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封是个百分百的暖男。
在包袱里找到五千两银票时,知书知道他有多体贴细心,只是啊难免心酸,他本想以百倍金银还报宋紫雯恩情,没想到最后用金钱还报的人会是自己。
没关系,人生输输赢赢,输给养他的娘亲不算真输,终归是三天交情,哪比得上十几年的生养恩惠。
没事的,她输得理所当然。
湘儿看见主子又偷偷抹泪,她知道小姐伤心,却又倔强地否认自己难过,犹豫片刻后,她握上小姐的手,说:“如果小姐后悔,京城南城桐木巷将军府,湘儿记住了。”
知书失笑,开弓哪有回头箭?何况都和离了,这会儿回头,正妻不当当侍妾,她有那么贱?
轻抚湘儿脸庞,她柔声道:“把将军府忘掉,从现在起,我们的生活再不会出现一个陆浔封。”
湘儿想说什么却没说,她抿了嘴,乖巧点点头。
“姚娘子,到了。”和马夫同坐在前头的人牙子出声道。
她只让陆浔封的侍卫送自己到姚府前,把人给打发之后,她寻了辆马车,一路往京城飞奔。
决定到京城,是因为那里人多钱多,赚钱机会多,当然她也考虑过会不会遇见陆浔封?她记得书上说过,再过不久他将会离京打仗,一打就是好几年。
几年时间够她赚得第一桶金,到时她可以捧着那桶金,找个安逸的地方度过下半生。
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宅子,京城宅子贵,随便一幢都要数千两,远远超过预算,看过几天房后,牙子决定带她来看看这个鬼屋。
听说过去这里住着一名御史大夫,许是得罪了哪位权贵,夫妻俩竟被杀死在床上。一方面家人害怕被报复,一方面宅子里传出闹鬼事迹,几番合计后,他们打包行李,返回老家安居。
知书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宅子,斑驳的墙面、被顽童刻上字的朱红大门,多年没人居住,树枝都伸到墙外了,看起来有几分阴森,靠近时还会有几分凉意。
牙子打开门上大锁时,说:“姚娘子,我们把话讲在前头,闹鬼是实实在在的事儿可不是传闻,有人看见门在半夜自动打开,还有人听见里头有小孩笑闹声,可要不是因为这样子,这幢宅子至少值三千两,不会只卖一千二百两。”
“我明白。”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便宜可以捡。
“我身子阴,常会撞上那些个不该撞的,就不陪你进去看屋子了。”
“行,我自己进去。”知书推开门往里面走。
野草长得异盛茂盛,花圃里的花虽没人整理,也开得很漂亮,足以见得整幢建筑采光良好,牙子说宅子有五进,她走得飞快,打算迅速逛一圈。
“小姐,会不会有鬼啊?”湘儿紧张兮兮地四下探看。
知书莞尔。“有啊,疑心生暗鬼。”
“可牙子说得信誓旦旦。”
“不说被杀的是一对夫妇?就算真有鬼也只会是大鬼,哪来的小表?”
“对哦……”
“放心,天地有正气,咱们一身正气,鬼奈何不了我们的。”
她继续大步往前走,把每处院子都粗略看过一便,只是……
吱吱吱……细碎的声音出现。
她站定,分辨片刻后循声找去。
湘儿吓得双腿发抖,却硬着头皮跟在小姐身后,不久,她们走到一间屋子前,知书推开门四下搜寻,最终在角落处找到一个用杂草围成的小窝,两、三只小鸡在里头叫得正欢。
“怎么会有鸡崽?”
知书了然一笑,说道:“这宅子咱们买了。”
当初这家人走的急,锅碗瓢盆、床柜桌椅全给留下,因此她们上街只买了床被枕头和柴米油盐。
但这宅子太大了,她们花大半天时间也只整理出厨房和一间屋子。
吃过饭、洗过澡,知书看看四周道:“今晚先应付过去,明儿个再雇人过来整理。”
“就怕没人敢来帮忙。”她嘟嘟嘴,看着屋外高耸树木,老觉得阴森森的。
“多给一点银子便得了。”
“小姐,咱们明儿个还是买点香和纸来祭祭。”
“好,就照我们湘儿说的办,上快床吧。”
知书催着湘儿上床后,吹熄蠛烛,自己也跟着躺上去,拉过松软的新棉被,看着屋梁,终算在这个古代,她也有了自己的根。
她没睡,只是眯着眼睛、拉起耳朵,像在倾听什么似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
喀喀,她听到门板碰撞声。
来了!她坐起身。
“小——”湘儿刚开口,就被她捂住嘴巴。
知书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发出声音,我去抓鬼。”
小姐会抓鬼?湘儿抖抖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眼睁睁看小姐模索着下床,她真的很害怕啊,可是她答应过姑爷要好好照顾小姐的。
用力一咬牙,就算快要吓死了她也得跟着小姐。
两个人放轻脚步,偷偷模模走到厨房,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们看见桌前有几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啃着晚上没吃完的鸡肉和馒头。
湘儿松口气,是人啊……恍然大悟,难怪小姐故意多做了些馒头,小姐早就知道这宅子里闹的不是鬼,是人?
“好吃吗?”知书问。
里头的人警觉地跳下椅子,准备往外逃。
“如果跑掉,可就吃不到香甜好吃的布丁哦,我特地留在蒸笼里的。”
听到香甜好吃,几个小影子停下脚步。
湘儿这会儿才进厨房,点燃蜡烛。
只见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瘦巴巴、脏兮兮的,头发都黏成团了,当中有一个还挂着两条鼻涕,六只满布惊惶的眼睛看着两人。
“是你们故意弄出声音,吓附近行人对吧?”知书问。
男孩们垂下头,默不作声。
真聪明啊,年纪轻轻就晓得装鬼吓人,这宅子一天没卖出,他们就能在这里住一天,要不是看见那窝小鸡,要不是又多开两间屋门,发现几床棉被有人睡过的痕迹,还真会被传说给骗了。
“好啦,没事,你们都饿坏了吧。湘儿,给他们打水洗手。”
湘儿去打来几盆水,知书燃起柴火,煮一锅热腾腾的汤面后开始烧水。
没有太多的质问,两主仆一下子给他们添汤加面、一下子给他们夹肉送菜,每个动作都带着令人放心的安全感。
眼底警戒慢慢松开,他们看看彼此,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
身上的泥垢整整用掉八盆水才清洗干净,干干净净的小男娃儿排排睡在她们的新被子上头,满足地吁了口气。
三个小孩都长得很清秀,漂亮得让人想亲亲抱抱,尤其为首的那个,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黑得发亮,像泡在油里的龙眼籽。
知书和湘儿模模这个再碰碰那个,简直是爱不释手了。
“姨……”为首的男孩开口。
“不早了,先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讲。”知书阻止他们,早睡早起精神好,幼儿不适合熬夜,会长不高的。
三人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只是心里装了事,再加上没人管,他们已经熬夜熬出习惯,躺在床上却辑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姨……”男孩又喊人。
知书一笑,明白了。
“好吧,如果讲清楚才睡得着,那就起来说话吧。”
闻言,三个人一骨碌翻起身,盘腿坐在知书面前,只是坐定好半晌后,却找不到要从哪里开口,只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要不我来问吧,你们的家人呢?”
三人回答:“不见了。”
“你们是被坏人拐走的?”
两人点点头。
为首的那个声音里带着哽咽道:“坏人杀死我娘,把我抢走。”
天……才多大的孩子,那么残忍的一幕,会在他心底留下多大的阴影。
知书俯身向前,将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道:“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以后姨照顾你,你什么都不必想、不必做,只要努力长大就好。”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红起眼眶,憋了很久很久、始终不敢掉落的眼泪翻下来,他哭了,他一哭,其他两个也跟着哭,抽抽答答的,哭成小花猫。
等他们哭过一场,湘儿再去拧来帕子,把小花猫重新变回小正太。
“你们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娘唤我初儿。”
“我是阿琛。”
两人回答过后,知书怀里那个抬头,清楚明白回答:“我叫做秦继。”
有名有姓,就能找回家人吧。“还记得家住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答得清楚,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别说答不上家乡位置,便是父母亲的长相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
他们只记得被抓之后,坐了很久的车子,醒醒睡睡间来到京城,他们被卖到一处地方。
他们形容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大哥哥,每到晚上就特别热闹,穿着绫罗绸缎的男人到那里饮酒作乐,他们抱着大哥哥,还让大哥哥唱歌、跳舞,而最可怕的是,夜深了,大哥哥和客人进屋后,有时会传来大哥哥尖叫痛哭声。
他们实在太害怕了,于是连袂逃跑,他们运气很好,找到这间鬼屋藏身。
白天,他们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跑到外头当小乞丐向路人乞食,晚上再回到这里睡觉。
有一回他们讨到糖块,高兴得睡不着觉,玩闹到很晚,几天后在路上听见有人在讨论这幢鬼屋。
他们还说:“闹鬼闹得这么厉害,恐怕没有人敢买。”
三人年纪虽小,却也听明白了,那不是闹鬼,而是他们的玩闹声。
但这也让他们联想到,倘若这屋子一直闹鬼,他们就能住在这里不会被赶走,因此合计过后他们决定扮鬼,把靠近的人给吓走。
他们说了很多,许多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无法连贯,但知书不介意,她认真倾听,孩子们说着说着累了,她让他们躺下来,准备给他们讲床边故事。
这时秦继拉拉她的衣袖道:“姨,我有一块玉佩,藏在鸡窝里。”
为了保住它,他曾将玉佩藏在脚底下、嘴巴里,也挖过洞埋进去,连打算逃跑时都没忘记先将它刨出来。
他这么坚持,是因为迷迷糊糊的记忆中,有个很好看的男人,亲手将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已经不早了,明天再去拿吧,找到后,姨给你编条绳子,戴在脖子可好?”
“好。”秦继满足地点点头。
心事吐尽,三个孩子放松地闭上眼睛,在知书的故事中慢慢进入梦乡。
这时知书还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想要教育他们重操旧业、开办育才幼儿园,因为现在她满脑子想的全是陆浔封,想着那个意外的男人、那段意外的恋曲。
棒天,她带他们去衙门,用银子疏通,给了他们新身分,从此他们成为知书的侄子,姚亚继、姚亚琛、姚亚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