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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尾声 皇帝的考验

小三元、大三元,进殿试、考状元,梁璟邺一路过关斩将。梁璟朱的保密功夫做到家,直到点了状元郎,皇帝这才发现今科状元长得似曾相识。不能怪皇上,三、四年功夫,小男孩变成小少年,离开压抑的后宫,吃好穿好睡饱饱,整个人快速往上、往横抽长,才十三岁稚龄,身高都赶过皇上了,再加上长期习武,鸡鸭鱼肉、补品不要钱地往他嘴里塞,过去一根瘦拎拎的柴禾长成参天大树,谁还能认得?

梁璟邺风风光光地走过他家四哥曾经走过的路,经历过他家四哥进士游街时的风头,不、应该说风头更盛,当年四哥还被瑀晟哥抢走一些光芒,而今……所有的荣光全在他身上聚焦。

这两年,四哥日日耳提面命,他被恐吓最多的话是——

“你有种就别给我青出于蓝,到时我就打得你肿到青出于蓝。”

看吧,他的青出于蓝是被吓出来的。

但梁璟朱没说错,梁璟邺是知道好赖的,知道这世间真心待他的是谁。

进士游街后,梁璟邺带着一身光环进宫,父皇见到他,露出他从未见识过的亲切笑容。

“老七,过来坐。”

“是,父皇。”他小心翼翼上前,在父皇跟前坐下。

“同父皇说说闽州。”

闽州啊……一想到那里,想到住在那里的亲人,紧张消失,他荡开笑眉,说道:“闽州最好吃的馆子是逸香阁,里头卖的鱼羹教人垂涎三尺,大块大块的鱼肉炸成条,加入油面和甜甜辣辣的羹汤,绿汪汪的香菜,再加上一点陈醋,吃三大碗仍意犹未尽。”

“闽州的夏天很热,我最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去海边玩跳浪、海滩排球、冲浪板……姊姊在海边盖了幢渡假小屋,亭子里有摇摇晃晃的吊床,喝一杯冰凉果汁,吹着海风,让人明白何谓人间天堂。”

“几年前刚到闽州时,道路坑坑疤疤的,坐在马车里面一路颠簸,头上还撞出个大包,后来路一条条拓宽、铺平,不管到哪里都很方便。”

“四哥和姊姊创了公车制度,马车上有编号,不同号码的马车跑不同的路线,老百姓不需要买马车,就有马车可坐,姊姊说行越畅便,商业才能越兴盛……”说着说着,梁璟邺和皇帝陶醉在闽州的夏季里,在那个比京城更便利、更教人向往的闽州。

“王爷,门口来了一群人,他们说、说、说……是皇上!”下人的禀报结结巴巴,被吓掉半条魂了。

叶曦和梁璟朱对视一眼,皇上?没听错吧?

两人放下笔,快步往前院走去,刚到就看见身穿着褐色绸衫、身材微丰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正四下打量着,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小到出人意料的王府很不满。

“父皇。”

梁璟朱拉着叶曦上前,掀起袍襦往地上跪拜,三叩头后,皇帝才令他们起身。

皇上道:“这宅子不大啊。”

“回父皇,没多少人住,不需要太大。”梁璟朱意有所指地瞄了叶曦一眼。

皇帝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还不就那几句,要妻不要妾,一生只想当王爷……唉,没志气的家伙。他瞄一眼曦曦,丫头长大了,可那张脸……还真没啥特殊之处,不懂啊,哪个男人不,璟朱怎就非她不可?太死心眼了。

“要让老子站着说话吗?”讲到老子二字他很想笑,璟邺说到民间百姓的称呼时,他觉得这两个字特别亲切,总想找个机会叨叨,看!不就说上了。

“父皇请进。”梁璟朱与叶曦对上一眼,叶曦点头明白,没跟着进屋。

皇帝和梁璟朱离开后,梁璟邺才流露小少年姿态,兴奋道:“姊姊,我回来了。”

这孩子都长得比她高了,叶曦抬手,梁璟邺低下头,他喜欢让姊姊模头。

“你好厉害,真的考上状元,比你四哥更强。”

“姊姊,状元游街那天,许多大姑娘、小姑娘朝我丢帕子香囊。”

“可惜姊姊不在,否则定帮你把那天的盛况给画下来。”

两人还待再聊,齐公公上前插话道:“叶姑娘,不知要如何安置皇上?”

“抱歉,疏忽了,不知皇上这次预备待多久?带来多少人马?”

“约莫一个月吧,京里有靖王摄政,皇上不急着返回,此次随行有三百人。”

三百人?完了,这个月居安客栈别想挣钱啦!

额头黑线刚冒,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还齐公公点三十人留在王府护卫皇上,其余的人我安排他们到居安客栈住下,行不?”

居安客栈?那个听说床很软、地板铺着木头,冬天有绒毛拖鞋、夏天有草荐鞋,窗户还有风铃、会叮当响的居安客栈?

京城也开了一家,贵就算了,想住上一天都难呢。他也好想去居安客栈,但……不行啊,他得贴身伺候皇上,只能叹道:“全凭姑娘安排。”

“汪大总管,你领齐公公去东、西院安置,璟邺,这次委屈你和哥哥、姊姊住一个院子,行不?”王府就三个院子,除他们住的之外,全拿来安置皇上了。

“好啊。”梁璟邺闻言,扬眉笑开,终于让他等到这天。

等所有人全离开了,梁璟邺再控制不住思念,紧紧拉住叶曦的手,道:“姊姊,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想你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开心难过。”

“没想我能不能考好吗?”

“这哪需要想,我知道你一定会考好。”

梁璟邺拉着她走到秋千架旁,拉着她上秋千,站在背后一下下推着。

叶曦没拒绝,这孩子倔强傲娇,有心事想说、又怕被看见自己的脆弱时,就会推她上秋千,让她背对着听他说话。

轻轻摆荡中,梁璟邺开口,“我一直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要什么?”

“要荣耀、要权力、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看天地,要过上最好的生活。”

“然后呢?”

“考上状元后,有很多人围着我、夸奖我、捧高我,回到后宫,过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嫔妃宫女,见到我一个个低眉顺眼,突然间好像人人都敬我怕我。母亲拉着我一顿大哭,说我终于为她争一口气,连皇后娘娘都问我,愿不愿养在她的名下,这回我算是荣光享尽了。”

“所以……”她知道他有后话。

“我以为这样就会很快乐的。”

“不快乐吗?”

他轻轻一笑,认真回答。“我觉得在哥哥、姊姊身边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叶曦有点心疼、有些抱歉,他还那么小呢,就推着他拼命往前,他有权利快乐、自由,有权利慢慢长大……

握住覆在自己肩上的手,叶曦轻道:“如果你想停下脚步,想要维持现状,那就留在闽州吧,你还有很长的生命可供挥霍,不用急着去承担。”

梁璟邺呵呵轻笑。“这话我可不敢说,四哥会把我打出门的。”

“不会的,有我在。”

突地,他从背后抱住她。“姊姊,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

“抱歉。”他低声说。

“什么?”叶曦没听清楚。

璟邺转到面前,蹲在她脚边,仰头看她。“姊姊,我越长大,看得越清楚,比起四哥,我差得太多。”

“别妄自菲薄,你有你的本事。”

“我知道姊姊总想给我更大的信心,但你无法否认四哥有治世之能。瞧,短短三年、贫穷的闽州在他的治理下焕然一新,若他愿意成为大梁太子,并定能够造福更多百姓,我不认为他该窝在小小的闽州。”

“我相信,他确实有这样的才能。”她没否定他的话。

此话一出,站在两人背后的皇帝捻了捻胡子,得意地朝梁璟朱投去一眼。哪个女人不盼着男人上进?不盼着自己能够因此而得利?璟朱不想当太子,但叶曦未必就没有那个野心。

梁璟朱不慌不忙、不焦不急,嘴角微微透出笑意,他对曦曦有信心。

“所以你也同意四哥入主东宫?”

“你先听我说,你四哥确实有才能,但人除了才能之外,还有梦想与盼望,他或许有为帝为君的能力,但他更想追逐的是自由,对于权力或名禄,你四哥并未有过多的期待,他更想要的是随心随欲。”

“四哥曾说过,权力是好东西,只要当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姊姊、父皇亲口说过,只要四哥点头,东宫之位就是他的。”

叶曦没急着反驳他,轻笑回答,“权力确实是好东西,若非身为闽王、握有足够权力,他无法顺利推动闽州建设。至于当上皇帝就能随心所欲?这话只能欺骗离那个位置太远的人,我不问旁人,就问问你,你当真相信当上皇帝之后,就能够所心所欲?”

倘若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无知孩童,他定会毫不犹豫点头,但是现在……他无法违心。

“姊姊就不能劝劝四哥吗?这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四哥这样努力,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百姓?坐上那个位置,绝对可以做更多的事。”

“你四哥当然在乎百姓,但只要有心,不管坐不坐那个位置,都能够做事。”

“他有机会当千古明君的。”

“他不在意是否名留青史,只想要身边人幸福。”而在那座巍峨高耸的宫墙里,谈幸福,太奢侈。

“姊姊这么反对四哥入主东宫,是不是担心无法当太子妃?”

“两点。第一,你看错重点,我的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成为什么人,若他想入主东宫,我定会一路奉陪到底;若他想当平头百姓,我愿意为他卸钗环、着布衫,他的人生、必须由他决定。

“第二,太子妃、王妃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当他在乎我,愿意为我舍弃其他女人,我便会在乎他、为他留下;倘若他对感情有其他追求,我也不会巴着他不放,天高海阔,总有那一片天地适合我。懂了吗?他在什么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是不是那个敬我爱我、只想拥有我的梁璟朱。”

“四哥的梦想是自由,那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叶曦笑了,回答,“是与他一世不离。”

她的结论甜了他的心,梁璟朱扬眉道:“父皇输了。”

父子俩打赌了,赌能力高强的曦曦,野心必然不会小,但凡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她会极力争取。

皇帝以为自己赢定,谁想得到聪慧机敏能力高强的她,要的竟然那么少,天底下竟有这么傻的女子,只求一世不离?

第一次,皇帝嫉妒起自己的儿子,他何其幸运。

“拿着圣旨去同她求亲吧!”皇帝莞尔。

齐公公连忙把握在右手的圣旨递给梁璟朱,真可惜啊,他以为会送出左手那一封。

梁璟朱得意非凡,快步上前,一把将叶曦搂进怀里同时,趁机拐梁璟邺一脚,瞪他一眼,真真是白养了三年的白眼狼!

梁璟邺抓着头发皱起眉,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亲哥,他容易吗?

转身走开,他的脚步轻盈,心却闷了,长大后他也能找到一个和姊姊一样,对自己真心真意的女人?

“谢谢你,你表现得太好。”梁璟朱笑得嘴阖不拢。

“什么?”叶曦没听懂。

“你通过考验了。”

“什么意思?”

“倘若你赞同我当太子,父皇便赐你为侧妃、一世辅佐,倘若你安于现状,不忮不求,便让你当闽王身边唯一的女人。”

叶曦失笑,什么考验啊。“我从来都是安于现状的人啊。”

“所以我知道自己必赢。”这辈子,他做过很多事、打过很多仗,但她是他赢得的最好战利品。“曦曦,我们尽快成亲吧。”

“好。”

“聘礼、嫁妆都收在库房了,咱们让父皇喝过喜酒再回京。”

“好。”

过往,总是他对她的话不断回应“好”,而今她被他感化也好、濡染也成,她也只习惯对他说——“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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