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南宫厉倏地射出暗器,未中,又拔剑刺向门边的偷听者,细如簪子的特殊武器忽地弹出,接下他数招。
“南宫叔叔,你要是在我身上戳几个洞,小心我父王半夜模到你床边,打破你的头。”她父王就是这般幼稚,心眼比针眼还细,只要是她的事,锚铢必较,再远也会如风赶至。
“青痕丫头?”咦!那把剑……
“我知道我倾国倾城、容貌过人,你不必惊艳,有我母妃那等美人,她女儿再怎么长也长不歪,是不是被我的貌美如花吓到了?”眼珠一转的轩辕青痕笑得俏皮,她纤指轻触,细长武器竟往内一缩,缩成女子掌心长度的九尾凤羽金钗,羽尾的末端还缀着小金铃,她往发上一簪,金铃发出叮叮的声响。
九尾是皇后或是王妃才能用的凤钗,可她根本不管,兴致一起就用了这样的发饰,还特意去了京城在皇上面前转了一圈,问皇上好不好看。
皇上的回答是,“好看,我们青痕戴了最好看。”
于是,她成了本朝唯一逾制的郡主,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别人只有嫉妒羡慕的分,她的确有配得上九尾凤羽金钗的华贵和雍容,以及飞上九天的能耐。
“你这丫头脸皮还真厚,自吹自擂,跟你父王一模一样。”这父女俩的脾性如出一辙,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谢谢南宫叔叔的赞扬,表示我真的是父王亲生的。”她沾沾自喜,与有荣焉,她爹是战神,她是小战神。
南宫厉一听乐了,“调皮。”
不是亲生的能养成这么剽悍吗?刚和她过招时可以感觉她只出三成力,有意退让,却震得他虎口发麻,握剑的手指微微抽痛,手心仍感受到残存的惊人力道。
轩辕真把女儿教成狼了,他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感慨。
不知轩辕是如何咬着牙才能狠得下心,换成是他绝对做不到,光是心疼他就先放弃了,没法眼睁睁看孩子血糊了双颊,只用一把匕首杀死三、四只比她大好几倍的狼。
轩辕青痕嘻嘻一笑,美眸一转又瞪向南宫九离,“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嫌弃我嫌弃到不行,这门亲事你要觉得勉强就不强求,我还不至于嫁不出去。”
什么暴戾、乖张、杀人如破瓜、脾气不好,他倒找个温婉乖顺的,柔得跟猫一样,不吵不闹不张狂,温驯的趴着。
“嫌货才是买货人,表示我眼光好,对你爱不释手,非你不娶。”
笑着执手一握的南宫九离靠向她,她想甩开他又握紧,小儿女闹着瞥扭,却又奇妙地让人感到温馨。
被遗忘的南宫厉忍不住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咳咳!丫头呀!你那武器……”叫人看了眼热。
抚着黑发上九尾凤羽金钗,轩辕青痕淘气的一眨眼,“找我小舅去,我一概不理。”
南宫厉点了点头,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向仙篁山庄开口,不过,既然先见到了轩辕青痕,那他倒有事情要和她说。
“对了,你父王同意你和九离的婚事,他让我转告你尽快成婚,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晓得南宫叔叔的意思。”时间上太匆促了,他都有些为两孩子叫屈,就算是寻常百姓,嫁娶之事也都是重中之重,要花好一段时间筹办。
轩辕青痕笑意盈盈的点头,“父王还叫我三思呢,如今没有反对我很惊讶,他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宝贝闺女,唯有神仙才和我是天作之合,南宫叔叔,我父王的信中肯定骂得很凶狠吧!”
南宫厉一听,还真笑得有几分不自在,“你父王只在开头写了一句『就办了吧』,其他二十五张信纸全是骂我不会养儿子,养出没脸没皮没德性的儿子,别人千娇百媚的女儿也敢偷,不怕烂手烂脚烂肠肚……”
“以我对父王的了解,接下来的『问候』铁定精采,南宫叔叔真是委屈了……”轩辕青痕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父王就是不讲理的典范,不管谁对谁错,他就是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他能开口骂人,其他人只能站着挨骂。
“臭小子,为父的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疼惜咱们的青痕丫头,对她好、宠着她、处处让着她,不许让她生气……”为人父者也只能尽心至此了,往后的日子他得自己受着。
南宫厉就像每个当父亲的一样,为儿女愁白了发,语重心长,不住的唠叨人情往来,盼孩子能一帆风顺,事事顺心。
但,真是这样吗?
南宫九离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答道:“父王,不用你说我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日后我的妻子不会为红尘俗事发愁。”
他会为她找齐管事,凡事不沾手,只需扔扔对牌玩儿。
轩辕青痕像没事人一般笑看两父子,神情就像台下看戏的夫人小姐们,只差没嗑着瓜子,而是心知如她所料,南宫厉的话果然还有下文。
南宫厉气怒的往儿子肩上一拍,“你到底有没有听懂为父的话,为父是说要是青痕丫头受一丝委屈,岭南王找上门来,为父一概不负责,他要打要骂你自个儿承受,别牵连为父,他那拳头可硬了,会要命的。”
“父王……”南宫九离傻眼。
“你不知道你准岳父在信里把我骂得多惨,千错万错的都是我的错,还说好好的汝南王府就被两个无脸婆娘给搅得像乞丐窝,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带,井里、池塘、后院不知埋了多少具尸体,尸臭味冲天还能住人吗?熏到他的小心肝他将王府拆了重建……”
看着父王不停的抱怨,大吐苦水,不发一语的南宫九离在心里点头,认为岳父大人骂得好,振聋发馈。
要是父王不一走了之,担起自身的责任,如今的汝南王府也不会妇人当家,让原本的一世英名变成臭名远播,一座王府内有一半的人不识主家,另一半的人竟是来自京中各家的细作。
藩王之家竟沦落到与二等侯府无异,这个过失该由谁背?
岭南王说的一点也没错,南宫家的男人习惯逃避,从祖父到父亲,两代人做法都相同,一遇到事就往军营溜,眼不见为净,以为天大的事也会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南宫叔叔,把王府拆了再重建不好吗?新的王府、新的园木造景、新的荷塘扁舟、新的面孔,一切都是全新的,从头再来。”
她真的看不惯被秦家人蹭蹋过的汝南王府,她看不到王府的气派宏伟,只有残败的腐朽,日薄西山的英雄颓倒,沉重而哀怨。
这是不应该的,一个藩王怎么能死气沉沉,要是不图振作,还不如把爵位还给朝廷,削藩为民。
从头再来……听了这话的南宫厉眼前一阵恍惚,他彷佛看见娇笑如花的妻子站在海棠花旁,人比花娇朝他招手,他一眨眼,伊人香消玉殒,只留下残败的枯塘。
“一切都变了……”如何能重来?
“南宫叔叔你在说什么呀!谁变了。”轩辕青痕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怅然和苦涩,能不变吗?他自己都放手了,谁还会记住曾经的春花秋月,满庭芬芳,花开四季年年新。
他慨然一叹。“我是说你们都大了,变得不一样,而我不得不服老,都被你们追得两鬓发白。”
风流少年时,策马逐落日,好不恣意,不识灯影随水飘,东逝无影踪。
那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才是最快活的,父亲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战无不克,是他眼中唯一的英雄,母亲虽严厉些,却对他很好,希望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他,望他成器……
“父王,你还不到感慨的年纪,别忘了秦桂兰。”他的女人他自己处理,当儿子的不想替老子斩女祸。
一提到小秦氏,南宫厉脸黑了一半,“你不能让为父的舒心一下吗?”
“休想。”他别想把事儿推给他。
“九离,爹一把年纪……”他打起苦情牌。
“我不孝。”南宫九离自陈恶行。
“你……”南宫厉气得双目瞠大。
他能拿小秦氏怎么办,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趁着他酒醉时穿上妻子的衣服,梳着和妻子一样的发型,用妻子的银钿、金钗和香粉,打扮得和妻子一模一样,他一时醉眼蒙胧,以为妻子没死,就把她当成妻子给睡了。
次日醒来头痛欲裂,身边躺着一名一丝不挂的女子,当娘的居然带人来捉自己儿子的奸,逼他娶小秦氏。
当时的他又气又恼,更痛恨母亲不要儿子只要娘家人的举动,让原本就关系紧张的母子情就此破裂,他想也不想的离府避难,不愿再见到任何一个秦家人。
谁知这一走就回不去了,一想到亲娘的偏激、丧心病狂,小秦氏的痴缠胡闹、自做多情,他一个头两个大,能避则避,避到最后他觉得不回府更好,省了不少烦心事。
“何必为了一团腐肉伤神,你们要是不好下手,我来吧!看要她死得无声无息,还是肚破肠流,或是浑身长疮、溃烂而亡,我家夭月会点旁门左道的毒术,绝对让人验不出中毒……”省得他们父子推来推去,伤感情。
南宫厉、南宫九离互视一眼,交流只有他们清楚的秘语,轩辕青痕的提议很叫人动心,但是……
南宫九离蹙眉,“她是南宫琮的生母。”
虽然不是被朝待下生出的孩子,但终究是南宫家的子嗣,真把人家的生母杀了好吗?
日后要怎么向南宫琮解释?会不会又是另一波的仇恨生成,像老秦氏一样不死不休,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轩辕青痕眼神困惑的看向两父子,“九离的娘亲死时比现在的南宫琮更小,九离承受得住,南宫琮却不行,他还没断女乃吗?还要豺狼似的生母教他如何戕害长兄,踩着兄弟的尸体往上爬。”
此言一落,父子俩身子为之僵直,被她的话震撼住,久久无法言语,他们都想让事情往圆满的方向走,却忘了只要小秦氏还活着,南宫琮的性子就不会往正途走,反倒会越走越歪,偏向无可挽救的地方。
南宫厉叹气,“你像你父王,杀伐果断,不该留的绝对不留,宁可被人说他生性冷酷也不给敌人死灰复燃的机会。”他做不到赶尽杀绝,一旦敌人是妇人、孩子,他总是犹豫再三,下不了手。
“南宫叔叔不用一直赞扬我,我跟我父王相像是天经地义,如果像南宫叔叔,父王的阔海刀就往你脑袋砍了。”她嘻嘻的笑着,好像乐见两王相杀。
“丫头呀!厚道点,不能这样害你南宫叔叔,你父王是个疯子,他真会砍我两刀。”根本不讲道理,横刀一劈就要人少半截,刀过无痕,血溅三尺,浸润厚土三寸。
“好,我会转告父王。”大人的事她不插手,她还小,不能让外面的腥风血雨染一身。
此时装无辜的轩辕青痕最叫人恨了,可是又恨不起,南宫九离轻笑地抚着她乌黑发丝,面色却很宠溺,纵容她的无法无天,小小的诡计也让他觉得分外迷人。
“你……你这没良心的,真想我死……”南宫厉摇头苦笑,拿轩辕家的丫头没辙。“近来你们留心点,尽快把成亲的事办好,我和轩辕把你们的亲事报请宗人府合议,同时附上了婚期,这一来一往……”
轩辕青痕笑得狡黠,“嗯!如此波折,报到宗人府时已经是一个月后,而后皇伯父的意思再传回汝南、岭南两地,中间要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也许洪水来得太凶猛把桥冲断了,或是山崩落石挡路,更甚者使者吃坏了东西月复泻,被毒蛇咬了之类……”咱们心知肚明,不必明说了。
南宫厉点头,“聪明的丫头。”一点即明。她谦虚地一挥手。“不算太笨。”
“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居然怀疑岭南王有异心。”那是皇上的亲兄弟呀!若没有岭南王的冲锋陷阵,皇上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吗?
想当年他们三人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着日后的归向,轩辕胜天大概已预料到天下定、君心离,笑着说要买座山,解甲归田后在山里盖座庄园,养鱼、种稻、逗女圭女圭。
如果真能实现是美事一桩,可惜……轩辕胜天就是太重情了,才会因此月兑不了身。
“皇上还想削藩呢,南宫叔叔你首当其冲,人一旦到了某个年岁,尤其是手握大权者,都难免产生一些天马行空的异想,妄想在史册留名,当上千古一帝……”皇伯父昏了头,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万里江山应尽收拢在手中。
人心如深壑,永远也填不满,皇上也曾经英明睿智过,可一坐上那个位置就有如中了魔咒一般,染上历代皇帝都有的毛病——多疑。一见到功高的臣子便觉得对主子有威胁,想着怎么踩下去。
“你呀!总是心直口快,皇上的那点小心思别总挂在嘴边,我知道你不怕皇权浩荡,可天家无父子,亲恩淡薄,此时得宠任你满嘴跑马,若是失势时,随便一句戏言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由他往上数南宫数代都为皇家卖命,原本枝叶繁茂的大家族为朝廷鞠躬尽瘁,直到如今人丁凋零才获得一个“汝南王”殊荣,那是用多少族人的血堆积而成的功绩。
然而不到百年,昔日的荣光就要熄灭,固然有他这不肖子孙之故,却也有朝廷意欲削藩的因素。
“南宫叔叔,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父王说了,让我尽管去飞吧!他在后头给我撑腰,既然他能为皇上打下一个太平盛世,还怕护不住自家的小雏鸟吗?”他要她飞得越高越远,看遍他马蹄踏过的锦绣江山。
轩辕青痕不得不说她有个护犊子的好父亲,用着全部的心力疼爱她,不怕她犯错,就怕她念巢,不肯高飞。
“你……你们……唉!一对笔牛,不撞南墙不知痛,看到你们父女我就牙酸头疼,不说了,我先走了,九离,你还是要防着些,玉景公主对你……”一言难尽。
“父王不见见祖母?”南宫九离往他胸口插刀。
欲言又止的南宫厉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又由墙上山水图后的暗道离开,除了书房内的两人,没人晓得他曾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