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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星如意 第一章 孙家不平静(1)

“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真把自己当成当家主母了,一点也不把长房看在眼里,全给二房做主了……”

花儿盛开,蝶蜂成群围绕,三五只野鸭在荷叶满布的池塘中游玩、嬉戏,吃着手指长的小鱼,悠游自在的享受春日时光。

蓦地,一颗鸡蛋大的石头往池中一扔,惊走了鱼,吓走了鸭,池面上涟漪点点。

不大的池塘上面有座曲桥,漆着红漆,一名扎着双丫髻,穿着石榴红上衣,妃色碎花裙的丫头手端着早膳,噘着嘴喋喋不休,边走边念叨着,看得出此时的心情不佳。

她越走越快,越念越生气,头顶快要冒烟,裙子也都要飞起来了,显见她有多愤怒。

“又怎么了?瞧你一脸气呼呼的,谁给你气受了?你小声点,不要扰了小姐,老是毛毛躁躁的……”说好几遍了总是不听,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如同爆竹一般,不爆开气不消。

另一名穿着相似的丫头轻声喝斥,顺手接过放着一粥两菜一汤品的托盘,举止轻柔的放在小桌上。

她比先前的丫头略大一、两岁,约十五、六岁,行事作为上也较为沉稳,不像另一个丫头那般,浮浮躁躁爱抱怨。

“青蝉姊,你不晓得,我刚去找管事嬷嬷领小姐这个月的月银,嬷嬷说从下个月起我们这房的月银减了,夫人、老爷每个月十两银子减为八两,小姐七两银子只剩下五两,长房一个月的开支用度还不到三十两!”

那不是存心让人过不下去吗?

“什么?”青蝉一惊,面有愁色。

“更夸张的是我人都还没走,二小姐的丫头金桂也来领月银,她开口讨要二十两银子,管事嬷嬷二话不说就给了,你说气不气人。”

同样是府中小姐却是两种待遇,叫人为之不平。

“青黛,你没跟人理论吧?”这丫头一身暴脾气,要不是有小姐护着,早不知被打杀几回了。

青黛面上一讪,有些虚色。“我、我没跟人吵,就……就是声音大了些,说话不太客气……”

她是讲道理,不是吵架,小姐说的“以和为贵”她都听进去了,要不然她早挽起袖子打人了。

“你呀你,我要说你什么才好,死性不改。”青蝉摇头叹气,也就小姐纵着青黛,把她时不时的闯祸当成乐趣。

孙老太爷孙申冯乃太医院院使,孙家往上数代皆行医,无一子嗣不是医者,因此又有医药世家之称。

孙家祖上留有祖训,凡孙家子孙年过四十未有男丁方可纳妾,孙家本身医术过人,怎会令儿孙无所出,岂不是打脸,自毁名声,故孙申冯膝下三子二女皆是嫡出,没有所谓的姨娘通房,更没有一堆庶出子女。

只是表面清水一般,暗里实则藏污纳垢,面和心不和,当年那件意外发生后,长房凡事不理会,二房得寸进尺、贪权夺利,三房则是隔岸观火,两不偏帮的从中捡漏,捞点好处,养肥自己再说。

“我……我气不过嘛!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老太爷还在,要是有一天……骑什么鹤当仙了,咱们长房还有活路吗?”只怕连残羹剩饭都不给。

青蝉一听也发愁了,微露苦色。“这事咱们当丫头的别管,由主子做主。”

府里的情形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当初大少爷没死的话……唉。

“可是……”青黛还是不平。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夫人还病着,理不了事,不让二夫人管着,难道要让年岁渐长的老夫人出面?”

一心向佛的孙老夫人早早就放手管家权,整日待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抄写经文。

长房原有二子一女,长子孙玉豫为大少爷,亡于十岁那年;长女孙如意十四岁,在姊妹中排行最长,是为大小姐;次子六岁,名为孙玉疏,为五少爷。

二房亦是二子一女,长子孙玉清年方十五,为二少爷;二小姐孙如玉只比孙如意晚三天出生,同样是十四岁,因幼年长房得势时常常被外人拿来跟孙如意比较,渐渐心生怨妒,如今长房失势,她自是想方设法撺掇母亲欺压孙如意;二房还有个年仅十二的四少爷,名为孙玉堂。

三房是一子一女,长子孙玉离十三岁,是三少爷;长女孙如莲为三小姐,今年十岁。

“青蝉姊……”做丫头的不帮主子出头,难不成要吃下这个暗亏,她没法服气呀!

“去去去,去请小姐用膳了。”青蝉打发走青黛。

她在心里暗自苦笑,小姐在府里总是不忮不求,安静得彷佛一幅山水画,主子们都无所作为,她们当丫头的又能说什么呢?一切只能听老天爷的安排。

青黛嘀咕了几句,撩起珍珠串起的珠帘走向花厅。

靠窗的软榻上斜倚着一名身着藕荷色锦绣双蝶细花长裙的恬静女子,肤白似雪,明眸皓齿,粉女敕女敕的小嘴儿像是挂枝的红樱桃,颜色鲜女敕的浮着泽润,都快滴出水了。

她背后靠着滚边绣菊纹的竹青色靠枕,脚上盖着月白色绣荷的四季如意软毡,手上拿着绣花绷子正在绣花。

说是绣花,其实她是望着窗外的石榴花发呆,暗暗想着何时能结果,她馋了,想念酸酸甜甜的味道。

“小姐,用膳了。”青黛禀道。

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孙如意长而卷翘的睫羽一眨,慢慢地有了光采,生动地有如深海明珠,明灿透亮。

山水画动了,成了一行白鹭飞上天的泼墨画,多了多采多姿的意境,引人入胜。

“可以吃饭啦?真有点饿了,今儿个起得有点早。”

早?都日上三竿了。

孙如意大概是全府最晚起床的主子了,下人们是寅时过后就得起身干活,烧热水给主子净面,准备早膳和打理内外,府中的少爷小姐们大多是卯时三刻起,略做梳洗后前往爹娘房中请安,侍候膳食。

不过当爹娘的都是疼孩子的,说是侍候也就做做样子,请完安说会儿话便回各自院子,该做啥就做啥,不用人叮嘱。

孙老夫人因为念佛的缘故,晨昏定省就免了,她一个人清静惯了,不耐烦有人打扰。

大夫人温氏是个药罐子,生小儿子时难产伤了身子,从此汤药不断,床前离不了人,请安自然也免了。

况且自从长子溺亡后,温氏便不待见孙如意,只因为孙玉豫是为了救落水的孙如意才会死,她一看见女儿便会想起大儿子,心中难免有恨,认为是女儿害死大儿子,因而母女俩一年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只手指头,可以说比下人还生疏。

“小姐,二夫人她……”藏不住话的青黛急着告状,想让小姐拿主意,出口怨气。

神色慵懒的孙如意素手轻摆。“我听见了,不用重复,不就减个二两银子,不必放在心上。”

青黛不服,声音大了起来,“小姐,这不是二两银子的问题,而是府里都是惯会逢高踩低的墙头草,一听说流花院被二夫人给减了用度,处处都想跟着踩我们一脚讨好二夫人,不说别的,早膳就撤了一盘糖蒸酥酪,说什么早上不宜吃过甜,省得坏牙。”

“没有甜点?”孙如意脸色微变。

嗜吃的她每餐最少一盘点心,不论甜糕或煎饼,没吃上几口跟要她的命一样,一整天都生无可恋。

被关在深宅大院,一年出不了几次门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拘着做女红,习字背女诫,现在连这一点点小喜好也要被剥夺,老天爷可以对她再残忍一些!

“是呀!小姐,厨娘不给,说是二小姐要了,她让人送去了。”

她明明看见厨房还有很多,一院一盘绰绰有余,偏偏睁眼说瞎话,硬是说没了,叫她下回赶早,别又错过了。

哼,那厨娘分明话中有话,嘲笑她家主子是懒小姐,懒起梳妆懒画眉,鸡都啼三遍了还不起床。

孙如意的懒性子众所皆知,唯一的嗜好就是吃,虽然和温氏的关系不太好,可是有个将她宠上天的爹,人家愿意宠女儿谁管得着,她就是有这命当懒虫,不问世事。

不过下人之所以敢这般怠慢长房,不仅因为掌家权旁落二房,说难听点,孙府长房在孙家人眼中算是废了,二老爷孙开元跟着父亲进入太医院,院使之位指日可待,三老爷孙铭元接管了祖上传下的百草堂医馆给人看病抓药,颇富盛名,不负百年基业。

大老爷孙至元原本也习医,本事犹在二老爷之上,孙申冯原本是想带长子入太医院,可他一心向皇后靠拢,抱皇后大腿,时不时替皇后在后宫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为孙至元所不喜,几次规劝反遭怒责,以至于孙至元入宫当太医的兴致并不高。

至于让父子反目成仇的主因是孙玉豫的死,当时孙玉豫虽因溺水过久以致肺部积水严重,但孙家有一门绝技“金针探穴”能够将肺部的积水引出。

可是“金针探穴”技法只有孙申冯较为熟稔,其他三子尚在模索中,无法下针,偏偏这时宫中来人,指称皇后养的京巴狗有些恹恹的,让孙申冯立即入宫,他当场置自家孙儿死活于不顾,随内侍进宫。

痛失长子的长房夫妇对孙申冯自然有怨,此后对孙申冯的态度自然不如以往恭敬,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孙至元也下定决心,做了他一直想做却因为长子身分而未做的事——成为大理寺的仵作。

没错,就是仵作,堂堂七品太医不肯做,却跑去做最不入流,没有品级的仵作。

幼时一本《洗冤录》引起孙至元的兴趣,他本就有心向这方面发展,加上父亲的冷血行径,他一不做二不休,咬牙找上大理寺卿严大人,跟他说了自身意愿。

求才若渴的严大人正愁找不到好的仵作人才,孙至元出身医药世家又主动送上门,岂有不收之理?

为此孙申冯大发雷霆,将孙至元打个半死,长房从此也为孙家所弃,若非严大人亲自上门求情,保证定会善待其子,孙申冯又因面子缘故不好拒绝,这才留下长房一家人,否则他很可能将孙至元除籍。

“又是孙如玉……”孙如意脸一垮。

唉!真叫人头疼,她都摆明不和她争了,怎么还是放不下,老想着和她一争长短。

孙如意最讨厌的就是麻烦,可摆月兑不掉的仍是麻烦,长房与二房之争延续到子女身上,孙如玉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别人从前几句比较的话一直记到现在,每每都要踩自己一脚来显示她才是府里最尊贵的小姐。

“小姐,凡事以和为贵,一会儿奴婢到外头给你买云片糕、金丝糖,咱们就忍忍吧。”青蝉知晓小姐的小性子,舀了没半片鱼肉的鱼片粥为小姐布菜,小声的说着小姐常挂在嘴边的话。

青黛气得脸都红了,“忍不了呀!青蝉姊,今天少了糖蒸酥酪,明天可能没了香葱鸡卷,再之后连炸果子也瞧不见了,咱们不吭一声人家不就认为咱们怕了?”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少说两句,没瞧见小姐苦着一张脸吗?”青蝉轻斥。

老爷时常跟严大人外出办案,夫人又俗事不理,只顾着养病,小姐是闺阁女子,她能冒冒失失的顶撞二夫人吗?

看着两个丫头为了府中的不平而有所争执,孙如意纤手托腮叹了口气。“不就是怕了呗!如今谁不知道二婶手段了得,管起家来是滴水不漏,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是难如登天。”

她眸光一闪,略带嘲讽之意,天网再密也有缝,谁说钻不出去,端看个人本事了。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此路不通还不能换条路走吗?况且路是人走出来的,来回踩几遍就平了。

“小姐……”两丫头同时不忍心的一唤。

“山不转路转,我们还能看人脸色不成。”

再怎么说她也是孙家大小姐,不显显威风都忘了她的存在,断她点心与挖她祖坟无异,不能忍!

如果让二房知道孙如意此时内心的愤怒是源自一口吃食,说不定都要后悔了。

“小姐的意思是……”青黛一脸兴奋,要大干一场还是拿斧头砍人,她都愿身先士卒。

孙如意眉头一挑。“你家小姐缺银子吗?”

“不缺。”青蝉、青黛异口同声。

她们家小姐是真的不缺银子,还可能是府中最有钱的一个,二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家产在小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孙至元做仵作的俸银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这些银子是要上交公中的,但他每验一具尸体就有二两左右的加给,若遇到亡者家属感恩奉上的更远远不止这个数,十两、二十两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时候是百两以上。

而且因他经手的案子破了有破案赏银,从一两到五十两不等,看案子大小,受害者家人也会塞点红包感谢。

这些见不得光的银子孙如意直接从父亲手中收缴,代为保管,一年下来竟也有两、三千两的收入,比起孙申冯的俸银还要高数倍。

不过当官不贪哪是官,孙申冯私底下也收了不少孝敬,表面上清高,私底下油水不少,二房可惦记了。

“青蝉,找人来弄个小厨房,咱们自个儿开伙。”孙如意交代。

她不是怕事,只是懒得生事,但人家都要减她点心了,她还装个屁。

“二夫人不会同意。”青蝉为难地道。

“我需要她的同意吗?”孙如意冷哼,给她脸才有脸,不给她脸哪来的脸,脸皮子都拆下来。

“小姐,二夫人不点头,府里的匠工进不了院子。”府里是二夫人当家,所有下人都听二夫人的。

“无妨,一会儿我跟娘提一提,她不会任二婶拿捏我。”

即使母女感情有裂痕,温氏也不可能放任二房欺压,她还有个儿子在。

“小姐……”委屈你了。

孙如意笑笑的扬手,神色平静的喝着寡淡无味的白粥,没有鱼香味却满口鱼腥味,“无妨,自个儿的娘还怕她吃了我不成,也就话少了些,不大爱搭理人罢了。”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反正那也不是她亲妈,互相容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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