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鞋子,齐墨幽轻踩着地面,确定脚踩不痛了再慢慢地走个两步。
“小姐,脚才刚好,别急着走太多步。”画瓶在旁亦步亦趋地跟着。
“没事,真以为我纸糊的?”她好笑道。
“小姐怎会是纸糊的?是金镶玉贵的。”
画瓶那再正经不过的神情教她轻笑出声,正想要纠正她时,瞧见采瓶掀了帘子进门。
“小姐,二房夫人来了,而且还一身珠光宝气呢。”采瓶皴了皱鼻子,对于谈氏的作派相当不以为然。
齐墨幽挑起了眉,心想这倒是难得,打从二婶被曾叔祖警告过就再也没踏进承谨侯府,即便自己近来常在宴席上走动,二婶也从不主动接近她,倒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她刮进府里。
“让她在偏厅等我。”
“是。”
待采瓶一走,她便对着画瓶道:“一会把卯叔找来,问问近来有什么人去过二房那里。”卯叔是承谨侯府的护卫头子,是当年她爹留给她的人手,为了防止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她一直差人盯着。
“奴婢马上去。”
两人出了门,分别走了不同的方向,接近偏厅时,见厅外站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她不禁摇头叹气。
二婶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傻性子,爱慕虚荣更爱排场,也不想想二叔病了那么多年,只靠当年分家的庄子田租过活,哪能这么挥霍?而大哥又完整承袭她的性子,眼高手低、不学无术,到处攀交贵人,染上一身恶习。
二房家里头就只剩下二哥正正经经地读书走仕途,他也没辜负自己的资助,去年进了二甲,分派到翰林院,前途看好。
“二婶。”进了偏厅,齐墨幽神色淡淡地喊了声。
一见到她,谈氏的眼就亮了起来,不住地打量。“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三年不见已经是个大姑娘,也难怪有人挂心了。”
是清冷了些,可五官精致,带着南方特有的柔媚,难怪贵人上心了。
什么意思?齐墨幽忖度的同时眉眼又更冷了两分。“二婶忘了曾叔祖说过的话?”敢情是想要拿捏她的婚事?别傻了,就连她的及笄礼都没邀请她了,要不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这门亲戚她是不想认的。
谈氏神色有点尴尬地撇了撇嘴。“说哪去了,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二婶今日特地过府,所为何事?”一坐上主位,齐墨幽连跟她寒暄的意愿都没有,只想早点打发人。
“是这样的,过几日刚好是你二叔四十岁的整寿,我想要庆祝一下,你也知道你二叔近来的身子总是起起落落,我听人说办个寿也算冲点喜,就花点银子,请相熟的人到府里热闹热闹,也许能让他的身子有点起色。”
打量着谈氏那张不擅掩藏的脸,她打从心底不信她会为了二叔操办寿宴,要不是她请了大夫时不时让人弄了药膳送过去,就怕二叔早没了那一口气。
这个狠心歹毒的女人又在盘算什么了?
“那日你就带着化幽一道过来热闹热闹,你二叔是极想你们姊弟俩的。”谈氏瞧她闷不吭声,只能拿齐衍当钓饵。
齐墨幽垂敛长睫,明知不该着她的道,可是一提及二叔,她就是硬不下心肠,只因二叔待她和阿弟极好……当初真不知道祖母怎会给二叔挑了这么个媳妇,真的教人头痛。
算了,她有所部署,倒也不怕谈氏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肮脏手段,她就带着阿弟去,早去早回。
“好吧,我会去。”
谈氏原来还在思索要怎么说服她,没想到她竟答允了,乐得眉开眼笑,特地把帖子递上,就带着丫鬟婆子离去。
齐墨幽把玩手上烫金的帖子,想起谈氏头上那支缀着红宝石的金步摇……只靠田租过活的二房哪来的闲钱让她买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金步摇?
“小姐,卯叔来了。”
一抬眼,就见画瓶领了个高大的男人走来。
男人约莫三十开外,面貌端正,神情冷肃,走到齐墨幽面前,微躬身道:“小姐,近一两个月左右,有一户人家和二房走得极近,我差人调查后,查出对方是六科给事中吴大人的夫人,似乎两家有意结亲,而且大公子和吴大人的嫡子本就是酒肉朋友,因为觉得是小事,就没跟小姐汇报。”
齐墨幽微眯眼起,沉吟了下,再问:“就只这一家?”
“是,近来吴夫人常往二房那边走动,昨天也去过一趟,约莫两刻钟就离开。”
“卯叔,去查查吴夫人的娘家和谁家来往甚密,还有与之常有往来的女眷,尽快。”她纤长的指轻敲着条案,也许是她太过杯弓蛇影,但求个安心是人之常情。
卯叔闻言,应了声后立即离开着手查办。
“小姐是觉得吴家不寻常吗?”画瓶不解地问着。
“不太寻常,你想,要是去人家府上作客,怎会只待两刻钟就离开?”光是相看或讨论婚事走礼什么的,没一个时辰怎么谈得完?况且来往密切就意味着两人心性极合,抑或是对方抛出了什么诱饵,让她二婶心动交好,否则眼高于顶的二婶怎会与吴夫人往来?
而且二婶的行头不可能自购,极可能是旁人赠与,但那种动辄百两的首饰吴家是拿不出手的,必定另有其人。
“或许只要了八字就走。”毕竟是在谈子辈的婚事。
“也有可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也知道自己对二房是极度防备,但这是因为她被伤过,为了自保又尽量不伤到二叔,她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和阿弟保护好。
庆丰楼三楼的雅间里,卫崇尽坐在窗台上吹风,神色凝重得像是遇上什么无解的难题。
他的随从燕奔就站在门边,看着主子已经吹了两个时辰的风,正犹豫着要不要劝劝主子时,有人敲了门。
门一开,见是夏烨,燕奔如见浮木,忙道:“夏大人怎会来了?”
“难得偷闲就过来瞧瞧,你家主子……”夏烨踏进房里,一抬眼就见个傻子坐在窗台上吹风。“他是脑袋烧坏了,想吹点风降温吗?”
燕奔嘿嘿乾笑着,无法反驳。
夏烨信步走到窗台,瞧他径自想得出神,像是压根没发觉他,于是想也没想地推了下卫崇尽——
燕奔大吃一惊想冲向前,然而卫崇尽反应极快地抓住窗框,稳住身形的同时,开口就骂,“你这个混蛋,看我这么不顺眼?”
“哪是?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况且你又不是没从三楼跳下去过,何必装出受到惊吓的模样?”对于能够戏弄卫崇尽,夏烨感到相当愉悦。
也不想想他近来在内阁里忙得像条狗,连家都归不得,这家伙竟然还有闲暇坐在这里吹风发呆……难怪他一时没忍住就动手了。
“你坐上来,换我跟你开个玩笑。”重新跳进房的卫崇尽恶狠狠地扯着他。
夏烨一把将他给拽离窗台。“我可不像你是个大闲人,进宫应个卯就跑到这儿吹风,我很忙的。”
“很忙你还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就不能喘口气?”他拉着卫崇尽在席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要不是皇上病倒,我还没机会喘口气呢。”
“皇上病了?”卫崇尽诧异不已,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回京那会儿皇上看起来红光满面呢。”
“太过红光满面也不是件好事,尤其眼下有人等不及了。”
卫崇尽直睇着,用视线无声询问,就见夏烨噙笑点了点头,他不禁翻了个白眼。“兄弟阋墙已经很没人性,要是连父亲都想下手,还算是人吗?”
“嘘,小声点,这可是皇族的传统,皇族人都是这么干的,好比皇上也遵从这传统,用了同样的手段坐上皇位,他没资格怪他儿子这么对他,这纯粹就是一种……代代相传的上位之道,皇族人才会懂的。”
瞧夏烨那促狭的嘴脸,卫崇尽逸出笑声。“你这杀头大罪的话,说得挺顺口的。”
“是事实还怕人讲吗?皇上这皇位不就是抢了睿亲王的?皇上一得知先皇的打算,一不作二不休地毒杀,就这样一步登大宝,半圈禁睿亲王,直到现在还怕睿亲王抢他的皇位。”
“……夏烨,要是皇上真有个好歹,底下没个成材的能继位,你要不要探探睿亲王的打算?”他深知夏烨和睿亲王的交情极好,想必这些事他定是先探过了。
夏烨摇了摇头。“睿亲王对皇位没兴趣,而且他认为皇位继承本就讲究嫡子继位的传统。”他真搞不懂,身为皇族人睿亲王怎么一点野心都没有。
“照睿亲王的想法,难不成他是想扶持你那个不成材的学生?”
“嗯。”
卫崇尽眼皮低垂,没有闲聊下去的动力,想到以后要服侍的是那种君王,他生出了辞官的冲动。
夏烨也没打算再聊,转了个话题。“崇尽,听说齐家二房给齐二爷办寿宴,你那个齐家妹妹也去了。”
“我知道,我让暗卫跟上了。”他在承谨侯府留下暗卫就是为了保护她,纵使齐二夫人想再弄什么航馔手段也不会教她得径。
“怪了,那天在荣国公府,你把她送回侯府后,我瞧你每天都笑得跟个傻子没两样,为什么这两天反常了,又闹僵了?”
问题突然丢到他身上,卫崇尽神色有点不自然,回了句,“你不懂。”
“不是我不懂,是你不懂,你不妨说出来,我给你提点提点。”瞧他一副傻样,看起来就不舒服。
睨了他一眼,卫崇尽不怎么想说。“你这么会猜,不如你来猜。”
“你知道,什么人最好猜?”
“不知道。”
“有野心的人,擅于盘算利益得失的人最好猜。”从一个人的野心就能推算对方有什么作为,甚至下一步会怎么做。“所以?”
“你的脑袋太空了,我猜不出来。”
“你可以滚了。”不拐弯损人,他日子过不下去是不是!
“我是在夸你,你听不出来?”他难得夸人的。
“听不出来,滚。”
夏烨撇了撇唇。“不闹你了,说吧,你要是老待在窗台上吹风,改天有人对你下黑手,你反应得了吗?”他都不好意思明指他那张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为情所困四个大字。
卫崇尽也清楚近来他是懒散了些,可是要把私密事掏出来说,他有点不自在,“夏烨,你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夏烨木着脸,打量他半晌才道:“你比我那个不成材的学生还让人痛心。”
“你说什么?”拿那种蠢材跟他比,伤不伤人啊!
“你都为了她一再深入敌营,就为了找到她爹的遗体,甚至还为了平反恶损她父亲名声的流言,特地回京面圣,甚至还托我、托震北大将军府对她多有看照,甚至一回京头一个就寻她,还为她患得患失,一见她受伤就无顾他人目光将她打横抱走……你还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蠢到极点了?
“我……”卫崇尽错愕不已。
他在那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他压根没察觉,以为只是挂心她一个孤女遭人欺,怎么他自个儿都不知道的事夏烨会比他还清楚?
“不是我聪明,是你蠢。”夏烨很明确地下了定论。
“你可以滚了!”烦死人了,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烦。
即使他明白自己的心境,可是她呢?她真的喜欢他吗?这两日他冷静下来,他觉得她太过云淡风轻了,以至于他想不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能窝在这里吹风。
他心里已经够苦了,这家伙还一再损他,真以为他不会还手任他欺?
“我倒觉得该滚的人是你。”夏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据我所知,近来齐二夫人和六科给事中吴大人的妻子走得颇近。”
“那又如何?”这事他掌握着。
“你可知道吴夫人和安陵侯夫人有什么关系?”
“你要说就说清楚。”他不耐地道。夏烨在朝中人脉众多,他说得出名字,表示他手里有许多线索。
“安陵侯夫人是四皇子的亲姨母,吴夫人则是安陵侯夫人一位手帕交的姊妹淘,最重要的是,我在一刻钟前知道四皇子悄悄出宫,探子回报他已经进了齐宅。”夏烨说完,满意地看着卫崇尽脸色一变。
“混帐,你现在才说!”话落,他像阵风般地刮了出去。
夏烨掏掏耳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不过是说慢了点,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