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胡家兴衰的大事,胡云喜不敢隐瞒,回家午饭后,便跟家里的人说了。胡云喜在东宫有多震惊,现在胡家的人就有多震惊。
什么?公主随嫁?
什么?太子承徽?
尊贵的太子妃跟一品公主都要她去给自己的丈夫当小老婆?
胡夫人张着嘴,女儿前几天春猎回来还说着项大人呢,怎么又杀出来太子妃跟柒宜公主?项子涵那只是云喜个人的心思,她身为母亲,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揭开说,要是话传出去,而项大人没那个意思,云喜便不能嫁给别人了。
杜太君一脸喜色,“当真?柒宜公主真的许了云天将来外放县令,回来可以当上詹事司直或亲王府旅帅?”
胡云喜点点头,“公主是这样说的。”
太子孝顺段贵妃,宠爱柒宜公主,京城皆知,詹事司直或亲王府旅帅虽然是七品,但不是什么动摇根基的大官,要安排只是看太子愿不愿意,倒是容易得很。
众人都知道杜太君的心病就是孙子胡云天没能考上秀才,进士,不能当官。如果胡家三代为官,她死了也能跟老祖宗交代,她做得很好,陪着丈夫熬到了三品中都督,拉拔儿子当了八品灵台郎,然后孙子也是七品官。
“母亲不要只想着孙子,想想儿子。”胡老爷不满的说:“公主是许了好处,但那是给云天,又没给儿子,可如果云喜当太子承徽,将来……”胡老爷硬生生把“皇帝死了”吞进去,“将来封赏,儿子就能再往上提个两三阶,何况我们东瑞国,传贤不传长,万一云喜的儿子有太子眼缘,那儿子就是未来太子的外公,至少也是三品起跳。”
胡夫人有点无言,丈夫这是跟儿子争起前程来了?
不像话。
为人父母,好的当然留给儿子。没错,他们东瑞国是传贤不传长,但几乎那个贤就是长,十个皇帝大概有八个是长子,太子妃入宫十年,根基已深,云喜要怎么替儿子去博储君的位置?
就见胡云天皱眉,“我现在挺好的,跟着舅舅做生意,上个月赚了四十两,我们省一点也够开销,以后我经验多了,自然能赚更多,舅舅现在月入一百多两,我以后也能那样,不用妹妹给公主随嫁保我前程,祖母,爹,娘,让妹妹嫁个自己喜欢的吧。”
胡云喜心中一暖,哥哥还是疼她的。
这么好的机会,她的哥哥没抢着要她答应,只是舍不得她给人当侍妾。
只是啊,她身为胡家女儿,流着胡家的血,吃着胡家的饭,那就得为胡家着想。若是项子涵对她有意思,她还有可能替自己争上一争,可他从头到尾都说那是顺便,她又为什么争呢?
她既然没有非嫁不可的人,为胡家牺牲一回,也不算什么。
她入东宫,是保爹将来升官,给公主当随嫁,是保哥哥立刻外放,不管怎么样,祖母跟母亲都会一生安适,拿婚姻来换长辈晚年安稳,也很划算。
只是有点惆怅罢了……
在三月节雷雨中的怦然心动,没有好结果。
这世间就是这样,女子命如浮萍,即便是像牛婉儿那样一品门第出身,都不能随心所欲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年纪不小,得赶紧打算起来,不能因为自己太有想法,而成为家族的拖累,像文家小姐那样一意孤行,自己是好了,但把整个家族都拖累了,那不叫抵抗命运,那叫自私。
“母亲您看,您看。”胡老爷一拍手,“云天说不希罕呢,可是儿子希罕,皇上这几年醉心长生之术,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会禅让给太子,到时候我有个承徽女儿,有个皇子外孙,我,我一定能往上升,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能跟爹并肩呢。”
胡夫人听了为之气结,“就没看过做爹的像老爷这样,好东西只顾着自己,不管儿子,老爷,您已经有品级了,这个机会让给儿子吧。”
胡云天却是不愿,“我不拿妹妹的婚姻换前程,爹您也别,我们男人做事靠自己,不靠女子牺牲。”
“这怎么叫牺牲呢!”胡老爷狡辩,“给太子当承徽,多大荣幸,说不定将来还能升良媛,升良娣。”
胡夫人又道:“不行,如果要拿云喜换,只能给云天,老爷您别想。”
杜太君一看,拐杖一跺,“好了。”
杜太君扶持了丈夫一路荣升到中都督,威严自然有,这一下子,整个喧闹的厅堂都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不怕死的张姨娘开口了,“照奴婢说,应该换给大少爷,这样我们胡家未来四十年还不用愁。”
张姨娘的想法很简单,大少爷年轻,活得当然比老爷久,要换当然换给年轻的,这样她生的胡云范将来也可以被照顾得比较久,有个官爹跟有个官哥,那当然选后者,就算胡云范到六十岁还一事无成,大少爷那个性都不会不管弟弟的。
就见胡夫人瞪了她一点,“谁问你的想法了?”
张姨娘脖子一缩,自己打了两个嘴巴,“奴婢多嘴。”
胡夫人见她自己掌嘴,脸色总算好些。
于是转而对女儿问道:“云喜,你是怎么想的?太子承徽,公主随嫁,还是想挑个门当户对的安稳过日子?”
胡老爷马上说:“当然是太子承徽。”
几乎同一时间,胡云天也道:“当然是挑个门当户对的平稳过日子。”
胡老爷跳脚,“云天,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要跟爹杠?”
“儿子不敢,儿子只要妹妹将来能上桌吃饭。”
众人一下全安静下来。
太子承徽也好,公主随嫁也好,那都是说得好听,讲白了,侍妾身分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这点注定要一辈子委屈。
杜太君被孙子说得一时心软,“云天说的也是实话,可是晋升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放掉了,将来我死了,也没脸见胡家祖宗。这样吧,明日刚好是休沐,我们全家一起上山问问,菩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隔日,胡家由杜太君领军,胡老爷,胡夫人,胡云天,胡云喜一起上山,至于没跟来的,不是年纪小,就是姨娘,自然不配参与这样的大事。
前往观音寺的路上,两旁参天大树,一路郁郁葱葱,春风舒爽,沁人心脾,入山后更是鸟叫虫鸣,本应该是悠闲的环境,胡家人却冷静不下来,保胡老爷的前程,保胡云天的将来,还是让胡云喜这辈子能上桌吃饭,就看菩萨怎么说了。
胡云喜没有委屈,只觉得有点可惜,她对项子涵是有好感的,可是好感又不能当饭吃,而且这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他看自己搞不好跟看其他家小姐一样,她总不能拒绝了太子妃,拒绝了柒宜公主,然后自己宣布想嫁给项子涵吧。
项子涵是一品门第,可以娶郡主,为了家族,他甚至可以娶公主,实在不需要屈就一个八品门第的小姐。
不过她也没有遗憾了,至少她体会了一次怦然心动。她相信很多人这辈子都不曾有过这样神奇的体验,心跳会快,脸会热,想起那个人又觉酸楚又觉幸福,她知道了心动是怎么样的感觉,并不算什么收获都没有。
马车辘辘向前,从胡家出发莫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观音寺,胡家在京城不过一般,自然不会派人先来打招呼。
几人在丫头的侍奉下下了车,杜太君领头进了大殿。
她看到东首几个和尚低头念经,于是过去问道:“打扰师父清修,老妇人想问事情。”
“问大事,还是问小事?”
“观乎家族命运的大事。”
“那先到后面抄经室,抄了经,火化之后再到大殿来问。”大和尚叫过一个小和尚,
“带这几位施主去后面。”
众人双手合十,“多谢师父指点。”
在小和尚的带领下,众人穿过大殿旁的走廊,又拐了几个弯,这才到达一个厅堂,很大,上百张桌子,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人正奋笔疾书,却是安安静静,只有翻阅佛经的声音。
一行人进入,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打开佛经跟宣纸,滴水磨墨,开始抄了起来。
是大善经,共一万字。
胡云喜只抄了一面就觉得手脚酸痛,不想抄了,看看四周,祖母,父亲,母亲,哥哥,都在埋头苦写,也没人注意她,那去外面走走吧,到时候她就说抄完了,反正也不可能逐字检查。
于是悄悄的,悄悄的,她离开座位,轻轻拉开抄经室的门,侧着身体出去了,关上,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观音寺前庭有在布施馒头跟烧饼,胡云喜模模肚子也饿了,于是过去要了一个烧饼,边走边吃。
牡丹花开,繁花锦簇。
观音寺的牡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庇佑,开得特别好,听说二十几年有人移植贡进内务府,内务府都还没送进皇宫呢,就枯死了好几盆,一次两次不死心,三次四次便再也没人敢这样做了,说这后山是观音娘娘的牡丹,不能随便拔,也亏得如此,如今才能长得这样茂盛,红的,粉的,满山遍野,美不胜收。
因为已经过了中午的时间,香客已散,后山倒是没什么人。
胡云喜走了几步,突然觉得鞋子里跑进了小石头,踩起来痛痛的,于是蹲子,月兑鞋把小石头倒出来,此时却隐隐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心想不妙,四周无人呢,要是被人看到,会对自己名声有碍,于是连忙躲进牡丹花丛中。
男子声音由远而近,益发清晰。
“……男子当建立功名,建立功名了之后才论成家,不然对不起姨娘多年栽培。”
胡云喜捣住嘴巴,深怕自己发出声音,这也太巧了吧,居然是项子涵。
他也刚好今天休沐吗?
怎么办,要不要出去?不然搞得她好像变态一样在偷听他说话。
也许他跟自己一样,只是经过这里,她最多听到几句话,能有什么大事?偷听虽非君子所为,但这不是她的本意,何况现在出去挺尴尬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就别出去了,入宫伴读十年,明白有时候需要装没事。
“你明年就二十了。”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几个少爷都已经膝下有子,偏偏你还没婚配,姨娘着急啊。”
“急什么,儿子还年轻呢。”项子涵声音带笑,“等年底出了孝期,儿子就成婚,您说可好?”
原来是项子涵跟他姨娘,他姨娘姓什么来着?好像姓尤,对了,胡云喜想起来,尤姨娘没错。
她自己上山问婚事,却在后山听到项子涵跟尤姨娘讲婚事,感觉还真微妙。
项子涵说出孝期就成亲,嗯,他有那条件,他可是城东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恐怕好几户的小姐都想嫁给她。
要不是因为他是庶子,捌玦公主肯定也想嫁给他。东瑞公主出嫁,不太讲究驸马的身分,捌玦公主不嫁给庶子,单纯是因为她爱面子,其母柴氏只是区区宝林,她一直觉得低人一等,所以想嫁给高门大户,想嫁得“好”,那是捌玦公主的心病。
话说回来,听起来项子涵已经有意中人的样子。
就听见尤姨娘说:“出孝期已经是年底,然后又要忙过年,至少得等明年三月才能说上亲事,然后备嫁半年,不就得等到九月,太久了,你还是赶紧收个妾,姨娘想抱孙子,府里几个小哥儿真可爱,姨娘每次见到都羡慕不已。”
“姨娘,儿子还没出孝期呢。”
“那又怎么样,几个少爷不是照样生孩子。姨娘是没读过什么书,但我懂,除了第一年之外,后面是不禁生子的,不然几个少爷也不会一个接一个生,所以啊,你别诓姨娘孝期什么的,人家可以,你也可以。”
“儿子不想。”
“你不喜欢孩子吗?”
“喜欢。”
“那倒是生啊。”尤姨娘着急。
“喜欢的女人给自己生的才喜欢,我又不是畜生,随便找个丫头生孩子,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尤姨娘听了来气,“好好好,你不是畜生,我是畜生,我想要孙子,不管谁生的。”
“姨娘,儿子不是那意思。”
“你长大了,我想要个孙子又不过分,京城多的是庶子先出来的少爷,还不是照样娶得到正房夫人,我们项家是一品门第,你又是五品皇宫副侍卫长,别说一两个庶子,就算是四五个庶子,想嫁你的也是大有人在。”
“儿子想娶自己喜欢的。”
“你有喜欢的人?”尤姨娘十分振奋,“是大夫人那边的表小姐?还是老夫人那边的表小姐?金小姐?桂小姐?”
“都不是。”
“跟我们家来往最密切就这几个小姐了,难不成你有认识别的人?春猎上认识的?哎,不管谁都没关系,你可以娶,想娶谁,姨娘都不反对,但你先收几个丫头,让姨娘抱抱孙子吧,每天早上去老夫人那边立规矩,我看到其他姨娘都有孙子,内心那个羡慕,儿子啊,姨娘求你了,赶紧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