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月一餐醒来后,又是同样的开场、同样的对白。
“仙子,你睡饱了不?”
“仙子,想喝水不?”
“仙子,肚子饿不?”
“仙子,要出去玩不?”
“仙子,要去拉屎不?”
魄月无言地看着这些仙兽,同样骨碌碌的热切眼神,同样的天真无邪,同样因为她的苏醒而感到兴奋。
她揉了揉眉心,语气是久后初醒的一点慵懒、一点厌烦。
“我睡多久了?”
“比我们久。”
同样愚蠢的回答。
她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虽然蠢,不过张罗食物的速度还是一样殷勤快速,看在这一点的分上,她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填饱肚子后,她让仙兽们伸出指头来数数,算算她到底睡了多少天。
“我睡了六十天?”她诧异。
“还有,还有。”有脚趾的举脚趾,没脚趾的伸爪子,没爪子的贡献蹄子。
她只好再加上去。“八十八天?”
“还有,还有。”有尾巴的高高翘起,对她扭呀扭的。
“……一百天?”
“还有,还有。”没尾巴又修行低的躺在地上,肚皮朝上,四足朝天。
总之,在经过一阵混乱的算数后,林林总总加进来,虽不精确,却也算出了大概,她居然足足睡了半年之久。
不过话说回来,修补元神其实跟修练闭关差不多,都很耗费时日和精神,闭关动不动就是好几年,与此相较,她睡半年算是快的了。
在床上躺了半年,身上居然没有异味,十分清爽,衣物也都是干净的,不像半年没洗澡的人,这令她十分疑惑。
“沉睡期间,是你们伺候我的?”
见到仙兽们点头,她心想也是,这里没有其他人,若不是仙兽们打理她,难道是段慕白那像伙?当然不可能。
她想得理所当然,却不知自己又高估了仙兽的理解力,低估了他们答非所问的能力。
仙兽毕竟还是兽,虽然修化成人,却始终少了身为人的灵性,帮她洗漱更衣这些事,除非有人命令,否则仙兽不懂,也不知如何张罗,因为他们只会依令行事,做些简单的差事,所以真正伺候她的,其实是段慕白。
成仙者,已能辟谷不食,自然能仙体清香,常保洁净。但像魄月这样换了一具身子,修为归零,还是跟凡人一样需要吃喝、沐浴。
因此,端水、拿衣的是仙兽,但用嘴喂食她辟谷丹,帮她更衣、清洗身子的,皆是段慕白亲手所为。
至于段慕白为何没有施展净身术来洗净她?这当然是他的私心了。
不过,魄月不会知道这些事,因为仙兽的理解力就是这样,仙子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仙子没问剑仙大人的事,他们就不会说剑仙大人如何细细洗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如何照顾她从头至脚,无微不至。
或许是聚元仙果发挥功效,她这次沉睡,除了初醒时略感慵懒,吃饱喝足后,便感到体内有一股力量源源不绝地生出,煞时精力充沛。
她试着去摧动内息、赫然发现全身筋脉四通八达,这股热流随着她的摧动而走遍全身。
她有内息了!
这个发现令她惊喜万分,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找段慕白。
照例,后头又黏了一群烦人的跟屁虫,不过她今日心情好,不予计较。
浩浩荡荡地来到落霞居,在进门之前,她已经换上一张甜美的笑容。
“师傅!”
在书案前执笔写字的段慕白,听见那娇甜如蜜的嗓音时,抬起头来,见她容光焕发,笑靥如花,美眸比平日多了一抹刻意的媚。
他唇角一勾,搁笔在案,向她伸出手。
“宝儿,过来我这里。”似是回应她,嗓音竟也比平日多了一抹磁哑。
瞧瞧,那深邃的墨眸、带水的亮茫,唇角轻浅的笑意,勾得人心痒痒,原来这厮人前装清高,人后跟徒弟搞暧昧哪,真真是勾人的祸水。
幸亏,她不好这口,不曾被迷得意乱情迷。
在魔界为了应付魔君,她也很会虚情假意,因此这欢喜孺慕的表情,她装得很到位。
来到他身边,她便抱着他的手臂开心地撒娇。
“师父,那聚元仙果可真不简单,徒儿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今日醒来后,顿觉神消气爽,月兑胎换骨呢。
段慕白打量她的气色,点头道:“红光满面,确实是睡饱的样子。”
“是呀、是呀,徒弟这一觉养精蓄锐太久了,想动动筋骨呢,不知何时开始修习仙术呢?”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再睡下去,她的骨头都要生锈了,总该开始教她仙术了吧?没有法力太不方便了,别说逛仙界,连回到魔界都有困难。
他温柔道:“莫急,待为师好生帮你探看一番。”大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身前,另一掌抚上她的脸,他倾身上前,脸庞缓缓欺近,目光灼灼地注视她。
两人靠得这般近,他都能瞧见她眼中自己的影子了,却见她始终目光清明,心跳平稳,不因他的抚模和注视而有任何羞意。
“宝儿。”
“是,师傅。”
嗓音清亮,音质平稳,没有一丝局促紧张。
他深深地凝视她、心思转到百年前。
他仍记得两人初见之际,她对他发下豪语,说总有一天,要取了他的童子之身,把他推回魔界做压寨相公。
为了追求他,她手段尽出,花样百丑。
她不是第一个对他吐露心意的女子,却是第一个没羞没臊勾引他长达百年的女子。
她口口声声说要把他“娶”回家,说见到他,便心生欢喜,说他冷漠的样子特别俊,只要是她看上的,就算他孤傲冷淡坏脾气,晨起不刷牙,上床不洗脚,嘴里吐不出象牙,她都不介意,连他放的屁都是香的。
不管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不管刮风下雨、降雪或天打雷劈,她从不缺席。
若是哪天支不开身,便让人送来一朵莲花,代她陪伴在君侧。
如今百年过去,当初的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仍言犹在耳,两人现在靠得这般近,她却脸不红、气不喘,意不迷、心不乱。
世人都道他剑仙冷心冷性,依他看,这女人才是个无情的。
魄月等了半天,却迟迟等不到他下句话,不禁纳闷。
“师父,是不是徒儿的身子还有什么不妥,不宜修练?”
段慕白静静望着她,她对他的魅力无感,却因担心无法修练而感到些微不安。
他勾起笑,温柔地安抚。“放心,你内息充足,精气饱满,不过今目初醒,宜先运气打坐,明日便开始修练吧!”
她闻言雀跃,平稳的心跳因他这句话而小鹿乱撞。
“是,师父,徒儿这就回去打坐。”
“去吧。”他放开她。
得了他应允,她的笑容更灿烂了,百年来头一回,对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匆匆回屋去静心打坐。
在她离去后,虚空出现一道身影,站在段慕白面前。
“你留下她,便是留下后患。”冷硬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冰冷得令人生畏。
段慕白抬眼,看着站在案前的黑袍男子。
若说一身银袍的段慕白给人清贵飘逸的感觉,那么一席黑袍的殷泽,便是阴沉死寂,如一把寒冰噬血的刀刃。
他是剑灵,万剑之王,经歴过的战争不知凡几,沾过的血腥亦不知凡几,被段慕白收伏后,便舆他缔结契约,成为他的契灵。
段慕白以剑修扬名于世,剑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又收伏殷泽做他的契灵。自从百多年前,他用噬魔剑打败魔君,剑仙之名因此而得。
殷泽与他并肩作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妖女或仙子假以辞色,直到魄月的出现。
段慕白淡然回答。“她已非魔界中人。”
殷泽重重一哼。“就算她换了个身子,骨子里还是魔族,你就不怕她包藏祸心?”
段慕白却是打趣地看着他。“当年大闹四海八荒的剑邪都归顺本仙君了,小小的魔界艳使又有何惧?”
剑邪是殷泽曾经的封号,在被剑仙收伏前,他因沾染太多血腥,吸收太多死人的怨念,最后修化成邪灵,祸乱世间,直到段慕白收伏他,将之净化,从此成为剑仙手上最强大的法器。
虽然名义上,段慕白是主人,但他深知殷泽性子高傲,战场上杀红了眼,脾气肯定不好,人都有傲性,更何沉是修化成人的剑灵,自然也有将军的臭脾气。
段慕白深懂御人之术,收人先收心,他虽以武力击败殷泽,但真正让殷泽心甘情愿归顺他的,却是他给予朋友相待的尊重。
他连当年走火入魔的剑邪都能收伏了,更何况是魔界艳使,真要论起魔性,殷泽更胜。
“哼,养虎为患!”殷泽不置可否地道。
段慕白却是笑眯眯地回他。“就算是一只母老虎,也逃不出本仙君的五指山。”
殷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被这男人看上,也不知是那女人的幸还是不幸?
世人只当魔界艳使魄月死在噬魔剑下,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剑仙的算计中。
杀死心爱的女人,再让她重生,月兑离魔道,改入仙道。
这个秘密,这世上除他二人,再无第三人知晓。
至于被算计的魄月,她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种下的风流债,最后会让人记上一笔,决定向她追讨回来。
她这人有个优点,便是做什么都很努力,既然生在魔族,就要当个有分量的大魔因此一路从小魔爬到艳使的位置,成为魔君四大将领之一。
同样地,她既然夸下海口要勾引剑仙,便也是用尽浑身解数。
只可惜,剑仙从不上当,她勾引了他百年,从没得到他正眼看待。
好吧,她承认自己失败,这不丢脸,因为这世间能让剑仙看上的女人还没出生,她拍拍走人,从此断了勾引他的念头。色诱不成,那就直接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结果,人家一剑就果决了她,把她给气的……好歹她也花了百年的心血去勾引他,写诗、送花、送礼,做尽肉麻事,说尽肉麻话,虽是假情假意,起码也是花了心血。
姓段的就算不怜香惜玉,好歹也犹豫一下吧?这厮竟是二话不说,直接用噬魔剑歼灭了她的元神,把她宰个魂飞魄散,真正是冷心冷性,绝情绝意。
幸好,苍天有眼,她魄月重生了,这笔帐,她要向剑仙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