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苻月光和卫家姑娘卫东琪是旧识,两人很快走在一起,边走边点评着温家的景致,因此落单的卫东兖只能和温宁宁走在一块。
卫东兖的出身不高,她的母亲是卫国公的妾,虽然占了长女的名头,却不如卫东琪受宠,毕竟一个是妾生女,一个是正室所出嫡女,而从卫东琪根本不与她说话更可以看出端倪一这卫家大姑娘不怎么入得了卫国公夫人的眼。
带卫东兖出门,实在是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能拖了,卫国公夫人身为人家嫡母,再不喜这个庶长女,为了不想落人口实,不得不在婆婆的压力下带她出来见世面。
天下的嫡母没有人会盼望和自己争夺男人宠爱的女人,所生的庶女嫁得比自己的女儿好,她只要做到了嫡母带庶女出门这件事就够了,是好是坏,都得看卫东竞自己的本事。
会往温家来也是有那么两分敷衍了事的情绪在里面,一个武将门第办宴会,能办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温宁宁可不知道这些,只是这卫东兖的面相感觉有几分苛薄,虽说来者是客,她心里还是多提防了两分。
“我听说你几个月前还是个到处流涎水污浊肮脏的傻子。”卫东兖想出门的目的已经达到,压根没把温宁宁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一个傻子就算痊癒,和一个目不识丁的白丁有什么两样,哪比得过从小女红、刺绣样样精通的她。
“是啊。”温宁宁应得也痛快,不理会她的挑衅。
切,这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啊,真没劲!
“你这样的人能办好什么宴会,就不怕丢脸吗?”卫东兖用眼睛余光睨了她一眼,眼里满满都是看不起。
不就是她胎投得好,投到温家这全是糙男人的府中,凭什么自己就没有她这般的好运气,简直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温宁宁嘻嘻一笑,轻松的反将她一军。“卫大姑娘是没有办过宴会的经验吧,这不管什么大宴小会,当主子的只要吩咐下去就行了,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自然有管事下人去操心,否则要府里的女管事和嬷嬷们做什么?至于客人能不能觉得宾至如归因人而异,只要有一个人觉得我的春日宴好我的宴会就成功了。”
她办这宴会半点不是为了自己,更何况她想邀的人也不是她们,她们不过是陪衬,既然是陪衬,做好绿叶的本分,那么她也会克尽主人的责任,让大家开心的回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很好吗?
卫东兖一次两次被噎,气得不轻,这傻子说起话来怎么那么气人,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吧?
怒火从四肢百骸窜升到脑袋,说话就忘了分寸,“以你乱七八糟的名声,我看你是想藉我们在贵女圈的名声来烘托你自己吧?”
温宁宁哦了声,掏掏耳朵。“请问卫姊姊你在贵女圈有什么名声?我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过。”挑衅是吗?想不到国公府的姑娘半点亏都不肯吃,一点就跟爆竹似的,不过尔尔。
宴客名单是她和嫂子一起拟的,她嫂子怕她吃亏,几乎是一个个把来客的身家背景都说了个遍,有几个是刺头,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她心里多少都有谱。
卫东兖虽然不是在拟定的名单里,但是庶女的心态很好猜,不就是想踩她这傻子一头,彰显自己的不同。
“你少看不起人,我可是国公府的姑娘!”卫东兖提高了声音,引得后面的卫东琪和苻月光多看了好几眼。
“你忘记加上一个字,庶。”
“你!”卫东兖乎要吐血。
真不好玩,这样就禁不住,也太弱了吧。
“小姐,佥都御史家的两位叶姑娘来了。”浣花来报。
“两位?”她就请了一个叶曼曼,另一个是谁?
温宁宁很干脆的撇下卫东兖等人,出去迎客了。
“不过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家的姑娘有什么好迎的?”苻月光说了句,其他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头。
“请各位姑娘随婢子来。”知琴客气的将三位姑娘引往水榭,姑娘们的话她恍若未闻。
今日来到温家的要不是王公便是勋贵之家,叶公龙如今虽然是个四品官,对这些公侯伯爵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姑娘们来说还有些看不上。
叶曼曼一进温家大门就被巍峨磅礴的门面给暗暗震惊了下,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给她下帖子,邀她来参加春日宴,那帖子最早是让继母给拦截了的,若非妹妹动了心思想来温家,她恐怕还出不了家门,更遑论来见那位温姑娘了。
走在她前头的叶仲薇却一脸鄙视。哼,不过是个有钱的武将之家,处处粗枝大叶,哪比得上像她们家这般的清贵书香人家!
可等她看见迎在门口的温宁宁那张还称得上有几分姿色,又精心打扮过的脸蛋时就全身一僵。
温宁宁通身的气派顿时把她比到了泥地里,原来还高兴着自己的穿着胜过叶曼曼,这下,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
一看见没有伦理规矩的叶仲薇走在叶曼曼前面,温宁宁直接略过她小跑着来到叶曼曼面前。
温宁宁十分清楚叶家外表和睦,内里家风有多么的败坏,尤其叶曼曼一个丧母之女,势单力孤,又能在继母的手下讨多少便宜?
瞧她一身外出作客服不是时新的,温宁宁记得这件暗花细丝摺缎裙是穿过好几回的旧衣裳,再瞧瞧叶仲薇那一身,艳红织金琵琶裙,就连头上也是成套搭配着的百花穿蝶步摇,相较朴素的叶曼曼,再想到她以前在叶家的待遇,便有些心塞。
她一过去就热络的拉住叶曼曼的手。
“叶姊姊,你可来了,真让我好等。”
叶曼曼被温宁宁的热情骇了一跳,想把手收回来却一时挣不开,温宁宁也知道自己孟浪了,轻轻握上一下就放开,叶曼曼见着她脸上诚挚的笑容,清丽又显苍白的脸蛋缓缓露出一抹淡笑。
别提温宁宁有多激动了,面前一如二十几年铜镜里看惯的面孔,是她——不用更多验证,她也能确定。
只是面前的叶曼曼太真实了,真实到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应,面前这个人,是十年前的自己。
而她现在的灵魂以旁观者的身分在看这个原来的“她”。
死后的她与死前的她,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奇异的产生了交集,有种由衷而来的亲切,只是说到底终归是有些陌生。
嘿嘿,每个人在看待自己的时候,总有几分的灯下黑吧,明明是最了解、最熟悉的自己,但往往等你跳出灯影的范围,却又不是那回事。
这样的熟悉感让温宁宁一下也分不清哪个才是她,彷佛眼前看见的是自己褪下的壳。
刹那间生出的混乱,让她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夕的错乱感,一下场面就冷了。
可是对叶曼曼来说,这样的冷场才是正常的,毕竟她和温宁宁是第一次见面,两个陌生人,对彼此都不了解,又能热络到那去?
要是太过热络,让人不免生出反常即为妖的感觉了。
温宁宁领着叶家姊妹往里走。
在叶曼曼眼中,温家很是开阔,连青石板路也比叶家宽敞许多,路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不说,两旁的绿植也十分喜人。
穿花拂柳,曲折小径,又走过一处宽阔的荷塘,来到了诸位闺秀聚集的春花柳畔。
水榭里挂着迎风飘逸的纱帐,丫头婆子宛如背景一样不打眼的站在隐蔽的地方,客人只要有需要,招手即来,放在各处随手可及的点心都是出自京享斋的糕点,不只新颖,还香味扑鼻,时令水果远从新疆过来,还有许多难得一见喀什赛珍珠樱桃,初夏还未上市的甜沙西瓜,吐鲁番的哈蜜瓜和葡萄,库尔勒的香梨,叶城的石榴,这些个名门淑女府中富裕归富裕,却也没有宽裕到这种地步。
这些水果,别说市面还未得见,有钱没地方买,就算采买的买回府,她们也只能意思意思的吃个几颗,何况那些京享斋的糕点本就是限量发售,她们见都没见过,可以想见是新开发的产品。
至于那些器皿、用具,不是金就是银甚至是玉,阔绰得令人发指。
温宁宁没想到自己随意让人堆起来的水果山,让这些名门淑女们稍稍见识了温家有钱没处撒的花法,各个被砸得有些昏头,不由得生出了小小心思——
也许和这温七示好,改天需钱孔急的时候还能拿来当钱袋子用。
毕竟这温七是没朋友的,否则为什么要办赏花宴,不就是想和她们这些人交好,只要自己对她释出善意,她肯定忙不迭的扑过来,将来有求一定必应。
只不过——温家那几个少年个个长得风流蕴藉,和娘亲形容中的武将之家粗糙、难登大雅之堂完全不同,其中一个叫什么的还对她笑了笑,笑得她心中小鹿乱撞,要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也许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最让人心动的是听这里的丫鬟说,她们家的爷们都只娶一妻,妾室、通房什么的,温家绝对不许有,除非四十无子才允许纳妾。
也难怪她们打起了温家侄子的主意,打心里想与温宁宁交好了,想想自家府里乌烟瘴气的内宅,单单住在里头都觉得憋屈,若是能嫁入像温家这样的人家,那可扬眉吐气了。
温宁宁并不知道这几个本来眼高于顶的小泵娘会打起侄子们的小心思,甚至动了想嫁进来的念头,她领着叶氏姊妹过来,还未站定,绿雀便快步跑过来,语声急促——
“小姐,均王世子来了,夫人让您去迎一迎。”
绿雀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有故意掩饰,也没有放大声量,这一来,好几个姑娘的耳朵全竖了起来,甚至有些还激动的站了起来。
均王世子,多少名门闺秀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在街上偶遇他一面都难,他竟然会到温家来,这温宁宁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来做什么?”温宁宁压低了声音。
“婢子不知。”
“能不能让恭哥儿还是左玉、右郎去迎?”
“婢子觉得都不妥。”
温宁宁嘟了嘴,她不想动,都还没能跟叶曼曼好好说上话呢,这步孤城什么时候不来,挑这节骨眼,到底想做什么呢?
温宁宁把知琴唤来,一脸的郑重。“替我好好招待叶大小姐,该上什么一样不能少,我待会就回。”
知琴看了叶家的两位小姐,她们家小姐可是指名要她好好招待叶大小姐,那另外那一位怎么办?给晾着吗?
哪能啊,这里的贵女有哪一位是她得罪得起的?不过分出主次她还是做得到的。
她应声,又见温宁宁对着叶曼曼“难分难舍”的说了声她等等就回,这才不情愿的迎客去了。
“浣花,你随我出去。”
温宁宁匆匆赶到垂花门,没想到步孤城不止一个人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月白色袍子到处观望的青年,那人束着发,一根浑身透白雕着祥云的羊脂玉簪,一双凤眼微挑,温文尔雅中透着一股尊贵异常的气质,令人不敢仰视。
“这位是温七姑娘。”步孤城不着痕迹的给她介绍,“温七姑娘,这位是我的友人,姓明,单名一个璞字。”
“温七姑娘叫我晓溪就行。”青年公子没什么架子,一开口便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这春风却带着丝看不见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