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与乔歆撞上的那位公子,正坐在一间雅间的窗边,手执茶盏不疾不徐地吹拂着茶汤上袅袅上升的白烟。
忽地“啪”一声,一本名为风月杂志的册子被丢到了他面前。
“允莲,看看!”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将书丢到他面前,对着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翻阅那本书册。
男子名为沐风,穿着一袭水蓝色锦袍,发髻上簪着一根金镶玉簪子,五官俊挺,身上带着一抹痞痞的气息。
段允莲眉尾微挑,凤眸斜挑,无声瞅着沐风,又瞥了那本书册一眼。
沐风语气里带着一抹幸灾乐祸,“上一期的风月杂志报导你风花雪月的韵事,这期更过分,直接暗指你熠王夜访程家大小姐香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京城一半以上的人开始赶着上赌坊下注,猜你何时向皇帝请旨赐婚。你又成了这一期杂志的专题人物,更成为全城的八卦对象、赌坊的热门赌盘,感觉如何?”
段允莲语带嘲讽,“怎么本王不知道自己认识这位程大小姐,还夜探香闺,莫非本王得了失忆症?赌盘的盘如何?”
“允莲,现在不是关心赌盘的时候。”看到他重点在赌盘上,沐风语气激动地强调,“重点是风月杂志利用你我提高知名度,造成百姓们疯狂抢购。利用我们赚银子,不能就这样放过那东家!”
“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指名道姓。”段允莲挑眉。
“是,没错,里头并未指名道姓,而是写某少主、某王爷,但它却将这些被报导的主角们的身家背景写得一清二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指谁,这才是让人最气的。”
段允莲拿过茶盏呷了口,冷凝的眼眸睐着沐风,“本王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到底什么才是你的目的?说吧。”
心机被拆穿,沐风垂下双肩为自己辩解,“允莲啊,我哪里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气愤,想找风月杂志幕后的东家算帐。”他再度拿起杂志,指着其中一页,“我气她不是报导我们的丰功伟业,而是我们的八卦情史,还描绘得有声有色,好像当时她就在现场亲眼见证。你瞧瞧,她竟然说我包小倌,天知道那天我是去视察自己的产业!”
段允莲拿过沐风手中的杂志,随手翻了下,顿时感到眼前似出现一片迷雾,眉头一皱将杂志丢到桌上。
“虽未指名道姓,但这影射确实让人马上便能联想到你。你不是嫌弃自己知名度比不上你族兄,现在拜风月杂志社之赐,相信你的知名度比你族兄沐凛高了,你应该开心,还想找人算帐?”
“我宁愿不要这个名声,你不知道,上一期杂志已爆出某少主逛官倌馆,我家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指我,大怒差点对我动家法,若不是我据理力争,打死不认杂志上报导的人是我,要不是老爷子没有办法证明真是我,我就要被打死了。而他也借此给我下通牒跟警告,要我必须在半年内完成他派的任务,不然我这少主身分就得换人!”沐风气呼呼地说着,“这一期又报导我跟如玉那家伙关系暧昧,被老爷子知道了,回去我肯定又免不了要吃上一阵排头,两条腿恐怕要被打断。允莲,你那王府先借我避风头住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我再回家。”
一想到这事,沐风又要气得头顶冒烟了,那个官倌馆是他私下偷开的,家族并不知道,结果竟然说他是去包小倌,偏偏又不能跟老爷子老实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和煦阳光穿过天边迤逦的云朵,穿透虚掩的窗子缝隙,长长短短洒落在桌上、地上与灰白的墙上。
“实力不如人,少主这身分被换掉,腿被打断刚好而已。”段允莲放下茶盏,推开身旁虚掩的窗子,让整片阳光洒进雅间内。
他侧头朝下头的街头望去,发现方才不小心撞上他的姑娘正要上马车离开客栈,金色光芒洒在她带笑的俏丽脸蛋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他的嘴角竟然不自觉跟着上扬,心情也跟着飞扬,一扫连日来阴郁的心情。
只是,他怎么感觉那姑娘……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允莲,你实在是不够意思,好歹我们可是……我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下面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你吗?”沐风见他专注力都在街道上,连忙探出头去看看到底下面有什么东西,不一会儿皱着一张脸抗议,“亏我还当你是兄弟,你竟然宁愿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也不肯听我诉苦!”
段允莲收回深幽视线,“方才上马车的那位姑娘,我觉得有些眼熟,所以多看了一眼。”
沐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诧的瞪大眼睛,“允莲,你竟然会对女人有印象?天啊,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对那位姑娘有印象?”
段允莲横了沐风一眼,“你的表情很浮夸。”
“哪有浮夸,从小到大,你除了记得住太后娘娘的脸外,其他女人你一个也记不得,现在见你终于对女人稍微有点印象,我能不开心?”
段允莲是先皇最小的儿子,自出生就备受荣宠,先皇过世后,继任的新皇依旧将他当成自己儿子般宠爱信任,不似对待其他王爷般有隔阂与戒心,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段允莲至今依旧不失富贵荣宠是有原因的,他有两项隐疾,知道的人很少,除了皇帝跟几个心月复老臣外,就只有沐风清楚。
段允莲的隐疾便是对女人脸盲,不管任何女人,在他眼前都像是长同一个样子,他分不出谁是谁,不时张冠李戴。
这毛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反正女人嘛,灯吹了都一样,没什么妨碍。
另一项严重的隐疾便是段允莲无法阅读书信,看到一堆字便开始头痛,眼前一片迷茫,严重时还会呕吐。
当然他并不是不认识字,而是必须一个一个字分开看,不能组合在一起,因此他过目的信件或是书籍,都得由专人念给他听。
若是一般人来看,一个王爷身患这等隐疾,势必会感到同情,但这隐疾对他来说是福不是祸,替他挡掉了不少猜忌跟危险,最起码当今皇帝猜忌所有兄弟,就是不会猜忌他,反而特别疼爱信任他。
当然皇帝会如此疼爱信任段允莲还有一个原因,当年先皇意外驾崩,只有跟着一起前往围场狩猎的段允莲在身旁,当所有皇子为由谁继承皇位吵翻天时,年幼的他突然说出一句“父皇交代由三哥继位”,这句话让当时的三皇子坐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因此对于皇帝来说,当年能够顺利登基,段允莲可是帮了很大的忙。
随着年纪增长,段允莲也到了必须进入朝堂为皇帝分忧解劳的年纪。
皇帝知道他的隐疾,若是进入朝廷处理政务,久了他的隐疾定会被朝臣们知道。
他不想让有着自己骄傲的皇弟遭到臣子们嘲笑,当段允莲告知他想当个能更自由地走南闯北的闲散王爷,他毫不犹豫同意这要求。
“女人在我眼前都一个样子,也许是衣着关系才有种熟悉感觉,不用多想。南方边城采购的那批货已经到京,没事跟我一起到仓库验货,已有一堆商家拿着提货单等着领货了。”
“对了,你这次出门采购之前特地先前往边关调查的那事查得如何?”沐风拿过一旁小泥炉上冒着滚滚白烟的陶壶,给自己重新冲了盏茶。
“边关几个县城以及关外出现了大量假铜币,已严重影响到当地,我命几个手下留在那继续暗中调查。”段允莲神色一凛。
“此事非同小可,得赶紧抓出制造假币者,不然损失会愈来愈严重,到时恐怕影响全国经济。”他可是商人,哪里有办法接受自己辛苦所赚的银子全变成假币。
“我已将消息连同搜集到的事证交给皇上,皇上命石磊为钦差前往边关暗中调查,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沐风忽然发现一事,“允莲,先皇送给你的玉佩你一向不离身,怎么今天没看到?”
“丢了。”
“噗!”沐风刚喝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吞下,旋即喷了出来,瞪大眼一脸惊骇的看着他,“丢了?那块玉佩可是先皇给你婚事自主权力的保命牌,怎么会丢了?”
“不知。”段允莲神情瞬间变得阴郁,“可能是下水时掉在了河中。”
“你落水了?”
“跳水救人,可能是那时掉的。”
玉佩弄丢了,段允莲的心情虽然失落好些日子,可好歹救了一个人,人命比任何物品贵重,这么一想他心情便平衡些。
说到那个被他救起的姑娘,也不知如何了?
被段允莲抛诸脑后的记忆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他唇贴着唇渡气给那位姑娘,心下浮现一抹疑惑,姑娘的唇都那般柔软吗?
“没派人下水去找?”沐风拿出帕子擦着嘴边茶渍。
“你认为找得到?”段允莲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给他一记大白眼。
“说的也是。”沐风挠了挠头,“不过就这样认了?”
“有本事你下水替我找回来。”
“这怎么可能!”沐风低呼了声,转了话题,“可惜了那玉佩……不说这个了,允莲,明日陪我到风月杂志社找他们东家,给她一点警告。”
“明日本王没空,必须教课。”段允莲直接拒绝。
“教课?”
“许将军前些日子不慎从马上跌下伤了脚,他领了皇令在白麓书院教学子们骑射,现在无法教课,皇兄便命我暂时顶替他教课。”
“最近海上不平静,海贼猖狂,边疆也不安稳,皇上肯定是担心你又一声不吭的出海,或跑到边疆跟着调查假币一案,所以才给你找点事情做。”一说到这里,沐风双肩垂下,“那风月杂志社的事情……”
“你有先调查过那东家的身分了吗?”
“我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派人跟踪她。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找她,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不要再打着我们的旗号,靠破坏我们的名声赚钱。”沐风是个行动派,立马就起身要找人。
“你确定?可别找错人。”
“不可能找错,从杂志上一期开始刊登你我的事后,我就派人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了。”他得意地展开折扇扇啊扇的。
“瞧你一副得意的样子,说吧,风月杂志社是谁开的?”
“宰相。”
“宰相乔纮辉?”听到这两个字,段允莲颇为诧异。
沐风用力点头,“没错,是乔宰相刚回到京城的女儿开的。”突地咧嘴笑得老贼的,“想不到吧!”
段允莲扭了下颈子,“的确是让人感到意外。”
“走,打铁趁热!”
“身为多年好友,本王还会不清楚你的德性?说是给对方教训,其实是要趁机让对方把杂志社收了。”显然沐风是要抬着他的名头去吓人。
“你真是不够意思,看破不说破是最高境界,你怎么可以这样拆我的台。”沐风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少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还不走!”以往他是不会同意沐风打着他的名号办事的,但这次他一点也不介意,毕竟像这种败坏风俗,编造不实流言制造社会乱象的杂志社,还是关起来的好。
乔歆跟桂圆提了好几盒糕点,开心的自甜馨斋走出来。
桂圆才要查看一下自家马车停在哪里而已,一名穿着灰色短打、神情严肃的男子堵住了她们的去路,抱拳道:“乔姑娘,我家主子有请,请你移驾到对面的雅韵茶楼。”
乔歆秀眉皱起,“你家主子是谁我又不认识,请我我就得去?何况我怎么知道你家主子是不是人口贩子!”眼前这个扑克脸男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应该是某个权贵的护卫吧。
“就是!”桂圆赶紧上前挡在乔歆身前,大有一副“你想将人带走,先踩过我的身体”的壮烈模样。
“熠王殿下便是在下主子,这是熠王府的腰牌,请乔姑娘过目。”灰衣男子自衣襟里取出一块上头刻着一朵莲花的腰牌。
这些日子乔歆已将京中权贵们的家徽图腾给翻了一遍,一方面是免得出门看到不认识,一方面是有利于搜集消息。
这莲花徽章她自然是认得的,当初看到时她还吐槽了好一会儿。
桂圆一听到熠王府三个字,身体不自觉抖了抖,嘴角更是抽搐得厉害,“小姐,糟了,当事人找上门来了……”
肯定是小姐连着两期爆料惹恼了熠王,对方要杀人灭口了,该怎么办才好啊!
乔歆将桂圆拉至身后,“熠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乔姑娘见着主子自然就知晓,还请乔姑娘移驾。”
她故作镇定地板起脸,“带路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熠王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她都还没靠他赚个钵满盆满的,可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