自己的嫡长身份压人。

郭菀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来这个家塾读书非她所愿,要与一群小屁孩争风夺宠,更非她所愿。

……

海氏走近书房,将丈夫的书收拢,交给边上的书童,含笑说道:“可以去上课了。”

文仲山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面前的一轴山水已经基本完成,只剩下上色了。淡淡笑道:“那边吵完了?三房胜出?”

海氏笑了一下,说道:“自然是二房胜出。毕竟二房有个嫡女在呢。”

文仲山哦了一声,说道:“新来的那个七小姐,被吓坏了罢?”

海氏还没有说话,就听见推门进来的女儿文若竹轻声笑着说道:“没有被吓着。”

海氏皱眉道:“我听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凄凄切切了。”

文若竹微笑说道:“母亲没有注意,女儿却是看到了……这位七小姐,声音委屈,神色也很逼真,只是那眼睛……却没有一丝委屈的神色呢。更何况……她最后的一句话,却是狠狠的抓住了十小姐的小辫子。如果真的被吓坏了,反应怎么可能这么敏捷?”

海氏忍不住笑了,说道:“这个七小姐,倒是真的有些意思。”

……

郭玥那边倒是没有出什么状况。三房的三个兄长,各自都有自己的考试任务,也不能与郭玥在这等事情上胡闹。郭菀央收拾好凳子过来,见郭玥已经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仲山进来,倒也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马上就开始讲书。今天讲的《论语》,都是枯燥乏味的东西,郭菀央听着听着,人却不觉的开起小差来。

其实也不怪郭菀央。先生讲《论语》,除了四个兄长之外,六个女孩子,全都在神游天外呢。

而且,对于郭菀央来说,研究面前的形势,实际上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论语》这玩意儿,多听一点,少听一点,其实也没有多少关系。

三房与二房,已经势同水火,争斗都已经摆在明面上来了。二房虽然说有公主殿下的支持,就真的能稳如泰山了么?

别的且不说,弟弟这个嫡子位置……就难说得很了。

再说,公主殿下……真的肯站在二房这边,给二房帮忙么?

不见得啊。昨天一场好大的热闹,虽然说事实清楚明了,公主殿下判断也算公正,只是……郭菀央心底,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再是水芸香。自己与郭玥,有老太太撑腰,或者没有什么事情。但是水芸香……想起郭莲珠的生母至今还是一个通房丫头,想起二房这些年死掉的撵走的那么多通房丫头……郭菀央心中的不安感更是强烈了。

正在神游,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转头,却见坐在自己边上的郭莲珠,正盯着自己,低声说道:“先生要我们回答问题了!快点想,否则给我们二房丢脸!”

正在神游,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转头,却见坐在自己边上的郭莲珠,正盯着自己,低声说道:“先生要我们回答问题了!快点想,否则给我们二房丢脸!”

郭菀央蓦然一惊,抬起眼睛,就看见文先生的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脸上。

下面坐着十个学生,就是最小的郭蕊香,也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来。

郭菀央急了,低低说道:“四姐姐,先生到底问了什么问题,好歹告诉妹妹一声。”

郭莲珠低声说道:“好像是在说什么烂泥,什么粪土……问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她似乎还要继续说话,却听见上面传来冷冷的一声哼,当下吓得急忙住了嘴。

郭菀央心中有数。先生现在讲的,定然就是“宰予昼寝”一章了。心中倒是稳定下来,眼睛就看着郭玥那边。

却见那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举起手来。郭菀央判断出,那应该就是三哥郭珮了。郭珮是三房的庶子,身份与郭玥相当。

郭珮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解释道:“先生,这句话用圣人的话来解释说,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白日的大好光阴,怎么可以白白浪费呢……圣人是对宰予昼寝这一行为爱之深责之切,因此说了重话……”

文仲山点了点头。郭珮这解释也算是中规中矩。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样解释也是难得了。点头正要让郭珮坐下,却见边上坐着的郭玥,露出了一丝迷惘的神色。

不由诧异起来。这章如此明了,怎么这个四子却是听不明白?

文仲山这课,主要是上给郭家四个儿子听的。至于女儿听得懂听不懂,那不是他所关心的范围。当下就开口问道:“郭玥,你可有不懂的地方?”

郭玥站了起来,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道:“先生说的通俗易懂……”

文仲山皱眉说道:“如果不懂,那就要及时发问……”

话还没有落下,却见下面郭家的嫡次子郭珏,高高举起了手。当下就叫了郭珏的名字:“郭珏,你可要发问?”

郭珏站了起来,说道:“好叫先生得知。四弟与三弟不同,他是在家就由姨娘开蒙了的。今年虽然才十岁,却已经读完了《四书》。我们全家都是晓得的。所以这些,四弟都是懂得的。”

文仲山又皱了皱眉头。面前这个郭珏这般做派,让他不喜。当下示意郭珏坐下,对郭玥说道:“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得就是不懂得,切不可不懂装懂。”

郭玥面红耳赤。说道:“回先生话。方才三哥的回答,最是易懂不过。不过学生却觉得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

郭珮的回答有不对的地方?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玥的脸上。文仲山心中不喜,脸上神色也就淡淡的,问道:“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郭玥老老实实的回答:“学生以为,就按照这句话的字面解释来看,三哥哥的回答自然是正确的。”

边上想起了嗤笑声。也是,既然认为是正确的,先前又怎么说有不对的地方?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也是,这个郭玥小小年纪,死记硬背记住一点经义已经难得了,又怎么能像成人一般分析出个头头道道来。语无伦次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郭玥听见了嗤笑声,脸更红了。郭莲珠也不由低下头,嘴巴里低声嘀咕:“在外面养大就是在外面养大的,不懂也不知道藏拙。”

郭菀央淡淡笑道:“玥弟不见得不懂,姐姐不要着急了。”

却见坐在自己前面的郭蔓青回头,低声问道:“他真的懂?”

郭菀央还未曾回答,就听见了郭玥的声音:“只是结合起整篇《论语》来看,圣人这番话却是难解。”

笑声顿时止住。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郭玥的脸上。听见了文仲山的声音:“如何难解?”

郭玥已经镇定下来,稚女敕的脸上是少见的沉稳:“首先是圣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圣人崇尚的是‘诲人不倦’,对学生向来是十分宽容。就整篇《论语》来看,圣人除了在君臣之礼、人臣之节上对部分学生的错误或者不作为非常不满,说过重话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出现过重话。”

这话就不一般了。至少是《论语》通读过一遍的人,才能下这个结论。文仲山若有所思,教室里寂静无声。郭玥站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神色却是十分镇定。

文仲山思忖了片刻,将一本《论语》在心中迅速过滤了一遍,初步认可了郭玥的话,当下才点头说道:“你继续。”

“你继续”三个字一落,落在郭玥身上的目光,登时又换了一种味道。

郭玥却丝毫没有在意,当下继续说道:“再从《论语》之中看宰予其人。应该看得出,宰予此人,平日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也是能得到圣人重视的。这样的人,为何会在白天睡大觉?为何白天睡觉惹得老师说了这般重话,让自己也成了千古笑话?”

却听见郭珏不服气的说道:“这不是解释了吗?圣人正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郭玥点头,说道:“平日里父母教育子女,爱之深责之切,说两句重话也是清理之中。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却是孔圣人。圣人最讲究的是‘微言大义’,如何会像村姑泼妇一般,因为孩子犯错误就胡乱骂人?甚至是可以说是用了脏话?”

郭玥这般指责孔圣人用脏话骂人的,有史以来估计还是第一个。在场诸人,一时都是反应不过来。

然而想想,确实也有道理。粪土朽木,当然是脏话。

郭玥继续侃侃而谈:“这些也就罢了。《论语》一书,都说是曾子与他的门人辑录的。后人为先人立说立传,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为尊者讳。圣人曾经说过这般言语,如果真的是脏话的话,后人就该将它隐去。只是曾子诸人,却不曾将这句话隐去,而是将它堂而皇之的记录在《论语》里。这又是为何?”

郭玥解说,井井有条。当初的慌乱已经全然不见。

文仲山沉思了片刻,才问道:“依四公子之见,又当如何解释?”不自觉的,竟然用上了与平辈讨论的语气。

郭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小子认为,圣人这番话,根本不是骂宰予的话。”

郭玥这句话落下,四周又是一片轻轻的喧嚷。不过文仲山的眼睛冷厉的扫过来,一群人不敢嗤笑而已。

郭玥点头,认真的说道:“宰予昼寝,这是不对。但是圣人对宰予这一举动,抱着的却是无可奈何的准许态度。因为宰予身子不好,要求他不昼寝,要求他与其他人一样利用所有的白天时间学习工作,这根本做不到。所以圣人只能无奈的叹息说宰予的身子是‘朽木’,是‘粪土之墙’。这根本不是指责!正因为不是指责,所以曾子等人才将这样的话堂而皇之的记录下来,却不想我们后来人,断章取义,竟然弄错了本意。”

四周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才听见有人鼓掌声音——郭菀央循声找去,却见第一个带头鼓掌的,竟然是郭蔓青。

文仲山手捻着胡须,含笑说道:“你的话说完了?”

郭玥点头说道;“回先生,学生的话说完了。”

文仲山含笑说道:“你能从常理之中发觉不合常理之处,又能通读全书做出自己的判断,着实难得。你这番见解,不见得正确,然而却能自圆其说,也是难得了。等下过了辛时,你不用急着去学习弓马,先来我书房。”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都是艳羡的神色。

郭珏更是气恼之极,眼睛盯着郭玥,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方才出言,是想要将郭玥逼到必死之地,让他在老师面前出一个大丑,传到祖父祖母耳中,让他们对这个庶子完全失望。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作成了郭玥,让他大大出了一个风头!

看见郭珏的目光,郭菀央不由微笑起来。虽然说多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但是出这样一个风头,能得到老师重视,让老师给自己多开小灶,却是合算生意。

再说了,自己这个弟弟,即便不出风头,也是三房的眼中钉。既然这样,不如出出风头,让祖父也不会小觑了自己兄弟。

对着老师这般恩宠,郭玥却再度面红耳赤,说道:“不敢当老师夸奖……这些话,都是……”不自觉的就将目光转向郭菀央,却见郭菀央皱眉,跺脚,一副气恼的样子。

见姐姐如此生气,郭玥也有些明白原因,当下顿了一顿,片刻才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胡乱说着……”

郭菀央见弟弟没将自己供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文仲山先生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

心中一颤,急忙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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