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大师偏过头,突地倾身向前,“说实话,你是不是皇帝在外的私生子?”
噗!一口水没撑住,白叔方喷了黑叙满脸酒。
怎么可能嘛,别说长得不像,人家根正苗正,分明是已故忠勤伯的亲儿子。
白叔方笑得东倒西歪,满身狼狈的黑叙也忍不住喷笑出来,唯有贺巽仍然一本正经坐着,端起茶水,淡淡看着四空大师,“不是。”
“既然不是,人家想爱炼丹吃丹、爱自寻死路,你干么想方设法,一门心思要他活?”
贺巽微哂,因为周鑫年岁尚小,该学的事还很多,他需要充裕的时间来看来听、来学习,来让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没解释,只是望向窗外,轻声回答道:“皇上必须活着。”因为时机未到。
皇帝诸事不管,国政几乎全交到贺巽手上,有人批评他是权臣,有人说他包藏祸心,却也有越来越多识时务的加入贺巽阵营,他需要权柄来完成未完成的事。
模模鼻子,四空大师没追根究底,只道:“成亲后,找个时间到小庙坐坐?”
他说小庙是真的小庙,四合院宅子,大门上匾额写着“小庙”两个字。
小庙不招待香客,小庙藏书多到惊人,比起庙宇,小庙更像书院。
去小庙坐坐?贺巽徵有讶色,拜师至今四年,他也才进去过五、六次,每回过去,目的不是看书学习而是结识能人。
计算鉴税亏空的廖师父,是在小庙认识的,擅长水利工程的田大师,在小庙里结缘的,善于佈兵的李长疆……
他眉一挑,喜色流露,“邹大夫终于愿意见我?”
打师父从邹大夫那里取得各色药丸后,皇帝原本被折腾得七零八落的龙体,一点一点慢慢修补起来。他对邹大夫的医术深感佩服,几度想透过师父见邹大夫一面,但对方不同意。
“人家是神仙,哪肯沾染俗事?”若非他面子大、脸皮厚,硬逼着当人家的“至亲好友”,那些药丸……贺巽想都甭想。
“不是邹大夫,那是……”
四空大师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会找上你,怎么会腆着脸毛遂自荐吗?”水到渠成,是该解答了。
“因为师父欠下某人恩情。”这点他很清楚,师父说过是为了报他人之恩才找上自己。
但贺巽对那人存有戒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不知对方目的之前,尽避师父待自己一心一意,但多疑的他始终无法真正放心。
只是每回问到这个,师父总三缄其口。现在,是时候了?
“想见他吗?”四空大师捻了捡胡须。
“当然想。”
“先成你的亲吧,待婚礼过后来一趟。”
贺巽才要应声,然隔壁房里一声拔高的“那人不行”打断他的话,那声音像待宰的鸡被掐住脖子。
足卢予橙的声音!
在晴兰消失的同时,卢予橙也不在京城一,不管贺巽如何多方打听也找不到两人,现在他出现了,那么晴兰是不是……
想也不想,贺巽抛下筷子起身。
酒不行、菜也不行啊,万客楼里客人少,经营上确实有问题,得大力整顿才能改善情形。
自从知道要嫁给贺巽之后,晴兰请房玉和卢予橙出京,帮着把贺家开在各处的铺子全给逛过一轮,结论是——经营者不上心,管理者没能力。
情况再这么维持下去,几年前经营得风生水起的铺面,只能维持一个活不活、死不死的局面。
“晴晴,你别再逗橙哥哥,你没见他抓腮挠头心急的不得了,你好歹说说夏家接你回去是要做啥?”房玉放下筷子,推推晴兰。
“我都十四岁了,你觉得呢?”这不是明摆着吗?
“给你照亲事?”房与见卢予橙皱眉松眉、松眉皱眉,一句话卡在喉间似的,便开口替他问:“你还没及笄呢。”
“这年头十三、四岁出嫁的女子也不是没有。”
“换言之,夏家已有安排?是谁?四陵候府的陈三少?”
“那人不行!”卢予橙道。
“怎么不行?”房玉被他拔尖一嗓子给吓得大翻白眼。
“陈三少是个急色鬼,身边的通房姨娘都可以组一班唱大戏了,他给晴晴提鞋倒水都不配。”
卢予橙仍然喜欢经商,一间小小的书肆,让他经营成全周朝最大的书铺子,眼下已有十几家分店,他的铺子捧红了紫霞先生、南宁大师和权权姑娘,眼下他们亲手制的文房四宝,由他独家卖出。
去年他还开起木材店、砖瓦店,手下有一大群工匠帮他到处盖房,他还培养起许多庭院设计师,现在但凡兜里有几个钱的,都想请他造房。
如今卢予橙也算得上大商家,送往迎来的,多少知道名门贵户里那些龌龊事。
房玉道:“陈三少不行,那徐尚书家的二少爷呢?够洁身自好了吧。”
“那人就是根木头,打三棍都放不出个屁,跟这种人过一辈子太憋屈。”
“李侍郎家的五少爷呢,风雅却不风流。”
“那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又蠢又笨,会作两首酸诗便自觉高人一等,嫁给这种人没前途。”
“赵太傅家的长子呢,十八岁考上三甲进士,有几分本事,会说话会做人,不是块木头,身边没有通房姨娘,可以了吧?”
“他是庶子,还有个性情刻寡的嫡母,晴晴嫁过去肯定会被磋磨。”
房玉说一个,卢予橙反对一个,每个反对都让晴兰心头渗入几分微甜,这才是亲人啊,事事为她着想的亲人。
“那贺巽呢?有本事、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身边没有女人,又没有父亲母亲,媳妇不会被蹉磨,行了吧?”
房玉提到贺巽,晴兰心底震了震,他竟让玉姊姊点到名?
小脸微红,正想开口把话说明白,不料卢予橙却比她还快一步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太厉害,男人太厉害,女人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一辈子憋闷哪能过上好日子?”
啥,这也算理由?房玉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道:“依你的说法,晴晴谁都不能嫁啰?家世好的嫌嫁乱,家世不好的担心人家贪晴晴的钱财,有爹娘怕被欺,没爹娘嫌教养不行,傻的不行、厉害的也不行,那你来说说,要怎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家晴晴?”
“自然是要真心稀罕晴晴的。”
此时贺巽推开门,冷冽的目光落在晴兰身上,他板起脸孔,等着她给解释。
解释她为什么凭空消失?解释她为什么让自己那么担心焦虑?解释她怎能不考虑他心情?也解释解释为什么人在京城,却不见他一面?
这回,他非要逼出她的身世家底,不管朋友还做不做得成,他都要掌握她的所有讯息,他不允许她第三次莫名失踪。
他的眼睛再冒火,他的怒气已经烧到头顶心,晴兰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是不想见他叫,实在是所有的事全挤在一块了,她无暇去找他。
王嬷嬷的死让她心慌意乱,她想为嬷嬷讨回公道,进侯府本打算求得正义,却没料到把自己的终生给定下。
侯府可能怕她溜走,派了下人从早到晚跟着,她无法月兑身,好不容易今天逮着空儿出门,也只能先见玉姊姊和橙哥哥,因为他们胜负重任,要帮自己查看贺家产业。
尚未出嫁,她已经准备好接手贺家摊子。她打定主意,要比前世帮周勤那样更用心帮他。
谁晓得运气这么背,竟就让他给当场捕获了。
房玉瞪了卢予橙一眼,背后说小语被当场活逮了吧,就说日不能论人,夜不能议鬼,瞧瞧,这会儿多尴尬呀。
“晴晴你去哪儿了?老大找你十几天,只差没把京城给翻了。”白叔方跳上前问。
看着晴晴越长大越英丽的容颜,他心像沾上糖似的,打定主意,等老大亲事办妥,就提起大包小包,领着媒人上百味楼求亲去。
“我回家了。”晴晴低声道。
贺巽冷眼,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提到“家”。
她的家在哪里?有什么人?他试探过几回,她半句不答,这会儿想透底了?
白子呵呵傻乐着,没发现老大的眼睛正在冒火,还上前拍拍卢予橙的肩膀表示亲热,卢予橙可是未来的大舅子呢。
“你没説错,我家老大确实很厉害,不过放心啦,老大会对媳妇很好的,绝不会欺压媳妇。”
媳妇?听到这两个字,晴兰应该害羞的,但她不想害羞,抬眼,甜美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爆开。
贺巽一怔,心微颤。
她的美得倾国倾城,美得有攻击力,美得窃人心,让人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想附和她的笑似的……但他在最后一刻刹住,硬把嘴角拉回原处,因为,他在生气!
“走!”贺巽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外带。
四空大师始终站在门口,定眼看着两人,瞄瞄东、瞧瞧西,总觉得不对劲,是哪里兜不拢?未婚夫妻见面,不该是这种情形啊。
揉揉发红的鼻子,在两人经过身旁时,他抛给晴兰一眼神,晴兰回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耸肩,不想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晴兰被拉着一路往外,小小的脚步跟在他身后,揣揣不安,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她想自己应该向他交底的,告诉他关于她的身世,告诉他再过不久他们就能日日相见、夜夜相处。
也许他会生气自己对身世的隐瞒,会觉得不被信任,但这关总是要过的,过了关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许他会高兴自己是侯府千金,高兴他们从朋友变成夫妻,高兴他们是要相伴一世的男女。
晴兰乐观地想像着,把准备要说的话反覆在脑海中过三遍,打算等等一次说到位。
谁知才刚出万客楼,就看到徐嬷嬷领着家丁等在外头。
徐嬷嬷看见二小姐被贺巽拉着,满月复疑问升起。
难道二小姐和贺大人认识?会不会贺大人一开始想求娶的就是二小姐?
不对不对,外头根本无人知晓侯府还有个二小姐,倘若贺大人心里想的真是二小姐,应该会在皇帝跟前言明。
所以贺大人不知情?
徐嬷嬷当机立断,不管知情与否,这会儿都不能让他们独处,她拦在两人面前,一把拉住,晴兰急急道:“府里遍寻不着小姐,老夫人心急得晕过去了,小姐快随老奴回家吧。”
祖母晕了?她的身子一向强健……晴兰蹙眉,不解地望向徐嬷嬷。
徐嬷嬷眼色使过,两个丫头上前,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拉起晴兰,飞快地将她塞进马车里。
贺巽不想放开她的,但还是放手了,他不想令她在下人面前为难,而且他们的举止确实超越男女大防,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坏她名声。
饼去的他没在意过这样的亲昵,但那是在自己的地盘,没人敢说嘴,也因为她还太小,小到无法让人做出非分联想。
现在人家府里的仆婢都在,还一双双眼睛盯着……怒气消失、忧虑生出,贺巽又开始担心了,担心回家后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亲昵,承受长辈训斥?
他很少对人低声下气,但为着晴兰,他拱手为礼客气的问:“请问嬷嬷,府上哪里,在下择日登门拜访。”
所以他真的不知道二姑娘的身世?换言之,贺大人还不晓得夏府偷龙转凤的打算?
太好了,徐嬷嬷无比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
她抬高脖子,带上几分傲气,“不劳公子,今日之事老奴回府后必会‘一五十’报与我家老爷,届时老爷必会备上‘厚礼’亲自登门。”
她强调了“一五一十”及“厚礼”,让贺巽耳朵微微泛红,果然啊,他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惹火了晴晴家中下人。
“厚礼”是指棍棒刀枪吗?
他不能生气也不敢生气,谁家姑娘被男人这般随意模手碰脚的都会怒火中烧,届时……挨着吧!
“贺巽定在府中恭候大驾。”拱手一揖,他谦逊诚挚。
马车上,晴兰轻喟。要解释的时机错过了,也罢,按原定计划,待洞房花烛夜再揭晓谜底吧。
拉开车帘子,她对着贺巽猛挥手,扬声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到时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
看着她的笑脸,这回他顺随心意,展颜回她一笑。
很快就会见面吗?也许他会先见到她的爹、先挨几个拳头,那么他可不可以顺口提出义结兄妹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