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达精密业务部,古君威正主持着一个月一次的部门会议。
会议结束,也刚好是下班时间,他稍微收拾一下桌面,准备离开。
他还不想回家,于是他打了电话给臧茜茜,询问可不可以去串串门子,顺便吃个晚餐。“喂,藏西西,是我。”
“阿威喔,干么?”如今是个全职主妇的臧茜茜既幸福又美满,说话时总觉得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沾了糖蜜。
“今天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欸?”她一顿,“我今天不开伙耶。”
“你这样不行喔,身为家庭主妇,怎么可以这么怠惰?”
臧茜茜不以为意的笑起来,“不是啦,是你哥说要放我假,我们晚上要上馆子。”
“喔。”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她好心邀请他,“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
“算了,我不想当电灯泡。”他还是别自讨没趣,要是他傻傻的跟去,一定又会被他老哥修理。
“怎么了?”虽然隔着电话两端,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臧茜茜隐约察觉了他低落的心情。
“没有啊。”
“我听得出来喔。”
他一怔。看臧茜茜平时糊里糊涂的,居然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是因为当了妈妈吗?他以一声讪笑掩饰自己的慌乱,“你是仙姑吗?”
“告诉我没关系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臧茜茜超级好奇。
“就跟你说没事,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掰。”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单方面的结束了通话。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他向来精力充沛,精神饱满,随时随地都像加满油的超跑,可最近……都是因为周语侬吧?
那天过后,他的心情一直振奋不起来——就算搞定了几个难缠的客户,谈成了几笔大生意也一样,他很清楚,一切皆是因为她。
“经理……”身后传来业务部的超级业务员郑心怡的声音。
他转过头,对着她一笑,“什么事?”他从来不给女生脸色看,就算他心情不好。
“经理要回家了吗?”郑心怡神情怯怯地,但眼底却有着一抹炽热。
古君威对这样的眼神不陌生,他经常被女人以这样的眼神看着。
“经理一个人住吧?”她试探地问:“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想一起去吃吗?”
他微顿,以前的他,鲜少拒绝这样的邀约,因为女人主动开口,比男人开口要来得困难且需要勇气,因此他认为拒绝主动开口的女人是非常失礼且粗暴的行为。
他向来愿意为女人开门,当然,门要多开是由他决定。
他不想回家,而郑心怡的邀约来得正是时候。照理说,他应该一口答应,可是他却犹豫了。
“经理?”他沉默得太久,郑心怡有点急了。
他回过神,淡淡的一笑。“抱歉,我今天有点累。”
“是吗?”郑心怡尴尬的笑笑,“那下次吧,我先走了。”
“再见。”目送急急离去的郑心怡,他无奈的一叹。
“你病了吗?”
“欸?”听见身后传来古君天的声音,他猛地回头。
古君天似笑非笑的睇着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居然拒绝了?”
“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你哥哥,不需要当君子。”古君天搭着他的肩膀,语带试探地问:“郑小姐不是你的菜?”
他白了他一眼,“别说得我好像来者不拒,好吗?”
“不是如此吗?”
“我可不是滥情,只是不想伤了人家的心。”
古君天不以为然的一笑,“不想伤了人家的心的你,为什么开始说不了?”
“……”他沉默,脸上微带恼色。
“很重吧?”古君天一笑,“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很重吧?”
他微顿,疑惑的看着他。
“看来你这次很认真呢。”古君天目露黠光,猛地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呀。”说罢,他自顾自的走开。
古君威懊恼的看着他,嘴里咕哝着,“加什么油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住在对门,但因为工作的时间及作息不同,古君威跟周语侬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尴尬,甚至是不愉快。
他知道自己那天不该那么直白的批判她的私生活,就算她一女劈八男,那也是她的自由。
他会忍不住的说出口,只是因为……他很受伤。
是的,发现在他心里有着女神般地位的她,竟然脚踏两条船,确实是让他大受打击。
因为受伤,他说了自己毫无立场置喙的话。
那天之后,他其实想过要搬走。反正他一只皮箱走天下,搬家对他来说就像是牛羊逐水草而居一般的简单。
可为什么都过了一两个月,他还继续住在这里?他心里清楚得很。
因为他还眷恋着她,一个与他从未真正开始的女人。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这一天,他向来一个人过。这是一个特别的、专属于某个人的日子,而因为某个人一直没出现,因此这天他谢绝任何女性的邀约。
不过,男人的邀约他倒是不在意。
下班后,几个单身的男职员组成了“一个人也快活联盟”,并邀他一起到夜店喝酒,他反正没事,一口便答应了他们的邀约。
稍晚,他们几个人一起来到一家夜店同欢,因为是情人节,店里举办了情侣同行打五折的活动,因此吸引了不少情侣光顾。
他们几个单身汉边喝酒边聊着过往情事,古君威放松的瘫坐在沙发里,静静听着他们各种关于爱情酸甜苦辣的故事。
突然,一对情侣的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猛地坐起,看着那对刚从他们座位经过的年轻情侣。
他没看错,那揽着身边一头俐落短发女生的男子,就是跟周语侬住在一起的小弟弟男友。
这是怎么回事?劈腿的人不只周语侬,就连她的小弟弟男友也……
这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但不知为何,他竟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霍地站起,朝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喂!”他一把抓住那个小弟弟男友的手,沉声一喝。
突然被抓住,周语新跟他身边的惠雯都吓了一跳。
周语新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的男人十分眼熟,不是因为他见过古君威很多次,而是因为古君威是个会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欸?你……你不是……”
“她是谁?”古君威目光一凝,神情冷肃。
“嗄?”周语新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古君威为何用这种让人心生恐惧的态度质问他这个问题。
“语新,”惠雯害怕的勾着他的手,“他是谁?”
“他是……是住在我姊对门的邻居啦。”周语新小小声的说。
他的声音虽不大,夜店里又那么的吵杂,可古君威却清楚的听见他说的话。
那句话像是午夜的雷声般响亮而清晰。
他一把抓住周语新的衣领,两只眼睛瞪得像是两池黑水般,“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周语新一脸困惑。
“就是刚才。”他欺近周语新,“你刚才说我是住在哪里的邻居?”
“我……我姊对门的邻居呀。”周语新怯怯的看着他,“不是你吗?”
“周语侬是你姊姊?”
“对、对呀……”周语新疑惑又不安的瞅着他,“有……有什么不对吗?”
古君威倒抽了一口气。这下子,他真的糗大了。
原来出入周语侬家的小弟弟不是她的小男友,而是她的亲弟弟!他那天居然胡乱的指责她不专情,还说她玩弄男人的感情……
天啊,此刻他真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周语新跟惠雯眼神中透露着疑虑及不安,他小小声的问:“请问你有……啊!”
话未说完,古君威忽地一把攫住他的肩头,吓得他惊呼一声。
“侬弟……”古君威两眼直视着他。
“欸?”周语新一怔。侬弟?这是周语侬弟弟的简称吗?“那个……我叫周语新……”
“你好,我叫古君威。”古君威冲着他咧嘴一笑,黑眸发亮,“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古君威带着好不容易跟人抢来的最后一个小蛋糕,搭着小黄飙回住处。
他想,这个时间她应该回家了,除非有哪个小屁孩挑在今天来人世报到。
他欠她一个道歉——尤其是他从周语新那知道她男朋友花心劈腿,还搞出一条小命的事情之后。
一想到被男友背叛,已经够可怜凄惨的她,居然又被他误以为是脚踏两条船的劈腿女,他实在内疚得想拿着算盘去向她赔罪。
站在她家门口,他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他,是接受他的道歉,还是泼他一杯冷水,叫他滚回对门去?
不管!不管她如何对他,他都得按下门铃。下定决心,他按了两声门铃。
屋里传来脚步声,然后……门闩喀的一声——
“对不起,请原谅我!”他九十度鞠躬弯腰,真心诚意的喊着。
打开门,看见门外正对着自己九十度鞠躬的人,周语侬愣了一下。
古君威?怎么是他?她之所以问都没问就开门,是因为语新打电话说他要带惠雯过来,怎么……
“你在干什么?”他在干么?自那天之后只不小心碰过几次面的他,为何突然跑来跟她道歉,还叫她原谅他?
古君威打直腰杆,将手上包装精美的小蛋糕拿给了她,“跟你赔罪的,有点小,但够你吃。”
她看着他手上白色的小纸盒,再看看他,一脸疑惑。
他满脸歉意,尴尬的干咳两声,“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我知道那个小弟弟真的是你弟弟。”他说。
周语侬一顿,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带着蛋糕来跟她赔罪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他蹙眉一笑,“我在夜店遇到你弟弟跟他女朋友,我以为他背着你跟小三约会,就上前质问他……”
未等他说完,周语侬惊急地问:“喂,你没动手吧?”她想起他之前痛扁江东立时的那股狠劲,语新瘦巴巴的,要是被他海扁两拳,就算嗑一打铁牛运功散都补不回来。
“我没动手。”他急忙澄清,“干么?我是那种动不动就动手的人吗?”
“你上次就……”
“当时他在欺负你耶。”他一脸严肃,“只扁他两拳,我算客气了。”
听他说起先前的事,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周语侬的心忽地一暖。
“我听说他出轨,还搞出一条小命。”他语带试探。
她沉默了两秒,“语新说的?”
“嗯。”他点头。
周语侬秀眉一拧,露出气恼的表情。那个小子跟古君威又不熟,干么跟他说这么多……欸,慢着,难道那通电话也是……“语新说要来,该不会也是你……”
古君威老实地承认,“是我拜托他帮忙的,我怕你不开门。”
她气结又无奈的瞪着他,一时之间真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你那个前男友还有来骚扰你吗?”他关心的问。
她摇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应该明白很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
“所以……你一个人在家?”
她抬起眼,无奈一笑,“我可没有备胎。”
看着披头散发、穿着上面印有可爱小熊图案的宽松家居服的她,他的心竟猛地一悸,此时的她明明打扮的像是鱼干女,可他却觉得她好可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咧?”她失恋了,情人节时一个人窝在家是很正常的事,可他呢?万人迷的他,居然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月兑身?
“我?”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居然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有点在试探他,而发现了这一点,教她莫名心慌起来。
“就因为是重要的日子,才要跟重要的人一起过,不是吗?”他勾唇一笑。
闻言,她不自觉的开始解读着他这句话。他的意思是……直至现在,他身边还没有那个重要的人吗?
那么,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他跑来找她,又意味着什么?
喔,糟,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在做什么?”
“看HBO。”她说。
“是吗?在播什么片子?”
“一部无聊又没营养的血腥恐怖片。”
“我最喜欢无聊又没营养的血腥恐怖片。”
周语侬微顿。她明白他的意思。她该婉拒他,毕竟她刚失恋,就算要接受他的追求,也该先将情绪整理好。
可不知为什么,当她迎上了他澄澈却又炽热的眸子时,心却动摇了。
她接下他手中的蛋糕,“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吃吗?”
古君威立即瞪大眼睛,喜上眉梢,点头如捣蒜。幸好他没尾巴,否则此时应该已经像只小狗一样猛摇尾巴了吧!
“打扰了!”像是担心她下一秒钟就会后悔似的,他一个箭步跨进她家——
那天专注着揍人,他没多余的心思欣赏她家。
而现在坐在这张软绵绵还丢了几个可爱的动物形状抱枕的鹅黄色沙发上,他才赫然发现,在她成熟稳重的外表下,根本住了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她屋内的布置很粉女敕,乡村风的西班牙家具及柜子上,处处可见可爱的小摆饰,而最多的是小天使,各种姿态、各种材质、各种大小……她所收集的小天使多到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展览馆。
在她屋里的许多角落里搁着好几支的立灯及桌灯,每一盏都亮着,舍弃天花板的吊灯不用的她,显然比较喜欢这种昏黄却温暖的光线。
这时,她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原木嵌着金柄的端盘,盘上有两个点心盘及两只杯子,分别搁着半块黑森林蛋糕以及热呼呼的咖啡牛女乃。
她在同一张沙发上坐下来,但与他维持了不太近也不太远的三十公分距离。
她将一个点心盘跟一杯咖啡牛女乃分给了他,“我自作主张帮你加了一颗糖,没关系吧?”
“我很好养。”他一笑。
“啊!”这时,电视机里传来女主角拔尖的夸张惊叫声。
两人的视线同时望向那长方形框框,看着那断头喷血的画面。
她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电视机。她很快的吃了那半块蛋糕,再喝光咖啡牛女乃,然后抓着一颗狗狗抱枕,将身子缩进沙发里。
她一直目视着前方,专注得教古君威不好意思打断她。
不过他真的很意外。他没想到她喜欢这种恐怖血腥片,而且还挑在情人节看。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曾经荣获金酸莓奖的血腥片,但幸好,他可以看着她。拜屋里灯光不是太明亮之赐,他大方又大胆的欣赏着她美丽的侧脸。
沙发旁那盏立灯的黄色灯光斜洒在她脸上,呈现出柔和而浪漫的光影。她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但鼻尖却圆润可爱,她的唇片微微翘着,那下巴到颈子的线条柔和而美好……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发现到她放在桌上的眼镜其实是平光眼镜,根本没有度数。
为什么要戴着那副黑框眼镜呢?装饰?还是……为了隐藏什么?
电视机里不断的传来尖叫声及让人精神紧绷的恐怖配乐,而那些配角们也一个接着一个以各种恶心的姿态及方式惨遭杀害。
明明是烂爆了的影片,可她却看得专注。
但没多久,他便意识到她并不是专注,而是已经出了神,虽然她的视线看着前方的电视机,但却没有焦点。
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像是掉进了什么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突然,她的眼里泛着泪光,接着一行泪水自眼眶中涌出,沿着脸颊滑落。
他心头一揪,身体不自觉的紧绷。
他看得出来,有什么触动了她,解放了她不轻易流下的眼泪。
女人的眼泪最无敌,这句话他并不同意,但从来不哭的女人的眼泪,真的让人揪心怜惜。
他无法考虑她会做出什么反应,直觉的伸出手,轻轻的抹去她脸颊上的泪。
她蜷缩着的身躯一颤,本能的转头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竟在他面前掉泪,她羞恼又不甘的抿起嘴唇。
“难过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痛的时候,甚至是开心的时候都可以哭……”他淡淡地、温柔地一笑,“眼泪并不会折损你的尊严,也不会让你变软弱。”
听着他这些话,她的鼻子更酸了。
拼了命想忍住的泪水,不争气也不听话的涌出。她觉得丢脸,低头掩面,不让他看见她哭泣的脸。
听见她强忍着不哭而发出的幽微呜咽,再看见她那因啜泣而颤抖的肩膀,他的心好痛,他曾经因为怜惜痴痴暗恋着古君天的臧茜茜而感到心痛,可现在……这痛远远超过了当时。
他伸出手,霸道的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怀里。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她挣扎了一下,可只一下,他掌心及胸膛的温度便软化了她。
明明给人感觉很不可靠的他,此时却意外的给了她安全、安心及安定的感觉。
她在他怀里放心的让眼泪泛滥成灾,并情不自禁的贪恋着他那温暖的胸怀及沉稳的心跳。
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下下吧!她就放任自己暂时的抛开理性及矜持,小小的依赖他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