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几日,顾行梅带着夏念申到河驿——其实也没啥事情,就是她在家里待久了,闷,说想出来走一走。
自从知道她此生不孕后,顾行梅对她除了爱情,还多了一分怜惜,想着既然是她丈夫总要让她开心点才是,于是也不管下人议论纷纷就把人带出来了。
这是夏念申第一次到河驿。
时节已经是芒种,有点热,太阳照得河面闪烁,看出去都是太阳晒到的地方,颜色鲜活而明亮。
彼行梅做事情的地方在河驿东馆三楼,有个梅花窗打开就可以看到码头景色,夏念申靠窗看着船只来来往往,工人上货下货,活生生的人间气息,可比家里那些人物话本有趣多了。
看着窗外上百工人们庸庸碌碌只为填饱肚子,夏念申有感而发,“我觉得我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彼行梅温言道:“怎么啦?”
“我……我们不是来到这里了嘛。”因为不是在家,夏念申说话就比较小心,“顾老太太虽然对我们不喜,但也没刻薄饼,吃穿用度一律是上上之选,我是吃饱了,喝足了,这才想着孩子,如果我今天只是一个农妇,要忙农活,要喂鸡,要伺候公婆,要照顾小泵小叔,恐怕就没那个闲情逸致了。”
彼行梅听了露出高兴的样子,“你能自己想开是最好的,等明春我们搬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寺庙带孩子。”
“嗯,带一对双胞胎一两个女娃或者两个男娃都好一我一直觉得把双胞胎打扮成一样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岳母做的小儿衣服,可得再多做一套了。”
“我娘一定开心的。”
叩叩,有人敲格扇的声音。
在河驿鲜少有女人出现,敲格扇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个女子在里面,敲了就推门进来,一看到人吓一跳,“弟妹怎么来了?”
居然是胡范天。
夏念申笑说:“表哥好久不见了。”
“是啊,这都快两年了吧一当时带行梅去定天府一没想到他坚持要带你去。”
“表哥还记得?”
“当然记得,行梅宠妻,我们可是都知道的。”
先别说顾行梅成亲四年没姨娘,夏念申不孕之事也没能瞒住——这也不用谁讲一成亲四年还不下蛋,不是不孕是什么。
但饶是这样顾行梅还是没纳妾,以前还会去青楼嫖,大难不死一次之后居然连这爱好都改了。
外面太太女乃女乃们也不知道该羡慕顾二少女乃女乃御夫有术,还是该同情她生不出孩子。
这好像很两难,生了儿子,但得跟姨娘斗,没比较好啊,看顾老太太就知道了,生了顾别擎、顾别温、顾别书三个儿子,功劳这样大,可当年顾老太爷却是十分风流,不但有姨娘,通房更是十几个,顾老太太斗这些姨娘通房,只怕没一日好睡过。
胡范天是一个很大男人主义的人,会纡尊降贵主动跟夏念申这个小熬人说话,主要还是尊重顾行梅,他们做生意的人很有眼色,人家夫妻恩爱是人家的事情,何必去管——上次来劝顾行梅纳妾,那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照他说,行梅的人生自己决定,自家爹娘跟祖父母真的不用担心,都二十几岁了,哪还需要别人教他怎么做。
“二少爷,霍家传话过来了。”伍大一边进入一边禀告,“说对那批太子参很感兴趣……呃,见过表少爷,见过二少女乃女乃。”
见到表少爷就算了,二少女乃女乃怎么也在?
东瑞国男女之防极严,二少爷怎么也不介意二少女乃女乃跟表少爷共处一室?但自己是下人,二少爷的事情自然轮不到自己管。
彼行梅脸色一喜,“说清楚些。”
“是一我们按照二少爷的吩咐把几支太子参送去霍家一霍家刚刚派了大管家来传话,说先看仓库,确定都是珍品后就定合约,一斤太子参,五十两价格。”
胡范天吹了声口哨,“五十两,老霍这价格给得很好啊。”
“表少爷说得是。”伍大说:“一个月前开了二十两价格给周家,周家还嫌贵呢,没想到这批成色这样好,肯定是我们二少爷之前捐了五百两银子给善粥棚,菩萨看到了。”
胡范天不以为然,“迷信。”
伍大内心坚信这就是菩萨给的恩惠,但又不敢跟表少爷顶嘴,只好不吭声。
彼行梅笑着说:“好了,先下去吧,记得我之前吩咐的话。”
“是。”
夏念申等到伍大出去,忍不住好笑,“这下周家肯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是一定的。”胡范天接口,“霍家开五十两一斤,卖出去至少是一百两一斤,这都赚饱了,何况周家要是上个月同意用二十两一斤的价格购入一那可是翻了五倍的价格啊,这不管是周大老爷还是周二老爷做的决定,都等着被周老太爷骂吧。”
夏念申想想有点好笑,但做生意就是这样啊一她前生的好友小爱是采购一他们采购就是会遇上无数意外,都得自己顶着。
做生意嘛,经验是一部分,运气是一部分。
周家如果先打个意向合同一今日还是可以优先购买的,可是周家一定是看顾行梅年轻,所以想给个下马威,嘿,我现在不买,我等你到时候求我买……没想到这批太子参这样好一连霍家那样精打细算的商家都开出五十两一斤的价格。
砰的一声,格扇又开了。
打开门的方式很无礼,可众人一看来人是顾行春就没什么好意外了,在顾老太太的偏心之下,顾行春就是螃蟹,到哪都横着走。
“行梅,我的三艘苹果要下货,工人不够,你匀一些过来。”顾行春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彼行梅还是好脾气,“我的六船苹果也在下货,等我货物都卸装完毕就让他们过去帮大哥。”
“那怎么行,先让他们来帮我,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在这边等多久,反正你在这里也待习惯了,待久一点应该也没关系。”
“那可不行,我的苹果晚上要入仓的。”
“顾行梅,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现在过来跟你说是给你面子,你还拿翘,忘了谁是大哥是吧,我!我顾行春一日是你大哥,你就得听我的。”
夏念申听了又来气,“工人是我们的,帮你卸装已经不错了,凭什么优先给你卸装?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吗?”
彼行春听到“你以为你是谁”的时候,原本想说“我是他大哥”,但没想到夏念申后面讲了“皇帝吗”,这下不敢说自己是皇帝,这河驿隔间的墙板很薄,隔墙有耳,他再怎么放肆也不敢拿皇家开玩笑。
夏念申见状,继续追击,“这东瑞国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也只有皇帝说什么,我们臣民才要照办,大哥你说是不是?”
彼行春扁扁嘴,“是。”
“我们的皇帝是讲道理的皇帝一像去年夏天皇太后七十大寿,人人知道皇太后喜欢吃砂糖橘一但这大热天的哪来砂糖橘啊?皇帝有让厨房端出来吗?没有,因为皇帝讲道理,大哥你说说,“讲道理”是对还是不对?”
彼行春噎住了,只能点头。开玩笑,他哪能说皇帝不对。
夏念申继续道:“所谓上行下效,就是皇帝怎么做,老百姓怎么做,皇帝都讲道理了,怎么大哥一点道理都不讲,难道说在大哥心中,觉得自己比皇帝还了不起?”
“没有没有,你别胡说八道。”顾行春吓得双手乱摇。
“那大哥你要不要讲道理?”
“我一向讲道理。”
夏念申满意了,“好,道理就是,我的工人,我付的钱,等他们将我这主人家的事情做完才能去忙活别的,是不是道理?”
彼行春憋着,半晌只能点了头,“是。”
“那就是了,等我们的苹果卸装完毕,自然会让他们过去大哥那边一不过此事只能有一次,因为加工是要给钱的,大哥遣散工人省了不少开销一我们却要多付出一笔银子一没这道理。”
彼行春脑子本就不好,被夏念申这一绕只觉得头晕无比,于是点点头,“那好吧,记得让他们过来,我的苹果今日也要入仓。”
说完又在椅子上坐下,大声嚷嚷让小丫头给他送茶来,竟然是暂时不肯走了。
胡范天一向看不起顾行春,故也就当他不存在,直接对夏念申比了一个拇指,“弟妹,你行啊。”
“表哥过奖了,”
“知道顾家大少爷奇葩,但没想到这么奇葩,自己弄走工人,却跟弟弟理所当然的要工人,这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喂!”顾行春不满了,“我是累了在这边歇会,又不是聋了还瞎了,你们就在我面前议论我,这样对吗?”
胡范天也不退让,“我可是造谣了?”
夏念申连忙道:“没有。”
“我说的哪一点不是实话?”
“都是。”
两人唱双簧似的,就见顾行春脸更绿了,但他还是不肯走,他一定要留在这边,直到……为止。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一定要留在这边才能看戏。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瞬间……
彼行梅自然不知道这等龌龌人的想法,心里只想着,既然要明年春天才能分支出去,那尽可能的范围内他不想跟顾行春翻脸一因为一旦顾老太太不悦一倒楣的会是一直待在家的夏念申。
他听林嬷嬷说一顾老太太常常叫夏念申过去骂一而她偏偏有一个最好攻击的地方:无子嗣。
最近因为大房的顾若芝跟三房的顾若月都要说亲,顾老太太借口让她们姑嫂婚前多相处,总是会在大家到齐时让顾若芝跟顾若月把大少女乃女乃熊氏当榜样,连生两子,现在又大上肚子了,还有四少女乃女乃房氏,入门三个月就怀上,还一举得了双胞胎,千万别学你们二嫂,当一只不下蛋的鸡……
林嬷嬷边说边流泪,顾行梅总是很心疼,不能生子已经够惨,还要被顾家那老妖婆说,所以尽可能的他想减少跟大房的冲突,这样顾行春比较不会去告状,自己不在家时,夏念申就能过得好一点。
彼行梅开口,“表哥看在我的分上,别跟我大哥计较。念念也是,好歹是大哥一别太过了。”
胡范天道:“行,看你面子。”
夏念申也道:“知道啦。”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敲了格扇一外面传来伍二的声音,“二少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伍二进来,太急了,没看清楚厅上有什么人,连忙报告,“我们放太子参的仓库,刚刚被人纵火烧了!”
仓库被火烧了?
彼行梅一下站了起来,“可有人受伤?”
“没有,火势从货仓里面起的,所以没人受伤。”
“火可灭了?”
“正在灭。”伍二脸都白了,“阿强说,有闻到黑油味道。”
夏念申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古代的黑油就是现代的石油,只有西域跟北边异族有产一些,京城是不产的一因为危险也没人使用,那人用了黑油一想烧的不只是太子参,还想把顾行梅的仓库全烧了!
彼行春苦苦压抑兴奋的神色,“伍二,你可问清楚了,这件事情这样大,别让你家二少爷白操心。”
伍二却是不理他,直接跟顾行梅说:“小的刚刚爬杆顶看了,我们的仓库的确在起火,不过……”
夏念申急了,“不过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
“二少爷过去两年就有给我们做训练,火灾来了要怎么处理,应该不会太严重一只不过那仓太子参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彼行梅的脸色不太好看,“报官了吗?”
“报了,可二少爷也知道,如果没死人,官府是不会管的,肯定说天气热了我们不小心走水。”
“知道了一你亲自去火场盯着,一定要确定全部的人平安一人头点齐了一派人来—报告。还有,命人去霍家说没货了一原委可说一霍家不是不讲理一一定能理解。”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夏念申不愿意先回顾家一胡范天也不愿意在这时候放着顾行梅不管,至于顾行春更是怎么催都催不走。
“二弟啊二弟,我看你是得罪人喽。”顾行春喜色难掩,“上回载金银花沉船的事情都调查不出来,我看这回仓库走火也会不了了之,以后啊,你做生意可得当心点,不要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
夏念申来气,“莫非是大哥派人做的?”
彼行春鬼叫,“我派人做这干么?”
“大哥不是一向看自己弟弟不顺眼吗?我怎么看大哥的嫌疑都很大。”
“弟妹你讲点道理,我、我……我不否认自己高兴,可你怎么可以说是我做的,这锅这样大,我可不背。”
夏念申站了起来,步步逼近,“真不是你?”
“不是,我要烧就烧他的香料仓库了,烧太子参干么,才一船的东西值得我动手吗?香料好起火,太子参还得泼黑油,你想就知道我会烧那个?”
夏念申不放过他,“你怎么知道他有香料?”
“这人人都知道啊。”
“胡说,我就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顾行春怪叫起来,“这又不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