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要回辽阳做官,这房子也不用急着发卖,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动身。临行的时候,辽王府里又送来了一些东西:郡主送给郭菀央的,世子送给郭玥的,辽王妃送给定国侯夫人的,送给郭铭妻子的……虽然都不值什么钱,但是数量也很不少。
这日一早上就起来,一家人乘上马车,动身。车身下面装了减震器,果然少了很多震动。但是毕竟是出远门,车子走了几十里路,郭玥就有些恹恹起来。
大明朝的驿站设置相当的密集,每六十里到八十里,就有一处驿站。之所以设置那么多驿站,那是因为商业不够发达的缘故。毕竟,在一个封建社会里,想要遍地都是酒楼随时都能找到私人客栈,那是不可能的。郭菀央已经穿越过几次,知道那都是武侠小说中的骗人场景。
从辽阳到燕京,很漫长的一段路程,地广人稀。如果错过驿站,那就很可能会落入露天过夜的悲惨境地。
到了第一处驿站的时候,水芸香已经晕车晕得脸色发白了。郭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郭菀央好一点。毕竟练了三四十天太极拳,虽然还没有显出多少效果,身子素质却是好起来了。
一群人虽然没有官身,也没有公务,但是郭家是王侯之家,即便是驿丞也凑着笑脸上来讨好,很快就给一群人安排了住处。虽然驿站的住处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家里,郭菀央也没有那么多挑剔。进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容妈妈就上楼来,请他们下去用饭。
驿站的饭菜不比家中,都很简单。郭菀央是无肉不欢的脾气,尽管她的吃肉的时候很文雅。驿站里没有肉,她也就没有了胃口。唯一可提的是菜肴里有一碗蘑菇汤,水芸香与郭玥倒是拿着这个下饭,多吃了好几口。郭菀央却是对蘑菇类食物没兴趣。
只是没有想到,入夜之后,水芸香与郭玥,全都肚子疼起来。郭菀央猛然想到了蘑菇汤,不由惊了个脸色煞白!想起当初学过的对付食物中毒的法子,当下就拿手指抠母亲弟弟的咽喉深处,催促呕吐,一边又叫了驿丞,忙忙去请了大夫来。
容妈妈听闻郭玥不好,惊得脸色煞白,头也来不及梳,衣服也来不及整理,光着脚就跑上来,抓住驿丞就厉声喝问。驿丞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角色,当下差点哭出来。三脚并作两步,急急忙忙找大夫去了。
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央央前几次穿越的时候,也曾学了一点医术。在另外一个空间里也曾混出过神医的名声。两个空间的地理环境不同,植物也不完全相似,郭菀央不敢用药。但是不妨碍她探脉观察。请了大夫来,开了药方,检查了一下觉得没有多大的问题,才命人去抓了药回来,自己打开药包看了,又令驿丞就直接将小炉子药罐拿来,就在此处煎药。
容妈妈万万想不到出了这等岔子,见郭菀央做事仔细,也不觉点头。又觉得失了面子,当下就将驿站的厨子下人一并都叫上来,厉声盘问。那厨子哭诉道:“这些菜肴,都是小人一手做的。即便是蘑菇,也都是从跑山的老人手中买来的。只是今天买菜的时候,稍稍迟了一点,未曾从老人地方买到蘑菇,因此就买了另外一个年轻人的。想来他们都是熟知山中蘑菇的,哪里会晓得他们竟然会采错了毒蘑菇?这都是小人的错,请大人原谅则个!”其他人等,也是一味的磕头。
容妈妈听厨子口口声声将毒蘑菇的责任,推到卖山菜者身上,不觉气恼。但是却又问不出真相,真真是无可奈何。正气恼的时候,却听见郭菀央款款说道:“妈妈且不要生气。想来我们郭家,与这驿站之中人等,也是无冤无仇。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逃不了责任。所以定然不会是故意害人。既然是无心之失,那么妈妈也就不要多加责怪了。”
容妈妈听郭菀央这样吩咐,当下也没有其他话。毕竟在外人面前,也少不了要给郭菀央面子。当下也就狠狠训了驿丞以及众人一通,也就算了。
这大夫用药也算是平稳,一碗药下去,母子二人又呕又拉,立马就轻省了很多。折腾了半夜,一群人都累了,郭菀央笑道:“容妈妈,你们安排大家都睡觉罢。母亲与弟弟,有我看着呢。”
容妈妈说道:“哪有主子值夜辛苦却要下人休息的道理。老婢也照看姨娘与小公子,定然不能让小姐劳累。”
郭菀央笑道:“妈妈是有年纪的人了,本来赶路就辛苦。我小孩子倒还好些。若是妈妈也劳累了,就耽误行程了。”
容妈妈说话客气,其实也累得慌。听郭菀央说起,就不由有些意动,却又担着名分关系,不敢松口。她本意是叫两个小丫头来值夜的,只是郭菀央要自己来,身份摆在那里,却是不敢提出用两个小丫头来代替。无奈何只能自己上了。
却听见水芸香笑道:“容妈妈客气了。您是太太身边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劳累了。菀央这个孩子,自小都是在我身边腻惯了的,您给她单独安排了房间,她还住不惯呢。这样罢,您就让菀央与我同床睡觉,让玥哥儿在外面铺一张小榻子。另外吩咐茱萸与桂华在外面打个地铺。至于您就赶紧歇息去吧。劳累了您半夜,我也心中不安呢……”
水芸香性子懦弱,不过却不愚蠢。知道今天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女儿又坚持要贴身服侍自己,其中定然有深意。何况这几天容妈妈对自己客气了许多,于是也壮着胆子吩咐了下来。
容妈妈倒是想不到水芸香也能说出这样一番有条理的话来。不过水芸香这样安排也算有理,她的心底也不大想要服侍一个还没有被太太承认的姨娘。当下也不坚持,就允了。安排妥帖,就自己睡觉去。一行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躺下,房子里很快就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郭菀央蹭了蹭母亲。水芸香低声说道:“央央,你可有话要说?”
郭菀央悄悄起身,去了外间,顺手在桂华的脖颈要紧穴道上插了一枚针,确定她暂时不会醒来,才回来低声说道:“娘亲,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
水芸香低声说道:“难道不是误采蘑菇?”
郭菀央低声说道:“驿站乃是要紧地方,来往的客人,有不少富贵者。驿站的小吏下人做菜,定然会选最妥帖的菜肴。宁可不好吃一点,也不能冒任何险。既然不能从老人手中买到蘑菇,又怎么会轻易的向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买?这就是蹊跷了。”
水芸香声音略略呆了一点惊恐:“央央,你说的是……”
郭菀央低声说道:“娘亲。这事情就是再查下去也没有用场。认定是误采,又没有出人命,就是闹到官府,这事也是不了了之。所以今天我就没有再闹了。”
水芸香低声说道:“这就是有人要置我们母子于死地了……现在如何是好?还在路上就有这么老大的事情……”
郭菀央沉吟了片刻,说道:“娘亲,我有一个主意。明天你就说身子不爽,叫头疼……头疼上三天再说。容妈妈定然心急。那时我再对容妈妈说,容许菀央留下照顾娘亲,让他先带着玥弟先进京。”
水芸香惊道:“你这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玥哥儿那样的老实性子……一个人进京,还不叫人给吃了去……这一路上……”
郭菀央轻轻摇头,说道:“母亲。我母子三人,一向与世无争。之前在辽阳,生活虽然苦一点,却也算是安逸。太太也就当我们不存在,根本不加理会。现在一离开辽阳就生出这么多事情来。那也就是说,那暗中出手的人,要对付的其实不是我们母子,而是玥弟。他们是不容许玥弟进京呢。”至于是谁不允许玥弟进京,郭菀央并没有说。其实水芸香也明白。郭玥要进京去争夺这样一个位置,定然碍着很多人了。
水芸香急切道:“既然这样,玥哥儿一个人进京,岂不是更危险。”
郭菀央摇头,说道:“娘亲。我的意思是说,我身子骨比玥弟身子骨要好。性子也比玥弟要明朗爽快一点。更难得的是我们两人外貌基本一致。既然这样,就让玥弟化妆成我的模样,我化妆成玥弟的模样。你借口身子不好,不敢走长途,要求央央陪着你回辽阳。玥弟与你回了辽阳,有辽王府看顾着,也出不了大事。只要深居简出就可以了。我代玥弟先回南京去看看。”
郭菀央说得云淡风轻,水芸香听得却是心惊肉跳,当下握住女儿的手,急切说道:“央央,不可以!”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娘亲,你放心。少了你们两个后顾之忧,谁也不能欺负了我去。”
水芸香苦笑道:“央央,你与弟弟面目虽然相似,但是男女到底有别。万一泄露,那就是杀身之祸!”
郭菀央还欲劝说,水芸香却是死也不同意。只说道:“在我心中,男儿女儿都是一样的。要你舍身来救你弟弟,我却是万万舍不得!宁可三人一起进京,一起死了,也不能让你孤零零的去冒险。”
郭菀央见水芸香如此坚持,心中涌起几分感动。但是想起前路凶险,又不由愁肠百结。
以庶女的身份去参加大家族的家斗,真的不是一个好起点啊。
虽然有辽王郡主在身后撑腰,可是辽王郡主的分量还是不大够啊。
得给自己再找一尊靠山……郭菀央将目光挪移向前方。
燕京,有一位朱棣殿下。只是……自己身份太低微了,无法与朱棣殿下搭上线啊。
郭菀央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将所有的杂念都收起了。
次日歇息了一日。容妈妈虽然心急,却也不能催促。第三日起身,每日行六七十里,驿站歇宿,也没有其他话。郭菀央生恐那仇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虽然不敢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心中却着着实实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转眼十余日,燕京已经在望。虽然是往南走,天气却还是渐渐凉下来,赶路终于不像之前那么辛苦了。
这日又到了驿站。想起过几日就可以进燕京,郭菀央倒是当真想要去燕京走走。
几百年前的古都啊……如果现在在北京买下一块地皮,二十年之后肯定暴涨一百倍。
不过现在手上没钱啊。自己又是一个女子,又不是女户,连买地的资格都没有。
上明朝去炒房,的确是一个不太现实的梦。除非赶紧找个丈夫将自己给嫁了,然后用丈夫的名义买地买房……苦恼。
不过再苦恼也没用,郭菀央手上没钱。
进了驿站,下了马车。却听见桂华与兰叶悄悄说话:“上次来的时候路过燕京,也没有进去走走逛逛……这次回去,不知能不能走走……”
兰叶啐道:“美得你!京城那边,老太太与太太在等公子,可是等得眼睛也发白了呢。还能耽搁了?”
桂华悻悻说道:“就是知道不能去逛,所以才想啊。”
郭菀央不由一笑,面前这两个小丫头,虽然有时有些讨人厌,但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呢。正在肚子里思忖,却听见外面马蹄声响起,纷沓的声音就向驿站这边冲来。风声响动,有马蹄声就响在自己的背后。如果再迟疑一番,说不定那马蹄就会践踏在自己身上!
不觉吃了一惊,当下拉着娘亲与郭玥,往边上避开。却听见马蹄声登时顿住,身后再也没有声息。不觉又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三丈,齐崭崭立着十三匹马,静悄悄的站在那里。
就像是立在哪里已经很久了一般。
郭菀央不觉咋舌。即便是菜鸟,也能看出这等骑术,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一眼看去,目光却落在领头的一个少年军官身上。一身银亮的盔甲,头上是一个鲜红的帽缨。马鞍的一侧,挂着一个大包裹,另外一侧,却是挂着一杆红缨枪。枪尖朝上,正对着夕阳,熠熠生光。
马背上的少年军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的是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嘴角微微有些往下抿,将脸部的线条勾勒得有些冷峻。眼睛之中,却有些桀骜不驯的神色。
只看了一眼,郭菀央就赶紧收回了目光。不再打量,当下就跟着从人,前去自己的房间了。
心中却不由感叹了一句:没有环境污染问题的古代,才是真正出产帅哥的时代啊。
进了房间,才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却是驿丞小步前来,与容妈妈商量:“这下驿站里来了一伙军爷,房间都不够分配了……能否请夫人公子小姐让出一个房间来?”
一路之上,房间安排,都是郭菀央母女一间,郭玥一间,容妈妈一间,三个丫头在郭家母子房间外面打地铺,几个男仆拼一间。那驿丞前来要求让出一个房间,这边安排就有些为难了。唯一可以让的就是容妈妈的房间。听闻外面的说话声,郭菀央不由一笑。要容妈妈让出独占一间房子的特权,也不知容妈妈舍得舍不得?
果然,容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董驿丞。您也知道,我们一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才要了四个房间,已经是极节省的了。现在要再让出一个房间,实在是为难……”
又听见那董驿丞赔笑的声音:“容妈妈。您好歹体恤我们这些下等的做事之人。”声音压低了下去,低低说道:“来的是燕王殿下的世子……如今只有两个房间。虽然说也能勉强容纳,但是燕王殿下的世子,总不能……”
声音虽然轻,但是郭菀央耳力过人,还是听明白了。不觉眉头一挑。外面那个小帅哥,是燕王的世子?那就是朱高炽?不是听说朱高炽是一个胖子吗?
听对方是燕王世子,容妈妈登时就变了语气。当下就说道:“既然董驿丞为难,我们在为难也要让出一个房间来。我这就是禀明公子小姐。”
那驿丞听闻容妈妈同意,当下欢欢喜喜就去了。容妈妈进了房间来,对郭菀央三人说了这件事,说道:“如今只有老婢让出一个房间,与兰叶一道,在公子房间外面地上打个地铺得了。”
水芸香沉吟着说话:“妈妈是有年纪的人了,虽然现在天气也还炎热,但是打地铺到底不妥。不如请驿丞大人在我们房间的外间搭一张小榻,让玥哥儿睡过来。妈妈去玥哥儿房间睡床罢。”
容妈妈疾声说道:“这怎么可以?”
水芸香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玥哥儿身量小,随便搭一张小榻就成了。妈妈路上辛苦,也好睡的舒服一些。”
容妈妈却依然是不肯。水芸香也就罢了。郭菀央冷眼旁观,这个容妈妈,对水芸香的提议,是极为意动的,不过是恪于主仆名分,不敢造次罢了。
这样的表现让郭菀央觉得相当满意。不管怎样,容妈妈对自己母女,表面上的尊敬总是做足了。水芸香也不再坚持,容妈妈自行安排住处去。
郭菀央见郭玥有些恹恹的模样,当下笑道:“好弟弟,不要这么没精神。晚上要吃什么,叫茱萸给你准备去。”
郭玥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几天恹恹的就是没胃口。要不,姐姐前些日子给做的醋溜鱼片倒是极好的。”
郭菀央笑道:“你胃口倒是真刁了。这地方附近也没什么大河,也不知有没有鱼呢。”说着话,却是吩咐茱萸,出去问问驿丞,附近有没有鱼买。却不想甚是幸运,那驿站的厨房水缸里就有老大的一尾草鱼,正在摇头摆尾吐泡泡呢。
当下就将这尾鱼给买了。又借用了驿站后院的小厨房,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油盐酱醋,将鱼给洗干净了,刮去了鱼鳞,剖开肚子,展开鱼头,在鱼肚子上划了牡丹片,展开手段,开始做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的做法其实简单,不过是将锅烧热,放油,投入葱和姜块,煸香后,放三钱黄酒,加水把鱼淹没,再放六钱酱油,一钱盐。煮开后,把鱼放入,先用旺火烧开,再改用中火,把鱼煮熟。看到鱼鳍竖起来,眼珠突出,就将鱼捞了起来。
才将鱼捞起,却发现手上居然没有淀粉。当下吩咐打下手的茱萸:“你去前院,问问驿站的大厨房,有淀粉没有?去买一点点来。”顺手给了她一个铜钱。茱萸飞快去了。
郭菀央将汤汁放回锅里,放糖放醋放酱油,就等着勾芡。等了片刻不见茱萸回来,自己的肚子却疼痛起来。当下就关上厨房的小门,先去解决内部问题去了。
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小厨房。推开了房门,却是不由一呆。厨房灶台之前,茱萸站着,问道:“小姐,鱼您搬走了?我将芡粉勾好了,可是找不到鱼了。”
郭菀央怔忡道:“鱼就放在灶台之上……不见了?”
茱萸急切道:“您没有将鱼拿走,那鱼上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桂华与兰叶拿走了?”
郭菀央叹息说道:“如果是被猫狗偷吃了,好歹有个盘子在。恐怕是被人偷了。我们先回房间去看看罢。”当下就将勾好芡的汤汁盛好,端着回房间。
因为驿站来了很多军官,水芸香一行人就吩咐驿站下人,在郭玥的房间里摆了一张桌子。等水芸香母女吃好再收拾掉。至于其他人等,就每人一碗饭一样菜,随便找个地儿摆下来就吃。郭菀央与茱萸两人进了郭玥房间的时候,桂华正在摆菜。回头见茱萸两手空空进来,当下就说道:“你不是与小姐一道去做鱼了么?怎么还没做好?”
茱萸脸上变了一变,说道:“果然是被人偷了!”转身就出门,恨恨说道:“我去找驿丞,岂有此理,这么一转眼时间,就将小姐做的菜给偷走!”
郭玥迭声叫道:“茱萸,你别着急……找不到,不吃也不打紧……”
容妈妈这时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当下就吩咐兰叶:“你赶紧跟了茱萸去,千万不要与前院的起了冲突。”定国侯是有些权势,不过这个权势与燕王权势,还是不能相比。既然不能相比,那么就认定吃亏是福的原则。
吩咐完了,才对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姐……不要怪老婢僭越。”
郭菀央也是苦笑了一下,说道:“容妈妈吩咐即是。不过兰叶不见得能约束茱萸……”
容妈妈苦笑了一下,说道:“老婢亲自去一趟。公子小姐姨娘,你们先用饭罢。”当下也急急追去了。
郭菀央母子三人在桌边坐下。却是谁也没有了胃口。依着郭菀央的性子,却是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出去,绕整个驿站转上一圈,非将那偷鱼的贼人给逮住不可。可是自己身份摆在那里,不能轻易出去,不觉郁闷。
三人坐了片刻,却听见前面隐隐传来喧哗的声音。郭玥虽然有些恹恹的,但是到底是孩子脾气,当下站了起来,说道:“姨娘,我去看个究竟。”当下就要走人。水芸香呵斥道:“别慌张,你是公子哥,又是孩子,这样的事情,哪用得着你出头?你且坐在这里只顾吃饭罢。”郭玥只好又坐下来了。
喧哗声愈加吵闹起来,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了,那是茱萸的声音:“这难道不是我们的鱼?我们记得,驿站的鱼缸里只有一尾鱼,被我们给买了……难不成驿丞大人一尾鱼卖了两次?等我们做熟了,又卖给你们一次?”
又听见一群男子杂乱的声音,不知说些什么。又听见一个清朗尖脆的少年声音:“我们校尉大人说没有偷,就是没有偷。校尉大人何等身份,又岂能偷你们一尾鱼?”
却听见茱萸的声音,气急败坏:“是,大人们都是没有偷的。那尾鱼是自己长了腿,跑到诸位老爷的席面上,自己请诸位老爷用筷的……”
又听见容妈妈的声音:“校尉大人的为人,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茱萸,休要在这里胡说了……”
校尉?难不成那个少年男子,不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如果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就没有成为“校尉”的道理。“校尉”乃是明朝官职之中的一个散阶,仅仅六品。
听容妈妈一味责怪茱萸,却不由又皱起眉头。一尾鱼不是什么小事,为了一尾鱼与燕王的属下起冲突也不值得。但是一味的奴颜婢膝,也不是郭菀央的行事作风。
听见了那边又是喧哗吵闹声。又听见茱萸气愤的声音:“我不回去!今儿个非将这事情说明白不可!”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吩咐身后的桂华说道:“你却出去,将茱萸叫回来……”眼睛在桌子上转过,目光却是落在那碗汤汁上。当下吩咐桂华:“将这碗汤汁端出去,送给那些大兵……”低声吩咐了两句。
水芸香吩咐道:“央央,你别出胡闹主意。”
郭菀央笑道:“姨娘,您只放心,我是断断不敢胡闹的。”
桂华也是一个好事的性子。桂华与兰叶之前或者有看不起郭菀央的意思,但是这一路同行下来,却是被郭菀央收服了一大半。听得外面茱萸与人吵架,同仇敌忾,恨不得马上出去帮忙吵架。闻小姐吩咐,当下就急急去了。
郭菀央又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却听见桂华的声音:“容妈妈,果然不是这几位军爷误端走了我们的鱼?”
容妈妈呵斥道:“自然不是,这几位军爷岂是这样的人?”
却听见桂华的声音,略带一丝焦急之意,说道:“妈妈,这就不好了!小姐方才说了,刚才在整治那碗鱼时候,为了去除腥气,放了一种叫‘兰五味子’的药物。既放了这种药物,就必须同时用醋勾鱼汤配合,否则说不定就会中毒……虽然也不会有大碍,但是即便是拉肚子,也是煞风景的是不是?如果拉得虚月兑了……”将半截子话吞回肚子里,对容妈妈迭声说道:“妈妈快点请驿丞大人派人去找找罢,万一是驿站里有公事的人误吃了,耽搁一天两天的时间,不是耍子。至于醋勾鱼汤,我倒是端过来了……”
桂华的声音没有落下,就听见一个方才那个清朗尖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果然是这样?将你手里的这碗鱼汤给我……”
桂华急道:“你又没有吃鱼,又没有误吃我们的鱼,拿走鱼汤作甚?……你这人好生无礼!”
却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不过声音已经压低了很多:“这鱼……说不定是我们拿错了,给校尉拿去吃了……你赶紧将鱼汤给我罢。”
那少年一句话落下,就听见茱萸的声音:“方才还死不承认,现在却认账了……你们忒无耻!”
却听见桂华的声音:“茱萸姐姐,小姐方才说,她肩膀有些酸痛,想要你回去给她捏捏呢……我们先回房间去罢。”当下拉着茱萸回房间去了。
茱萸也不是笨的,听桂华一番话就让那小伍长承认了偷鱼一回事,心中已经是松快了不少。她听闻容妈妈呵斥,就知道这伙子军爷,不是好对付的。自己与他们吵架已经是不该,当下也不为己甚,听闻桂华说话,就与桂华一道回来,见郭菀央还在桌边坐着,就赶忙过去,给她捏起肩膀来。郭菀央笑道:“我的肩膀又有什么好捏的,不过是想要你早些回来罢了。”
茱萸气鼓鼓说道:“怎么就叫桂华将醋勾鱼汤拿出来了?好歹也要让他们着急着急,等他们到处寻找米醋芡粉的时候咱再奚落他们一顿。”
郭菀央笑道:“你这没脑子的。鱼里既然没有放所谓的毒药去除腥味,这鱼汤也就可有可无。不过是增加一点味道罢了。等这个吵架的小伍长回去禀告了上官,其中脑子机灵的,能不想到其中的关键?倒是平白的增加了笑话呢。”
茱萸这才恍然,说道:“原来这个计策,只能欺负一两个老实人的。”
郭菀央笑道:“也不对,这个计策,只能骗骗心中有鬼的老实人。”又笑道,“那小伍长定然被那个所谓的校尉呵斥惩罚了,咱也算出了一口气。这事情就这样罢,咱收拾了也早些安歇去。”
郭菀央说的是没错,那个脸蛋圆圆的十七岁伍长,正毕恭毕敬的站在校尉面前,满脸都是颓丧的颜色。
朱高煦已经解下了盔甲,露出里面的雪青底子缠枝莲纹镶边半袖圆领袍。是碧蓝缎面裤子,系着雨过天青色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块镂空的寿字纹玉佩,竟然是通身的富贵打扮了。加上一张俊秀的脸蛋,端坐在那里,就是再挑剔的人,见了也要称赞一声“浊世佳公子”。
只是现在这位佳公子的眉头微微蹙着,手中把玩了一个青花缠枝莲花纹高足酒杯,嘴角微微含着冷意:“原来这鱼真个是偷来的。”
那伍长额头之上汗珠涔涔而下,说道:“鱼放在厨房里,小人就以为是驿站为我们备下的……于是顺手就拿来呈给校尉了……真不是故意的……”
朱高煦淡淡笑道:“驿站里是否就只住了我们一行人?”
那伍长连连摇头。
朱高煦继续淡笑道:“既然知道住着不止我们一行人,那要用厨房的定然也不止我们一行人。你经过小厨房那边,闻着鱼香,不问青红皂白,顺手就将鱼拿过来了?而当人家找上门来的时候,你还抵死不认?既然抵死不认,那也罢了,怎么又将人的醋勾鱼汤给拿来了?”
那伍长额头上的汗珠涔涔,只是连连磕头。
朱高煦继续问道:“你可知错了?”
那伍长说道:“知错了。”
“你可知道错在何处?”
“小人……不该随意拿鱼。”
“拿鱼?”
“小人不该随意偷鱼。”那伍长抬头,咬牙说道。
“错。你最大的错不在于偷鱼,而在于……认账。”朱高煦团团转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应该错到底。既然不认账了,那就该咬牙坚持到底。先头不认,后来却被人一招诈出了真相……燕军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可是……那丫头片子说,关系到您的身子……”
“关系到我的身子又如何?那丫头片子也说了,没有什么大碍。既然没有什么大碍,你就该忍住。等下回来,与我说明,再做图谋也不迟。”朱高煦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拿起筷子,却是夹了一筷鱼肉,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道:“其中定然没有所谓的五味子。再说了,五味子……可是常见的药啊,真的有毒么?那丫头居然敢撒这样的大谎,还真当我是白痴了……不过也不知是用怎样的办法烧成的,果然没用一星儿鱼腥味。加上这醋汤,味道更足……”
那伍长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边上屏声静气一群士兵,没有人敢出言求情。
朱高煦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终于站了起来,说道:“也罢……等回了燕京之后再去领八十军杖罢。至于现在……先免了。”
那伍长万万想不到竟然逃出了一条性命,不由大喜。朱高煦再也不看他,顺手就将腰间的玉佩给摘下来,递给边上另一名军士说道:“既然吃了人家的鱼,好歹也要有个表示……那鱼,据说是郭家的女子做的罢?”
那伍长迭声说道:“正是。那丫头口口声声就说:是我们小姐做的鱼。”
朱高煦眉头挑了一挑,说道:“郭家的庶女……那个郭铭与外室偷生的庶女?倒是有些本事。”
这句话里听不出喜怒,一群军士都不敢接嘴。
朱高煦说道:“你拿了这玉佩去,就告诉她,是我们校尉吃了她的鱼,给她的谢礼。”
那军士不解。吃人家一尾鱼,似乎不用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做谢礼或作为赔礼吧?不过他也没养成事事发问的习惯,当下就去了。
朱高煦见军士去远,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微笑。
郭家的庶女?能做一手好鱼,还能想出这样促狭的主意?
虽然是一个庶女,却也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不过既然与我对上,那就是你的错。
我送你一块玉佩,看你收还是不收?
男子佩戴的玉佩,是绝对不能轻易送人的,更不能轻易送给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般来说,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送玉佩,那就是有求偶之意了。佩者,配也。
一个女子,也是不能轻易接受男子的玉佩之类的贴身事物的。如果接受了,被人发现了,那就很可能被认为是品行不端,从此找不到好的婆家。
尤其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名声毁了,还有多少人肯来求亲?
可是现在朱高煦打的却是误吃了对方的鱼赔礼的借口。你不接受人家的赔礼?难不成你还要与人家计较这件事?
人家可是燕王的儿子呢,你这边只是一个庶子庶女,没用帮郭家树敌的胆量罢?
总之一句话,朱高煦随手一个举动,就让这个没见面的郭菀央,陷入了两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