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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 第十三章 原来是吃醋了(2)

这一边,苏仰娴脸肤微烫,她没有选用自家流派惯用的徒手雕具,而是使用雍大少年时期所使的“九工”,她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的,是她多思,临了竟脸红心跳,就觉得好像……彷佛……当着众人面前摆出他送给她的东西,这东西还是他珍藏多年之物,光想着都口干舌燥。

她转头喝了口店家备上的茶水,这才重新宁定下来,将心神全然贯注在所选的玉料上。

此时宣世贞也已选好玉石开始动手,对方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明明拿在手中的是翡翠硬玉,徒手雕琢的巧劲拿捏得无比精准,很快已见雏型,引起在场群众连声讶呼,连袁大成、陆玄华和韩如放也不得不颔首认可。

反观苏仰娴这边,许是跟某位大爷混久了,不知不觉学起对方“人前从容,人后懒惫”的姿态,就是慢条斯理,慢到实在是……真的慢吞吞啊!

她纤纤玉手把“九工”刀具中,从最粗的那一把用到最精细的那一把、再从最精细那把倒用回到最粗的那一把,正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作品。

“帝京流派,苏仰娴。”她起身报上师门与姓名,将完成之作放落在乌木托盘上,清声又道:“黄玉。『一苇渡江』。”

作品名一报出,现场议论纷纷,大伙儿的颈子都不知拉长出多少。

随即宣世贞亦朗声报上。“南天流派,宣世贞。翡翠。『一鹭莲生』。”  

两件徒手雕琢的玉件并列在托盘上,小仆立时将玉作端上二楼。

楼上十位“公断人”正聚在最宽的雅轩内仔细评比,原是安闲沉静坐回位子上等待的苏娴见宣世贞朝她望来,她报以微笑,他却笑得淘气,低声道——

“苏姑娘的『一苇渡江』很有意思。”

“宣六公子的『一鹭莲生』十分有意思,亦深含功力。”她从容答道。“适才仅匆匆一瞥,没能详看,但也已感受那玉作传达出来的力度。公子用的是带皮玉雕之法,将那方翡翠沁白的部分雕成一只白鹭,漂亮浓正的部分形成莲花与莲藕,而带皮的颜色偏黄绿,不花功夫除去,却是将其雕成大大的莲叶。”

每每说玉,她总能说得眉飞色舞,一时间忘了压低声量。

结果她这位“女先生”一讲,大伙儿往二楼飞飘的目光都落回她脸上,身为师哥的三位大叔也没想阻她,反正他们家小四儿不论干出什么都是再正确不过的,所以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

至于坐得离苏仰娴甚近的宣老太爷则一脸肃穆,沉眉敛目,若非他老人家一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圈椅扶手,还道他坐着入睡了。

苏仰娴继续道:“宣六公子的玉作,一只白鹭立足在生出莲花之处,也可瞧作一只白鹭与莲花连成一景,以花鸟实体来看,那叫『一鹭莲生』,以谐音来看,那是『一路连升』,有升官发财的比喻,但要我看,这玉作送给想多得子嗣的人,亦是上上佳礼。”

“愿闻姑娘高见。”宣世贞两手拱了拱,表情欢快。

“把升官、高升这个『升』字,换成出生的『生』字,『一路连生』不也能当成连连生产之意吗?”她颊面微红,笑了笑。“所以六公子这件玉作,有非常的喻意,很有意思。”

宣世贞谦逊道:“被苏姑娘如此一解,我都觉得自个儿终有丁点可取之处。”

“六公子很厉害的。”苏仰娴诚挚道。

忽然楼上有人提问——

“宣六公子的『一鹭莲生』既被解说完毕,苏大姑娘要不要把自己的『一苇渡江』也仔细说说?”

苏仰娴心房陡颤,抬眼就见雍绍白已从雅轩返回凭栏而设的雅座,其他九位“公断人”也陆续回到座位,看来对于第一局的斗玉已有结果。

此时被雍家家主随口一提,底下百姓们跟着起哄,就是想听帝京“女先生”浅显易懂又十足详尽的“说玉”,毕竟受益匪浅啊。

但苏仰娴是察觉到了,雍大爷提问的语调实在凉薄得很!

都好像……好像她欠了他,惹得他发脾气似的。  

唔,好吧,她确实欠他,“代父偿债”的她还没将债还完,他依然是她的债主无误。可是,他干么发火?该怒发冲冠的是她才对!

瞧她修养多好,都没当场怒气冲冲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倒好,她只不过与人多说几句,聊得颇有些忘我,他就看不惯吗?他……呃,他、他看不惯什么?

莫非……难不成……也许是……

他不喜欢她与宣六公子相谈甚欢?

噢,是吗?会吗?他、他原来是吃醋了?

心悦无比,爱之慕之。

想着他那些简短有力、直白通透的情语,顿时间心肠软成一片,陷得好生严重,都没办法持续对他发大火了。

她红着脸蛋起身,甚是腼腆地对在场所有人轻轻一揖作礼,半开玩笑道——

“众位大德且饶过小女子吧,我的那件玉作就算了呀,医者不自医,要我自评,那定然有私心,不把自个儿赞出一朵花来岂能尽兴?总归是全力以赴,无愧于心,就将评论托付给十位『公断人』与在座各位了。”

道完,她屈膝微福,重新落坐,几是臀部才触及椅面,楼上已再度传出声音。

像要应和她所说的,身为“公断人”之一的雍绍白徐声道出对她作品的评论——

“苏姑娘的『一苇渡江』使的亦是带皮玉雕之法,不同于宣六公子玉作之精细,走的却是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的路数,你挑选的黄玉上端澄透,下方带脏,底端还生出一长片的带皮未除,按理那样扎眼的多余该彻底切开方是正理,苏姑娘却突发奇想,以害为利了——”

名震天下的昙陵源家主金口一出,众人洗耳恭听,目中火热,满面通红,全盯着此时被小仆重新端回楼下的那只乌木托盘。

托盘上盖着四方大红巾,将两件匆促间完成的玉作以及十位“公断人”投玉评比的结果全给掩实,谁胜谁负,犹未知跷。

雍绍白评论不断,“你将底端多余的带皮部分稍加修饰,削出形状,便如达摩足下的一苇。上端最主要的人物部分则以意象工法带过,仅仅着重在达摩老祖的面部表情,表情是细腻无端,但其余地方似泼墨山水,宽大头罩连接着飘荡的宽袍,苏姑娘不仅利用玉石的俏色,让玉石带脏的地方形成袍摆,突显行者修炼之清苦,更借玉石原形作出迎风袍扬之姿……”略顿了顿——

“哼,行啊,真行,如姑娘这般在雕工上取巧的,雍某还是头一回见识。”

苏仰娴隐隐觉得,才变小的火气又要扬起。

她就是取巧了,没谁规定斗玉不能取巧啊,她取巧是她脑子好使,他大爷顶着“公断人”身分偏要当众编派她,先褒后贬,根本刻意打击她的自信心。

暗自咬咬唇,她仍浅浅笑开,落落大方。

“有劳雍家家主监赏,有劳各位『公断人』评定。小女子不才,自知雕工不精,但我帝京流派在琢玉雕刻上人才济济,我实属末流,远远比不上我的三位师哥以及师哥们所收的其他子弟,所以是我个人之缺,而非师门之弱。”

楼上的雍绍白终于收声,瞧也没再瞧底下一眼,迳自靠回雅座品茗。

听过苏仰娴以及雍绍白对两件玉作的评语,其余的“公断人”也无多余意见欲当众论表,司仪者遂出来说道几句,立刻让小仆掀了乌木托盘上的大红巾子。

“哇啊啊——”楼内响起重重叹声和讶呼。

乌木托盘上,“一鹭莲生”的玉作前,置着红、黄、白、青、碧、羊脂、芙蓉、蜜玉、玛瑙共九颗颜色大不相同的浑圆珠玉,“一苇渡江”的玉作前,唯有一颗黑曜玉石。

胜负分晓,高下立见,宣六公子十分得九,苏大姑娘仅得一分。

南天宣氏在雕工上几是压倒性夺胜。  

但,当红巾揭开的那一刹那,乍然夺目的是那意象浓厚的“一苇渡江”,完全不在意那细部刻划,行云流水般的线条流动将意态婉婉显现,有风有水,有人有景,那像是“一苇渡江”,亦可瞧成“一枝独秀”或是“一叶知秋”,甚至是“三千弱水唯取一瓢”,千人千解,千人千景,果然取巧得十分了得。

而宣六公子的“一鹭莲生”便值得细细探究,雕工之纯熟令人惊艳。

两件玉作与所得的投玉展现在众人面前,现场自是议论纷纷,各有各的拥护者,各得各的眼缘,一时间吵得热闹非凡。

输了第一局,苏仰娴并无意外,比的到底是雕工,只是这样的投玉结果,任她外表装得再淡定,胸房内那颗鲜红火热、激跳不已的心已将胸骨撞得发疼。

须知“公断人”投玉给分,为表负责,手中所持的珠玉各有其代表颜色,且是在斗玉正式开始前便抽签决定好,并由司仪当场公布。

她的“一苇渡江”前,那颗黑曜玉是昙陵源雍家家主今日手持的珠玉。

就在刚刚,雍大爷在众目睽睽下把她先褒后贬了一顿,但结果却是将珠玉投给她,完全不怕旁人眼光,明明……明明宣世贞的雕工强她不知多少倍,他仍这么明目张胆又理所当然。

苏仰娴脑中自然而然浮出二字二——护短。

尽管单凭他这一分绝无可能逆转输赢结果,但态度已表明得很清楚。

宣老太爷一开始反其道而行特意请他担任“公断人”,本是赌他爱惜羽毛、注重家门流派的声誉,可防他偏心护短,他大爷倒好,光明正大偏心给众人看。

南天宣氏既已拿下第一局,宣老太爷对于那颗“放错边”的黑曜珠玉便也未追究其因,彷佛视若无睹。

只是苏仰娴离老人家的座席甚近,总觉对方敛目时状若沉吟,抬眼就如宝剑出匣,她不经意与老人家对上眼,被瞧着背脊微凉,脸蛋却更红,心想,老人家不知道会怎么想她和雍绍白。

调头望向师哥们,发现三位师哥正低声议论,深思的目光时不时投向二楼。

许多人都在看雍大爷,他大爷谁也不看,喝他的茶吃他的果子,举止优雅从容。

好!

他都敢当众护她,她自当坦然受着,抬头挺胸,方能不负知己。

“苏姑娘承让了,”此时宣世贞又来与她搭话,朝她拱手,小虎牙与小梨涡齐现,闪得人不由得要回赠他一抹笑颜。

“六公子雕工很好,但第二局,我想我很快就能赢回来。”她温声道。

宣世贞一怔,似未料到她都惨败如斯了,竟还如此信誓旦旦兼信心满满。

“呃……苏姑娘好气性,当真越斗越勇啊。”咧嘴再笑。

苏仰娴眸光微湛,喉头略紧,不是因为宣世贞脸上那一抹牲畜无害的俊笑,而是觉到,在二楼自在地喝茶吃果子的雍绍白似朝她这里瞥了来。

当她眼巴巴望过去时,他脸便撇开。

雍大爷这脾性,又傲又骄的,但……噢,她怎么就觉得他发醋的样子好可爱!  

她不能把他输掉啊,她得赢,必须赢。

“六公子说得太对,眼光颇好,我就是个越斗越勇的,你也得全力以赴才好。”她深吸一口气,唇上带笑,眉眸凛凛。

“……是。自当如此。”宣世贞怀着疑惑慢慢回身坐正。

他歪歪头,想不太明白,忽瞥见自家老太爷扫来的锐利目光,心头骤跳,连忙收敛表情。

对于第一局斗雕工的结果,双方既然无异议,司仪者在让人重新布置好场地后,便亲自过来询问今日斗玉会的两位主角——

“不知两位需不需要歇息片刻再继续?”

宣世贞答道:“且看苏姑娘的意思,在下皆可配合。”

苏仰娴回:“若无记错,今儿个第二局比的是眼力对吗?”

“正是。”司仪者明确颔首。

苏仰娴一笑。“那就接着来吧,一会儿我就能歇息,不用现在停下来。”

这下子不仅宣世贞一人疑惑,司仪者也脸不解:“……一会儿?就歇息?”

苏仰娴很认真点头。“是啊,一会儿就好,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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