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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 第三章 如此皆大欢喜(1)

“雍某断了两指。”

亮晃晃的灯火与烛火中,男人扯了扯嘴角,若是被他太过漂亮的唇瓣吸引了去,一时间会以为他正在徐徐扬笑……实则不然,那只是扯动嘴皮,皮笑肉不笑,彷佛正沉静估量,如何从这一这意外捞取最大好处。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苏仰娴不禁迷惘。

她心中所想的雍家家主清俊儒雅,气质虽然偏清冷,但,是个很温和的人才对,然而这一次再遇,为什么不一样了?

“我很抱歉……”搁在腿上的小手握成拳头,帕子已被她抓得皱巴巴。

“苏姑娘可知雍某的手有多珍贵?”他嗓声听不出半点怒气,神态亦不作怒,正因如此,才令人心中如吊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苏仰娴唇瓣一抿,抿得唇边两个小梨涡都跑岀来见人,她略艰难地点点头。“江北昙陵源雍氏,雍家家主,雍爷是我朝御用玉匠的匠师,是纵横九州方圆的玉商,亦是最年轻的治玉大家,出自雍爷之手的玉器,无与伦比的珍贵,张爷这双手,自也是珍贵得无与伦比。”

他好看的嘴又是一扬。“所以苏姑娘认为,这是单凭一声抱歉便能了结的事吗?”

那、那他还想如何嘛?  

等等!事情起因得厘清!

她下意识挺直背脊,放缓语调一字一字说得清楚。“雍爷可要想想,这意外一开始究竟错在何处?你登门造访,为的是我手里那方玉心,我没打算出售,你、你便不管不顾将东西占为有。”

见他眉峰忽动,心绪似被挑起,但苏仰娴不管了,他要是恼羞成怒,也得听她把话说完。

“我阿爹之前病过一场,身子虽日渐恢复,但脑子变得十分单纯,时时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他就晓得要护我而已,见雍爷取了玉石便走,在我爹眼里看来,根本是在欺负我,他岂会罢休?”她深深呼吸吐纳,抑下内心的焦急和激切,真诚又道:

“小女子不是……并非在指责什么,仅是阐述意外发生的前因后果,,但雍爷毕竟受了伤,我也明白这事不能光凭道歉就揭过去,雍爷要那方玉心,尽管取去,若还不够,也请雍爷给个明确想法,但……就是不能动我爹。”

“倘若动了呢?”他墨睫轻掀,懒洋洋的,两丸瞳仁却乌亮亮,像对什么东西起了大兴趣,精神得不得了。

闻言,苏仰娴脸色微变,喉中发涩,她悄悄吞口水,好一会儿才道。

“雍爷最终若还是想把事儿弄大,报到官府去,说是我爹害得阁下断指……我信,以江北昙陵源在帝京的势力,要把我弄进牢里先押再审,不是太难的事,但雍爷也别忘了,此地是天朝帝京,我『福宝斋』如今虽歇业,但这里毕竟是咱们家经营多年的地盘,是这东大街上的地头蛇,再说,我还有师父和师哥们当倚靠。”

雍绍白眉尾一挑。“请出云溪老人与你师哥们,又能如何?”

她语调平和,话中却透犀利。“有我师父、师哥,以及师哥们所收的一票徒子徒孙,还有我玉作坊里的匠人和学徒,咱们帝京流派岂能被外来的人欺负了去?江北雍氏来访帝京,强龙不压地头蛇,雍爷却侵门踏户,将我帝京流派好不容易到手的上等玉料强占为己有,我爹看不惯你行径霸道,才误伤你……你说,这事若在帝京闹开,即便把我爹先押再审,你江北雍氏能讨得了好吗?”

其实,仔细再看,就是个眉清鼻巧的大眼睛姑娘罢了,然较真起来,凛冽之气薄发而岀,柔软中带着不容屈折的韧度。

姑娘家护短护得厉害,原本对他还有些卑躬屈膝,此时是软的不成来硬的。

他可以察觉,她绝非空话,为护住自家老爹、护住自己的人,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苏姑娘这么做,是想把这场意外推升到变成两个治玉流派之间的斗争了?”明明受了伤还要被要胁,他竟生不出半分怒气。

姑娘家尚小他七、八岁有吧?却是条理分明、辩起来一张嘴锐不可挡,生生将他的一手好牌逼得非盖牌不可,他心里头没有不痛快,还莫名地有点想笑。

阴沟里翻船,于他而言,难得。  

但她仍是有弱点的,她家阿爹,那个话颇多、喜欢冲着人乐笑的憨老爹。

只要他不动苏大爹,她就会乖,什么都愿意妥协。

见她那张瓜子脸因他一句问话而心虚般涨红,他扯扯唇又道——

“苏姑娘这一招确是好计,脑子好使啊,看来,雍某这断指之痛只能自认倒霉,忍了。”

苏仰娴撂完狠话,一颗心兀自纠结,听他如是说,不禁急问:“雍爷肯放过我阿爹了?”

“你都把话说到那分上,不放……能够吗?”他慢条斯理道,嗓声却略微破碎,边说边蹙眉敛目,左手来来回回在右手背上摩挲,明摆着是接上的指骨又在隐隐作疼。

榻前忽地一阵动静,他骤然扬睫,觑见原是坐在鼓凳上的姑娘突然立起,眸中泛红,她双臂环成一个圈,对他深深又深深地一揖到底。

“雍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代我家阿爹给你行礼赔不是了。”说完,她双膝落地,直挺挺跪在他面前,额头往地上磕,一“咚”响,重重就是一记。

完全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招,雍绍白登时惊住,长目都瞠圆了。

是她那一声磕头声着实太过响亮,也刺耳得很,惹得他左胸紧缩,俊庞绷起,见她还想拿额头再撞硬地,他想也未想,长身一探,双手陡出,分别扶住她两边胳臂。

结果,惨的是他。

“雍爷!”听到他闷在喉中的痛哼,苏仰娴哪还记得要磕头谢罪,连忙反手将他扶好,让他重新躺回迎枕上。

顾不得许多,她直接坐在沿边上,小心翼翼捧着他的右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检视,就怕老大夫仔细上好的夹指板要被撞歪。

姑娘家的瓜子脸近在咫尺,双腮轻红,额面红得更明显,触地之因,沁出薄汗的额心还印出灰灰一小块。

她眸底湿泪,似心情起伏过剧所导致,此时一双亮眸直瞪着他的伤手,都快瞪成斗鸡眼,确定夹板没移动,她两肩微垮,好不容易才吁岀一口气。

当她抬头,雍绍白若无其事般挪开停在她脸上太久的目光,清清喉咙道——

“雍某不想被谁又跪又拜,这事也不是光靠磕头就能揭过,苏姑娘既然要替苏大爹谢罪,父债女还,天经地义,你以为呢?”  

“嗯、嗯。自然如此。”她点点头,却觉他话中有话,不禁问:“那雍爷是想好了?嗯……想好要我怎么替阿爹补偿你了?”

她一脸专注,没察觉两手犹捧着他的右掌,雍绍白留意到了,但没有挪开。

女儿家的柔荑细腻柔软,事实上是太软了些,不像他双手虽修长、指甲粉莹似玉,掌中与指月复却布着数不清的茧子。

她的手不太像一个治玉者该有的手,但,她确是云溪老人的关门弟子,是名满帝京玉市的“女先生”。

“原来啊原来,雍某明白了。”徐声带笑。

苏仰娴微一愣,有些看傻了眼……原本皱眉忍痛的男子突然舒眉弯唇,眼前这一抹轻笑,笑得淡雅情真,不是皮笑肉不笑,也非似笑非笑,是想通了什么事,打从心底涌出的轻愉,令一张俊逸面庞如沐春风,更加好看了。

只是这位雍家家主说起话来,话题转换太快,她有些跟不上。“……雍爷明白什么?”

许是又忍过一波疼痛,她感觉他上身完全放松,稍稍陷进大迎枕里,她没发现自个儿的胸房也跟着松快了些,没那么沉窒。  

雍绍白合起双目,淡道:“我想明白,苏姑娘为何是『女先生』,多年来却无一件成名玉作问世,原来姑娘的强项不在治玉,而是相玉。”略顿,“你就靠眼力和一张嘴,可以说得令人心悦诚服,但论雕琢,你手劲不足,力道无法拿捏精准,莫怪寻得那一方玉心,仍要交给你家大师哥琢磨。”

“唔……”找到她不足的地方,有那么让他痛快吗?嘴角竟还愉悦扬起!

她红着脸,咬咬唇,正想为了面子驳他几句,他又道——

“这样也好。治玉需捣砂、研浆、扎冲、磨掏,轻易能毁了女儿家一双秀手,苏姑娘这个『女先生』只动口不动手,长保细腻,甚好。”

长保……什么细腻?

她一开始没想通,是他的手动了动,她下意识低头去看,登时才会过意,他是在说她的手,还有……还有他的手。

他的手很特别,光看手背,便如富家公子哥保养得宜的手,修长白晳,但翻过掌心看,几是每个指节部分都长满薄茧,掌心粗糙,留下无数道裂纹交错纵横,这般的掌心模样,她不陌生,师父和师哥们的掌心也都是这样。

这才是一个治玉者真正的手。

欵,等等!她捧着他的手也捧太久,难怪他都已探出她的手是软绵绵的!

耳根更烫,热气直冒,颇庆幸他此刻是合着眼的。

她故作镇定将他的伤手放回榻上,挠挠脸,嗫嚅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雍爷这般全才,我……我靠着眼力,仅凭一张嘴,也是能养活咱家老爹和川叔川婶,我也养得起师父,能供他老人家生活无虞,动口不动手的『女先生』哪里不好?我就觉得挺好,生存之道,人人不同,我……”

男人过于翘长浓密的双睫徐徐掀开,她心头一震,忽地咬住唇瓣。

“我没有说你不好。”他慢吞吞驳话。

那两道深意潜藏的目光扫了来,扫得苏仰娴心脏怦怦乱跳,说不得话,只觉……觉得雍家这位年轻家主真不好,总是话中有话似的。

他没有说她不好,那、那是否代表他……其实觉得她还算挺好、挺不错?

噢!噢——噢噢……叹气再叹气,外表力图镇定,内心的她早已拼命乱揉脸颊。

是说,她怎么就学不来人家那种高深莫测的气质,随便一个眼神、短短一句话,就能动摇别人心志。欸,可惜她常是被动摇的那一方。

雍绍白丢出话后,望着她一会儿才又闭下双目,这一次他眉目间已现倦色。

他气息绵长,语调仍是慢吞吞——

“断指之事,我江北昙陵源自不会动你家阿爹,但你得来我身边。”顿了顿,音色更低。“我需要你。”

苏仰娴清亮丽眸瞪得圆溜溜,小嘴也张得圆圆的。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瓜麻麻的,一直重复听到他的声音——

我需要你……需要你……  

你得来我身边,我需要你……

“不成的!”她蓦地喊出,让闭起眼睛的他再次掀睫看来。

“为何不成?”他沉眉冷目,对她的拒绝甚是不快。“不是要代父偿债?我就要你跟着我,直到我手伤痊愈为止,如此也算难为吗?”

她摇头再摇头,眸底又湿。“不是不愿……是……是……”忽地头一甩,豁出去道:“要我怎么给雍爷做牛做马都成,但就是不能离开我爹。我出生后,娘身子就开始不好了,到我三岁上,娘亲因病故去,是爹独力拉拔我长大的,我得顾着我爹,他没有我怎么办,我也不能无他。”

这回答似乎让雍绍白略感意外。

他长目先是微瞠,瞅着她急得通红的脸蛋,而后嘴角徐徐勾扬——

“好。”

好……什么好啊?苏仰娴傻傻愣住。

“你就带着你爹来我身边,你不能无他,我不能无你,如此皆大欢喜。”道完,他又一次交睫歇下,这一回当真乏了,再无言语。

至于挨在榻边、眼巴巴傻瞪着他的姑娘家,他随她看个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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