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周家十分的重视。何荣芳一早便起来忙碌,这两天老太太和公婆都恹恹的,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过去十六年也不见周清蓝对家里有什么重大贞献,怎么她一出门子,老太太和公婆的心都空了大半?周云丹和周云溪出阁时也不见他们如此,皆欢欢喜喜的就把女儿嫁出去了,唯独对之周清蓝牵肠挂肚的,说到底是笨的孩子惹人疼。
侯府的马车还在巷口,周家的管事就很乖觉的大放鞭炮,以示隆重的欢迎,也提醒正院的主人三小姐回门了。
差不多慢半个时辰,荣国公府的马车也送霍璞和魏清馨过来参加喜宴,今日只请自家人,周海山也会带着妻子儿女过来。
霍璞本不想来,但荣国公下令他必须和周家的女婿们维持良好关系。静王的身分在那儿,谁也不敢得罪;江平尧就可以小看?文官的笔可不饶人,有周家在,江平尧的前程可期,最好别得罪;更别提小女儿成了长兴侯府的世子夫人,姜武墨是连清平王都不想得罪的人。
好啦,三个亲女婿都是人中龙凤,他这个外甥女婿就活该巴结他们?霍璞心里不爽,又是从小受宠到大,懒得遮掩情绪,脸上就显现出来了。
魏清馨见他如此,真想扶额轻叹,去别人家里摆脸色,你还不如不去呢!
但一个被宠坏的男人,爹娘的话都随便听听,老婆的话算什么?又不是他的真爱!
霍璞就是这么任性,跟姜心月有得拼,又比姜心月更有底气,整个荣国公府都是他的,只要他不造反、不参与皇位之争,再没出息也是未来的一品公爵。
魏清馨今日穿着粉霞锦的夹棉罗衫,领口和袖口都滚着白狐毛,下配八幅绣牡丹长裙,戴着钗镮钿翠、八宝璎珞,这打扮,这容貌,真如富贵牡丹一般。
当初她不晓得国公府的祖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年年的支出大于收益,霍璞若再不振作,日后得要靠她的嫁妆田产吃饭。
没钱方知当家难,继承人又是个不懂事加没本事的,一个空头爵位只能唬一唬平民百姓和少不更事的姑娘,魏清馨这时才明白外祖母反对这亲事是为她好,可借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只能跟婆婆学着撑起国公府,保住颜面。
若非如此,她何须大著肚子也要往周府跑?
周家,周清蓝跟周老太太撒撒娇,又腻歪在小姜氏身旁,周定山放心的笑了笑,带着新女婿去书房谈话。
照例,大家会关心她这几日过得好不好,可有人刁难她,给她脸色看?
周云丹没有婆婆,公公是皇上,她没有婆媳问题;周云溪的公婆在老家清河郡,目前也没有婆媳问题;反倒是周清蓝天天要面对婆婆和太婆婆。
周清蓝一双眸子如星光璀璨,“姜家的祖母给了一大盒见面礼,里面有许多值钱的宝贝;公公的见面礼是五千两银票,刻意换成小额的,方便取用;婆婆给了一套赤金头面,全部戴上了脖子会矮一寸。”
周老太太听了十分高兴,“他们看重你这个长媳,我就放心了。”
小姜氏只看阿宝容光焕发的气色,便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的心,且看日后呢!
周云溪问道:“侯府是二女乃女乃帮着舅母一起管家,你不在意?”长媳不管家,捧高踩低的管事们会服你?
周云丹从小常去侯府,比较了解杨氏的性情,微笑道:“舅母习惯打理内务,杜氏只是帮把手,钥匙可不会给她。”不好直言杨氏重权欲,很多人家都这样。
周云溪心中一动,那不是另一个王熙凤吗?忙得风风火火,公认的厉害能干,库房钥匙却在王夫人手上。不,杜氏只怕比王熙凤还不如,只是打打下手,像总经理下面的一个课长,好处是不用填银子进去。
周清蓝无所谓,盈盈含笑,“婆婆管家管得好,祖母和公公都放心。世子让我别操心这些,以前喜欢养花品美食,今后一样养花品美食。”
小姜氏颇有欢欣之色,“非到万不得已,别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女子出嫁从夫,阿宝听世子的话就对了。”出嫁前,她与杨氏厌情不错,比谁都更了解杨氏,早跟阿宝说别去争管家权,幸而阿宝也没兴趣。
周老太太也明白阿宝的短处,安慰道:“我们阿宝就是享清福的命,你就好好服侍世子,为他生儿育女,懂吗?”
周清蓝眉眼弯弯,笑容甜蜜,“懂,我听祖母的。”
周老太太搂住她,爱怜的抚着她背脊,“我的小乖乖·祖母真舍不得你嫁出去,没有阿宝跟我谈天说笑,过日子真无聊。你爹娘也没精神……没法子·姑娘大了哪能一辈子留在家里?我看世子是个好的,靠得住,你可要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的,与姜世子举案齐眉,日后再抱着外孙回来!祖母就能含笑闭眼了。”
“才不要,祖母要长命百岁,等我儿子娶媳妇要送大礼。”
“好好好,祖母若能活到那时候,还有什么舍不得给的?”
“我就要祖母和爹娘一辈子陪我,不然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周老太太被逗得呵呵直笑,“你们瞅瞅,这都嫁人了,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娇娇!”
众女眷掩嘴笑着,纷纷附和。
魏清馨在门外听了半晌,嘴角抽抽,这哪里是不懂事的小娇娇?没人比她更懂得讨长辈心了。
对比周云丹的长袖善舞,周云溪的八面玲珑,周清蓝简直是一根筋,在外人眼中她最不起眼、没有亮点,可外人哪里想得到,她得到的都是至亲长辈的关爱与偏宠,什么都不求,却什么都有了。
魏清馨以前不懂的,嫁人后才慢慢看清现实。
枉她自信样样胜过周清蓝,聪慧温婉,通诗书琴画,周清蓝拿什么跟她比?吃过苦头后才明白,周清蓝有真心疼爱她的父母家人,是她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亲娘早逝,亲爹不慈,继母伪善,才教她摊上这门“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的好亲事!魏清馨却只能挺直背脊,扬起明媚的笑容,将日子过下去。
守门口的丫鬟扬声道:“表姑女乃女乃来了。”掀起厚帘子让魏清馨进去,心里却不屑她听了好一会儿壁脚,又没什么秘密,进去坐着听便是。
魏清馨一脸自在的走进去,加入家长里短的闲聊。
待周海山一家人过来,很快便开席了。
静王在周家很平易近人,这场合他不来也可以,但他陪着周云丹出席,便是给了极大的体面。自从汝阳侯的嫡女郭龄也抬进静王府做侧妃,今年初刚生下一女,不到半年又有身孕,便开始针对管家的周云丹,今日孕吐明日肚子疼,天天折腾著请太医,活像只有她的肚子最矜贵。静王最讨厌妻妾不安分,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索性又抬入两名才女做侍妾,把郭龄的视线吸引过去,又处处给周云丹做脸,郭龄忙着养胎和对付新人,暂时没空争管家权。
新女婿姜武墨在御前行走,任护军参领,一张端肃的冷脸,兵痞子见了也抖三抖。但只要他愿意,一张冷脸也可以像春回大地一样,令人如沐春风,尤其在岳父家,可不能让岳父误会他冷脸对娇花。
三个女婿都在官场行走,没啥交情也可以找话题聊,周定山露出欣慰的笑容,周海山羡慕在心,却也知道自己羡慕不来,对嫡母和大哥更亲近三分。
霍璞不敢作怪,因为有静王在,但是好无聊啊,不如去听夏淑儿唱曲,饮酒作乐。
是的,有情有义的霍世子绝不是负心汉,悄悄将夏淑儿母女养在外面,买两个婢女服侍她们,夏淑儿不敢再进荣国公府,做外室反而自在。
这种不名誉的事,家里人通常最后才听说,而家里人之中最后一个知道的大抵是老婆。
姜武墨已有耳闻,但与他何干?他知道的百官私事多了去,不学无术的霍世子养一名外室,很意外吗?谁在乎?半分利用价值也没有。
至于魏清馨是周清蓝的表姊,是不是该通风报信一下?别逗了,家里的小妾通房都管不完,哪个老婆真想知道丈夫在外头包养女人?即使耳闻,也要当作不知道才是聪明人。
他没打算让周清蓝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别提去掺和人家夫妻的私事。
霍璞敬酒,他高兴地喝了,还回敬一杯,“预先恭贺表姊夫喜得贵子。”
霍璞高兴极了,连饮三杯,生儿子是霍家的头等大事。
“同喜,同喜,姜妹夫也需要继承人,我也预祝你心想事成。”
“表姊夫真实诚,多谢你吉言。”姜武墨心头一叹,这个霍璞不是坏人,只是有点糊涂,烂泥扶不上墙,若是生为幼子倒也罢了,偏偏是继承人,荣国公真不幸。
女眷这桌听到这话,都把目光瞄向魏清馨的肚子。周云溪则多注意周云丹的表情,心想大姊这重生女应该知道魏清馨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吧?
周云丹还真不晓得,前世没有阿宝,小姜氏早亡,周定山一下子垮了,魏居正派人来接魏清馨去江南,周老太太没有阻止,后来听说魏清馨嫁了金陵大族陈家的第四房的一个嫡孙,书香门第,也算不错。
周老太太也心疼外孙女,徐徐道:“但愿菩萨保佑,教馨儿一举得男。”
魏清馨恭顺低首,“多承外祖母吉言。”没人比她更心疼流掉的男胎,若是霍璞不造孽。她如今是高枕无忧的喜迎第二胎。从外祖母身上,她看明白了女人最终依靠的是儿子,丈夫有出息,小妾庶子跟着来,只有儿子出息了,她才真正享福。
今朝是周清蓝回门的好日子,她一身清华,春雪玉颜,有一种色若天人的美,而且眉间带喜,喜气盈腮,谁见了都想沾一沾喜气。
魏清馨看她戴了一对百宝镯,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谁又想得到这傻妞能嫁入高门呢?便笑着说:“清蓝妹妹一向孩子气,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当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相信很快能听闻好消息。”
周清蓝嘴角微翘。“我听世子爷的,他说只求我好好活着,陪他到老,生儿育女是上苍注定,听天由命便是。”
魏清馨真想大声嗤笑:男人的鬼话连篇,傻子才信!
“呵呵,姜世子在哄小孩子呢!”她装作被逗笑了。
“即使是哄我的,我也开心。”周清蓝昂起骄傲的脸,露出自矜的微笑。
周老太太大笑,“阿宝这性子好,即使是别人哄她,她一样当真,乐呵呵的。”
姜武墨闻弦音知雅意,朗声回道:“祖母,夫妻贵在坦诚、相知,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哄阿宝开心。”
周定山颌首道:“你的话,我记住了。”
“是。”姜武墨郑重允诺。
魏清馨偷偷翻个白眼。新婚燕尔,情意正浓,又是老夫少妻的,自然要捧在手心里当宝,什么诺言都敢许下,且看两三年后又如何?
霍璞笑咪咪的道:“看来姜世子和我一样是性情中人,对心仪的女子很看重,不因是女子就看轻她,随口哄骗太没品了。”
魏清馨心中气闷。你就是个拎不清的!
姜武墨心里呵呵一笑。“喝酒,为性情中人的霍世子干一杯!”这人脑子有毛病,把外室当真爱,倘使有一天他又英雄救美了呢?
静王愈来愈同情荣国公,跟着举杯干了,其他人跟着敬酒!把霍璞高兴坏了,自觉完成他爹交付的任务,跟周家三个女婿相处得和乐融融,待喜宴一结束便催著魏清馨回府,他还有时问去找夏淑儿乐一乐。
隔年开春二月,魏清馨早产生下一女,因为夏淑儿有了身孕,霍璞不打一声招呼又将夏家母女接回荣国公府,魏清馨被气得早产了。
京城里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春雨落下,外头都是风雨的声音,更想躲在屋子里喝茶说闲话,多么悠闲轻松。
女眷们聚在姜老夫人的院子“春在堂J,一来请安,二来让老夫人含饴弄孙,谁来得勤快,有钱有权的姜老夫人心情好了就给谁好处。
杜氏帮着婆婆处理了一些家常琐事,便带着妹妹杜澄香赶来春在堂,若能教老夫人看中意杜澄香,或许能给姜停云牵红线?
杜氏很想把持侯府内宅,压世子夫人一头,不免多算计。
春在堂里,气氛正好,大丫鬟们侍立在各位主子身旁。
周清蓝正在修剪盆花的枝蔓,一边道:“祖母,您说我表姊会不会想不开啊?
姜老夫人在一旁打下手,递一条湿布给她,看她细心地擦拭叶子,笑道:“看你这样摆弄,果然好看!哦,你表姊那是小事,荣国公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我表姊肯定很伤心。”
“多伤几次心,自然就不伤心了,谁让她嫁了霍璞。”姜老夫人看多了,见怪不怪,快人快语道:“有荣国公夫人在,你表姊很快会振作起来。保养好身子才能生下嫡子至于小妾爱生就去生吧,金夏王朝开国至今,世袭的爵位就没有庶子的分!”
“皇上最英明了,我爹和世子都这么说。”
“那是;皇上若不英明,肯定受奸臣蒙蔽。”姜老夫人说反话。这傻孙媳!
“祖母睿智,说的话好有道理。”周清蓝却当真了,非常地尊敬、佩服她。
姜老夫人失笑,这种暗爽的心情也不错。
许氏在一旁烹茶,看高高在上的姜老夫人对周清蓝亲切随和,不摆架子,还给她打下手,比对亲孙女还亲,就羡慕她真有长辈缘。
杨氏帮着试吃加了核桃的羊女乃糖,福全堂饼铺送了许多糕点来,羊女乃糖是新产品,周清蓝拿到春在堂请大家品尝。
“阿宝;这羊女乃糖有加核桃的,有加葡萄干的,味道很好,可不能卖得太便宜。”杨氏知晓这是清蓝的嫁妆之一,不知替长子多高兴。
“娘亲喜欢吗?我让人多送一些来。”
“够了,够了,云溪可是铁算声。亲姊妹要明算帐,才不至于为钱翻脸。”
“哦。”周清蓝不以为然,但不妨碍她乖乖听话。
姜采萦、姜妙音和姜妙彤也一饱口福,大嫂真好,福全堂饼铺送吃的给她,吉翠坊送胭脂香膏香粉给她,静王侧妃的锦衣坊和萃珍斋也送了两次束西进来,三姊妹跟着沾了不少光,心中呐喊:她们也好想要有周云丹和周云溪这样的姊姊啊!
姜妙音笑嘻嘻,“大嫂真有福气!”
姜妙彤夸张地感叹道:“我好羡慕大嫂哦!”
“羡慕我嫁得特别好,是吧!”周清蓝不知她们心中所想,美眸灿亮,樱唇绽开,“我也觉得自己特别有福气,娘家好,婆家好,就没有不好的人。”
姜采萦怔望她。鸡同鸭讲啊,她知道吗?算了。
姜老夫人笑道:“你看谁都好,这就是福气。”
周清蓝笑了笑,接过许氏递过来的一杯茶,奉给老夫人,轻轻地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祖母在。我们都是有福之人。”她已有身孕,不能饮茶。
杨氏从以前就服气小姜氏把老夫人的硬脾气都捋顺了,以为周云丹也学得几分精髓,收服静王爷,不料周清蓝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她喜欢。
杨氏挑眉笑起来,“阿宝这孩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不好意思夸口炫耀的事她全说了,幸而这里全是自家人,不怕被说我们老王卖瓜。”
许氏乖觉地打蛇随棍上了,“大嫂说出我们的心声。”
周清蓝脸上一喜,“是吧,我就知道大家都这么想。”
姜老夫人笑开怀,问身边的丫鬟,“乌枣桂圆茶还没好?快给大女乃女乃端上。”又指著圆桌上的六品果盘,“有孕的妇人爱吃酸酸甜甜的蜜饯。自己家做的干净,你尝尝哪个合胃口,祖母让人多做些。”
周清蓝刚来就尝了山楂饴糖和盐渍梅干,现在又吃了蜜金橘和酸梨条,最后吃杏脯和枣圈,很认真地道:“都好吃,蜜金橘排第一,酸梨条第二,想来最费工夫,祖母身边人才济济呢,怪不得大家都爱来打牙祭。”
姜老夫人笑弯了眼睛,人老了就爱听哄人的话。
丫鬟从耳房端来一壶乌枣桂圆茶,倒入粉彩牡丹蜻蜓碗中,奉与世子夫人。
周清蓝轻啜一口,眉目舒展,显然味道不错。“祖母,大姊姊如今有孕在身,说不得也想吃蜜饯,送些去静王府合适吗?”
“我自己的外孙女,有哈不合适的?”姜老夫人让身边的嬷嬷亲自送去。她不是不疼周云丹,但静王府还缺吃的穿的?一点小吃食真没想过要送。“阿宝心里有姊姊,这很好,东西贵重或便宜不重要,是心意要紧,也让静王府的人知道,云丹不只是周家的女儿,背后还有长兴侯府呢!省得有人不开眼,仗着身分拿乔。”说的是郭龄。
周清蓝没想那么多,就是有好吃的要分享给怀孕的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