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琅嬛用过晚膳,从皇宫回来的沈瑛果然把她叫到了正厅。
全家人都在座,就连去参加太子选妃宴的沈素心和沈仙也在,显然两人回到家就被叫上了,但脸上都隐隐带着期待之色,看起来对宴会上自己的表现都深具信心。
见到沈琅嬛进来,姊妹俩才想起被叫过来的原因,沈素心眼带忧心,沈仙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凤氏的眼刀飕飕往沈琅嬛飞,酸溜溜的嘲讽道:“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也好意思?”
沈琅嬛才不接这个话头,目不斜视,盈盈行礼。“爹这么晚归家,可用过膳食了?”
“还不曾。”他满月复喜悦进的家门,官家还有太子对他提出用煤炭冶铁的建议认为大为可行,准备在明日朝会时让司职的臣子们提出章程。
这新法要是颁布下去,不只人民百姓获利,还有翻倍的军力,好处多得他可能连晚上作梦都会笑。
只不过一进家门就被小女儿拦路告了一状,再看看二儿子那凄惨的样子,心里对三娘的感觉突然一言难尽的复杂起来。
但是啊,为人父的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想要的不就是母慈子孝、嘘寒问暖吗?
满堂的儿女,只有三娘这个女儿问上他这个爹一句用膳没,他再怎么势利,这瞬间也被这温情烫得胸口一暖。
“女儿让人新煎了一盘鲥鱼,又买了十二桥的包子,有您最爱吃的油渣酸菜包,一盅墩乌鸡雏儿,您一会儿尝尝。”
凤氏被沈琅嬛气了个仰倒,就是个惯会给老爷灌迷汤的妖精!这些嘘寒问暖她以前还做得少吗?好个父女情深,演给谁看呢?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没多久这个家就没她和孩子们的位置了。
“爹,您一定要为女儿和哥哥主持公道!”沈绾收到凤氏的示意,出了声,表情委屈,模样狼狈,眼泪含在眼眶里,让人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沈瑛面容一肃。“三娘,你众目睽睽下当着下人的面……咳,打了二郎?还让四娘下不了台?兄弟姊妹就算不是一母同出,也不该这般鲁莽!”
沈琅嬛冷冷看了眼沈云驹和沈绾,两人都避开她的视线,她不轻不重的说道:“爹,四娘和二郎对我的指控,女儿只有两句话要说。”
“说。”
沈琅嬛扫了沈云驹一眼。“沈云驹,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和意图不轨的举动重复一遍?”
沈云驹脸色灰败,他知道今天要是承认了这事,他的麻烦就大了。
但毕竟他被修理得金光闪闪,对沈琅嬛还是怵的,眼神连和她对上都不敢。
“你……胡说八道!要不是你自己身不正,做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荒唐事,把沈府的颜面尽数扫落地,谁会去对你评头论足?”
这是承认他对着沈琅嬛说了些不该的话,至于意图不轨,倒是一个字没提。
“你调戏我,把我当青楼的妓女侮辱,这是一个兄长该做的事?踹你一脚还是客气的了,你根本是脑袋装着废料的色胚,我都替父亲觉得不值,养你这样的儿子,不如把米粮拿去养一条狗。”狗起码知道知恩图报,不离不弃。
沈云驹气得差点厥倒,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彷佛像翻倒的颜料,十分精彩。
沈绾见她哥三言两语又败在沈琅嬛嘴上,恨铁不成钢的鄙视了沈云驹好几眼。“要我说,三娘都敢做出那不要脸的事情,把沈府的脸面都丢光了,不认错也就罢了,还动手伤人,贱人不要脸,任何人都可以吐你唾沫星子。”
眼看沈绾越说越不像话,沈琅嬛后悔了,她对这些人真是太过宽大了,如今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她环顾众人一圈。“我不明白,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真不知道弄臭我的名声对你和家里的姊妹兄弟有什么好处?你们将来都不会受牵连吗?再说,我爹娘可以指责我的过错,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你不要脸与男人睡了,还生米煮成熟饭怀了野种,这些事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睛,我还怕受你牵连?我已有夫家,我亲姊姊是太子妃人选,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成了太子妃,我姨母又是官家最为宠爱的皇贵妃,这些压都能压死你这个没娘亲教养、没人要的,嫡女又怎样?贱货就是贱货!”沈绾振振有词,一副“我就算当着爹的面也敢直言,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
沈绾痛快了,可沈瑛怒了。
“闭嘴!满嘴的脏话,凤氏,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
凤氏觉得自己无辜,躺着也中枪,但是女儿说的有什么错?凭什么她要忍气吞声过日子?她谢氏的女儿能不着调的在外头胡搞,自己的女儿多说两句就被斥责,老爷简直偏心到没边了!
“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沈瑛是什么人,就这几句话已经听出来是怎么回事,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清楚,学识是有几分的,心更是旺盛,精虫上脑,小小年纪屋里通房一大堆,院子里的丫头能沾的都沾了,还去招惹外面的女子,要不是他在上头扛着,大理寺的狱所不知进出多少次,差事哪还留得住?
一如今竟越发不像样了,居然把歪念头打到三娘的头上,败坏伦常的衣冠禽兽,混帐东西!
“是大娘屋里一个叫秀子的二等丫头。”就是个下人,沈管没有细想,立马将替死鬼推了出来。
闻言,沈素心皱了皱眉,这秀子她隐约有些印象,三娘曾说她院子里的丫头没规矩,她一直没放在心上,三娘被人陷害破了身的事情只有她和大哥知道,难道真是两人在说话的时候让秀子把话偷听去了?
这个坏东西!
“去把人带来!”沈瑛下令。
两个健壮的仆妇很快去了潇湘阁,把还在厨房和几个婶子唠叨嗑瓜子的秀子捆到了沈瑛面前。
本来还心存侥幸忐忑的她一看见府里的主子几乎都到齐了,这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她没等沈瑛发问,一个劲的磕头喊冤,“老爷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老爷饶命!”
“这会儿知道要喊饶命了,之前都做什么去?到处散播主子的坏话,谁给你这个胆子?”
她就一个潇湘阁的二等丫头,别说靠近主子身边的机会不多,就连老爷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这会儿偷猫了沈瑛那张如同焦炭的脸,朝着凤氏膝行过去,“夫人救救奴婢!”
“你这死丫头胡乱攀扯什么呢?你怎么不去求你的主子?”凤氏怒斥,踢了她一脚。
秀子面如死灰,再往沈素心看去,人家压根不理她。
知道求情没有希望,秀子咬牙匍匐在地上,“是……夫人,夫人给了奴婢一根银簪子,让奴婢盯着石斛院的动静,只要有任何动静都要让她知道,那日厨房的庄婆子要给大娘子送汤,因为肠胃不适急着跑茅房,便让奴婢代送,奴婢去了院子刚好听到大郎君和大娘子正在说事,奴婢就躲在月瓶门的荷花缸旁听了那么一耳朵。”
沈瑛哼哼。“所以你就把这事告诉相好的小厮,转头还去凤氏那里绘声绘影的说道,闹出今日祸事?”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瑛对秀子的求饶置若罔闻,“狗奴才,造谣主子之事,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叫人牙子来把她和二郎身边的小厮领走,打发出去,沈府容不得这些背主的奴才!”
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尤其是沈绾和沈云驹,毕竟有人出来顶了罪,就没他们的事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爹……”沈琅嬛眼眶含泪,款款下拜,神情凄楚。她本来就生得好,这一哭如同花瓣含露,楚楚动人,扣人心弦。
“爹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那奴才——”
习惯了沈瑛趋利避害的思维,沈琅嬛这会儿对他想大事化小的心思也不生气,只镇定的道:“女儿不委屈,我只是不明白姨娘为何对女儿充满了恶意,命人窥探随私,下药害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姨娘?”
如今她也看明白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给别人留后路就是断自己的生路,她要再忍下去就变成乌龟了。
她娘去得早,是她没福气享爹的福,她不怨凤姨娘抢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就算没有凤姨娘也会有别的女人,她曾以为倘若凤姨娘安分守己,看在她替沈家开枝散叶、照顾父亲与兄姊这么多年的功劳上,她愿意放她一马,先前贪污了她娘嫁妆铺子那么多银钱她也认了。
可凤姨娘却还收买厨子在她膳食里下药,要不是潇潇发现了提醒她,她恐怕就着了人家的道,肚子里的孩儿也保不住了。
都怪她,天真的以为人性本善,有的人本性邪恶,不干点坏事就活得不痛快,见不得别人好,就算只差那么一咪咪也觉得抢了她应得的好处似的。
活了两辈子,显然自己受的教训还不够。
“下药?”沈瑛一凛,这个家让凤氏管着,怎么是越管越乱了?
“你这丫头是晕了头吗?胡乱攀诬,见人就咬,你最好拿出凭证来,否则……”凤氏一看沈瑛的眼色再也坐不住,直接往沈琅嬛身前冲去。
老爷开始怀疑她的管家能力了,而且她也心虚啊,那些人行事也太不小心,就算她真做了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娼妇把她咬出来,她今天要不先把这贱人踩下去,老爷心里那根刺就会埋下来,要是因为这样失去老爷的信任,将来她想做点什么别说施展不开,管家权恐怕都不保。
个儿大马金刀的拦住她,一副“你想过去先踩过我的身体”再说。
凤氏知道沈琅嬛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婢女,可武功厉害又怎么着,还不是个奴才,她仗着自己是主母,推搡了个儿两下,个儿却纹丝不动。
不过这也就是个儿的底限了,再想逾越,门都没有!
沈琅嬛毫不客气的截了凤氏的话。“否则如何?下回凤姨娘还想怎么陷害我?我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凤氏的脚步滞了滞。
沈瑛皱着眉,“可有凭据?”
沈琅嬛用帕子拭了拭不见半滴眼泪的眼睛,轻声喊,“潇潇。”她等着的就是这句。
门外袅袅娜娜走进来一个身穿浅青短小袄、墨绿绣粉莲湘裙的小娘子,她一站出来,屋里的娘子们黯然失色,就连自诩绝色的沈仙都觉得有些惭愧了。
她向众人轻轻福了一礼,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沈瑛的身分不同,态度就不同。
“潇潇是女儿在老家时认识的朋友,她是医女,对毒药尤其有研究,这几日,女儿的饭食都让人加了料。”
“什么毒药,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凤氏知道要是坐实了罪名,依照目前沈瑛对她厌弃的程度,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没说是毒药,凤姨烺何必急着对号入座,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氏的心越发乱了。
潇潇的声音温柔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可口中描述的却是可以让人致命的毒药,“九弓毒藤丝是宫里毒药库里的剧毒,掺到食物中一点点不会让人致命,但会让健康的人日益衰弱,查不出病因,不出半个月会衰弱致死,不知道这位夫人又是怎么拿到这剧毒的?”
凤氏哪能说这药是她去宫里讨来的。“哼,随便想个由头就栽到我头上来,这是泼脏水,嘴皮子上下一碰,谁不会?”
凤氏谅她拿不出证据,只要自己不承认,又能拿她如何?
“这些日子的饭菜渣我都让人留下来了,爹您要是不信,尽可请京里最知名的大夫甚至太医过来相验,看看女儿说的是不是大实话?”沈琅嬛不想再扯皮下去,打算快刀斩乱麻。
也不知是不是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之后沈瑛只请了和仁堂的坐堂大夫过来,大夫检验完后说的话和潇潇一致,至于这毒的出处,大家心照不宣,寻常人家不会有,而凤氏与宫里那位关系匪浅,所以除开凤皇贵妃,又有谁的权力大到能去毒药库里取药?
“这点本王可以作证,宫里的毒药库经过核查,九弓毒藤丝少了四钱五分,这东西去了哪?这件事由谁经手?皇后娘娘已经明查禀报官家,到时候被追究,凤姨娘以为能月兑得了关系?”
冷不防由门口走进大厅的雍澜,出人意外的打了凤氏一个措手不及。
事发后,金僖宫里被推出来顶罪的太监杖毙了事,凤皇贵妃也叫官家训斥了一顿,骂她不该手伸那么长,勒令她反省一月。
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天,也够母后趁机拿回六宫的主事权,凤皇贵妃之前便是代管,往后想再要回去,得要看母后让不让了。
“王爷。”众人都起了身。没有人敢在这时间点上去问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雍澜让众人免了礼,“本王只是顺路来知会沈相一声,这件事已经闹到了官家面前,更何况某人想谋害的是本王的未婚妻还有本王的孩子,沈相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过当然,沈相要是当成家事处理,本王就只有旁观的分,要是沈相为难,本王就按本朝律法,一个谋害亲王妃和王府世子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他端起下人送的茶,也不喝,就坐在距离沈琅嬛最近的太师椅上,脸上再也没有丝毫上回自称小婿的谦和。
“不不不,就王爷您说的,这只是一桩家事。”沈瑛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是雍王本来的样子啊,冷冷的,半点笑容也没有,让人一看就想敬而远之。
“那沈相看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雍澜给了未来的丈人台阶下,希望他下得漂亮,不要让他太失望才好。
沈琅嬛看着透过杯缘朝着她眨眼的雍澜,莫名觉得安心,这就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吧,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承诺过她,无论她闯祸或是惹出事端,他都会一力承担解决。
所以,他来了吗?
沈琅嬛只能说这些个皇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位看起来总是韬光养晦,在皇子里风头也不是最盛的那个,但消息这般灵通,她家后院失火都知晓,那其他皇子们手眼岂不是通天了?
还有,他那位母后,皇帝的正宫妻子,据说就是个不受宠的,但是说穿了皇后是元配是正宫,皇家最注重的不就是嫡庶分明?
发生这样的事,皇后没有面子,皇帝也没有,皇帝又不是傻子,就算再不喜欢这位皇后,该给的尊重还是会给。
这位皇后娘娘貌似对独子娶她这丢尽颜面的媳妇,没有太大反感啊?
她可不可以妄想一下,并不是所有的婆媳关系都那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