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这边乱成一团,哪里知道书房那边的老耿正向沈瑛禀报,说宫里来了天使,带着官家的旨意。
正冠、换服,吩咐下人摆香案,得知这旨意是要给沈家三娘子的,连忙叫人去把沈琅嬛叫过来,另外通知府里所有的人。
一时间,除了晕倒在床上的凤氏,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到了,更让人吃惊的是除了来传旨意的天使,还有掩不住欣喜的雍王。
今日的雍澜一袭宝蓝色蟒袍,箭袖束腰直身,束小壁,宽肩窄腰,既不显得文弱,也不那么威武,恰到好处的气势让人心生钦慕,腰系玉佩鱼袋香囊,俊朗又冷淡的气质,风华正茂,沈府的大小娘子莫不投以含羞带怯又热烈的目光。
沈瑛忍住激动,那天他是有些信了大儿子的话,可几天没动静又难免焦心,如今这尊大佛跟着圣旨而来,莫非这旨意是他特意为了让三女儿长脸面去请来的?
天使很是老到,照本宣科的读完官家的赐婚旨意,词藻极尽华丽,将沈琅嬛形容得德容具备,堪与雍王匹配,令择期完婚。
老耿按主子吩咐包了个大红封给天使,天使掂掂分量觉得还满意。
出了门,千儿又趁着没人注意塞了个荷包给他,告诉他这是她们家三娘子给的,天使这一掂,轻飘飘的,可捏起来有指头那么厚一叠,莫非……给的是银票?
他眼睛一亮,心里满意到不行,这位沈三娘子还真是大方,于是咧着嘴去覆旨了,在官家面前该怎么说,他晓得。
相较于天使的满意,正厅里的沈家一众表情各异,沈素心隐在众人的最后面,一声不吭,看着雍澜眉目如远山般隽永,彷佛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她告诉自己她不羡慕,她将来的对象会比三娘还要好,太子选妃宴就在眼前,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忌妒羡慕妹妹,还不如多练习自己的琴艺,多充实自己才是,宴会上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沈云骧倒是察觉到大娘的不寻常,担心她钻起牛角尖,近日府里下人间有些流言,说是三娘子碍了大娘子进雍王府的路,原本落水的是大娘子,若没有三娘子横插此事,说不定就会是雍王救了大娘子、迎大娘子进府。
这些流言他猜也猜得出来是凤姨娘出的手,想搅得大娘跟三娘离心。
本来嘛,大娘一心奔着太子妃之位,他觉得流言起不了什么作用,如今大娘见了雍王的样子不对,他就有点担心了,要不还是把三娘跟雍王之间的关系透给大娘吧,让她知道不管落水的事怎样,雍王本来要娶就是三娘。
至于他对雍澜的感觉还是带着复杂,说要挑最近的吉时过来,动作还真是迅速,真的就和忠懿侯府挑在同一天下聘,他也不浪费自己皇子的身分,一起带着圣旨过来,给足了三娘面子,这事办得算是差强人意。
这样的人,虽然坏了三娘的清白,但看着处处替她设想,往后应该会待她好吧?
他在这边想着,雍澜已经让跟前的长随吩咐下去,将备妥的各式聘礼搬进来,其中还有两只活生生的大雁,代表着忠贞不渝。
比起忠懿侯府抱着一对大白鹅充数要郑重多了。
看着摆满大厅的聘礼,搬聘礼的王府侍卫长长的人龙还在大门外,这些聘礼怎么看都不是急就章拿出来的,每样都是有年头的东西,寻常人家只要有一样都能当成传家宝物,这些是怎么准备出来的?
这位爷据说不是官家最喜爱的皇子,否则太子的位置哪轮得到庶出的大皇子来做,但换个角度想,他毕竟是官家唯一的嫡子,聘礼可以少别人的,又怎么能少到这位爷的?
沈琅嬛对那些聘礼没有太多触动,却对笼子里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多看了几眼。
沈云驹眼馋那些金光灿烂、亮瞎人眼的物件,真想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昧下来自己发财,但是更令他扼腕的是,沈琅嬛这只还未到手的鸭子居然这么飞了,他气自己下手太慢,多了雍王爷当靠山,他想尝鲜的想望变成了难以企及的绝望,他怎么甘心!
相较于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沈云驹,沈仙到底年纪还小,精致漂亮的五官还想着要扮出得宜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扭曲。
沈琅嬛到底是哪来的好运道?母亲都被她气晕了,她还好意思在这里接聘礼?最让人忌妒的是这些聘礼,除了昂贵的江南织造销金丝绸布疋,各部落、小柄进贡的皮料首饰不计其数,彩钱五十万贯,金器银器,羊猪牛各一百头,美酒两百坛,茗茶百斤,比较起忠懿侯府给的那些中规中矩的东西好上太多,忠懿侯府给的不过是些布料、聘饼、肉酒,而且数量不多,沈仙看得眼都红了。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皇家下的聘礼都有礼单,多出自宫中,想从中昧下几样根本不可能,何况还有四个嬷嬷看着,连多看一眼都是奢侈。
因为聘礼多得正厅实在摆不下,索性直接搬进石斛院去。
沈仙越想越气,一肚子的火烧得旺盛。自从沈琅嬛回来,她们娘仨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处处吃瘪不说,由于凤嫣那张大嘴巴,贵女圈也传遍了她们以庶充摘的丑闻,害她们连出个门都遭人指指点点,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赏花会、赏茶宴,遨帖多到可以拿来当草纸,如今却再也没有人想起她是谁,如今面对的种种不堪,就因为嫡庶不同吗?
她一定要当上太子妃,到时候高高在上打烂她沈琅嬛的脸,让她跪在她面前求饶,重重把她踩到泥地里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沈琅嬛,你现在就风光吧,也就仅止于此了,只要她步上无人能企及的高位,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沈云骅立在原地垂头不说话。
至于沈绾,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她,前一瞬她还在为忠懿侯府的人送来那么多聘礼喜上眉梢,转眼就被雍王府狠狠的打脸。
她的脸色太难看,难看得像要噬人,要不是天家的威严不容许她无故离开,她恐怕在第一时间就转身离开了。
她以为的“沈姨娘”落空了,雍王竟要娶沈琅嬛为正妻,以后沈琅嬛就是雍王妃啊,往后她拿什么在沈琅嬛面前逞威风?她要气死了!
等沈瑛发话留了雍澜,大伙才散去,沈云骧尾随沈素心去了她的潇湘阁,沈琅嬛则引着四个教引嬷嬷去了石斛院。
这四个教引嬷嬷是预备教导沈琅嬛宫廷礼仪的,会在沈府待下,教导到沈琅嬛出嫁为止。
雍澜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消失在石阶下,慢慢收回追随的目光,将钦天监算出来的婚期还有聘礼单子递给了沈瑛。
沈瑛自然也察觉到他在女儿身上盘桓的目光,那目光虽然很短,他却微妙的觉得这小俩口并非初识,而雍王也并非因为救了人、为了担贵任这么简单的理由要娶三娘。
“相爷,这是钦天监监正挑的良辰吉时,请你过目。”
“王爷折煞老臣……四月三日,这吉日会不会太急了?”现下都三月初了,一个月内是要怎么准备嫁娶?就算平头百姓嫁女也没有这么草率行事的。
好吧,就算官家赐婚,省略了六礼繁琐的过程,但是相府嫁女没有走个过程,女儿这么草率嫁出去,人家会怎么说他、说他女儿?
这简直是儿戏,他不会答应的!
正厅中两个男人继续商讨着婚礼的细节,从大厅出来的沈绾则哭哭啼啼去了凤氏的院子。
凤氏斜卧在迎枕上由林大家的侍候着喝补气汤,大厅的事她听说了,只撇了撇嘴,那又如何,就算对方是王爷,不也和她的四娘一样,都是为怕女方闺誉有损才结的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只不过下人说聘礼多到摆到贱货的院子去,这贱蹄子和她娘一个样,长了张魅惑人心的脸蛋,不然那雍王爷哪可能一见面就晕了头?不过把人从水里捞起来就肯许正妃之位?
那丫头在巴陵长大,完全不可能和京里的宗室勋贵有什么认识的机会,何况雍澜这个王爷,他就是个冷冷清清、眼睛长在顶上的主,凤氏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
她在脑中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头都快被她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却听见春花嬷嬷的喳呼声——
“奴婢的好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绾一甩门帘,冲进了正院的内室,她一看见凤氏就扑进她怀抱,哭得那一个凄惨。
凤氏心里嘀咕,她还活得好好的,这孩子怎么哭得好像死了娘一样?
等她听完小女儿发泄似的哭诉,脸色变了几变,她用帕子拭干了沈绾脸上的泪痕,命人打水来给她净脸,见她已经冷静许多,这才抚着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正了正她头上的簪子,把她抱在怀里。
“你放心吧,为娘知道你的委屈,可你不用担心,我们是跟皇贵妃、太子爷绑在一块的,你亲姊姊以后绝对会比她沈琅嬛更有出息,届时你只是世子夫人又如何,让你姊姊给你撑腰,她沈琅嬛还是要服软的。”
凤氏的脸色不好看,沈绾的眼眶也还含着一泡泪,她本来是沈府金尊玉贵的四娘子,现在居然沦落到看着人高嫁还捡人家不要的亲事!
她不甘心、不甘心!
“娘,说好了,以后一定要教训她,让她狠狠的吃瘪,让她知道这个家是娘说了算,她得尊敬您,也得敬着我们这些姊妹,少目中无人了。”
“我的四娘说的是,那贱人没有娘亲教导,就像地里的烂泥,是个扶不上墙的,不懂什么叫敬老扶幼,什么叫德言容功,我是该好好教她一些规矩了。”
凤氏明艳亮丽的眉眼居然泛出几许的阴森和狰狞,只不过她把下巴顶在沈绾的头上,所以沈绾什么都没看见。
“娘说得对,要是不争,咱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沈绾忿忿说道。
凤氏一阵心酸,被小女儿的话戳进心里,心里也燃起一族火苗。
不错,做娘的不能为儿女争取,还做人家什么娘亲?
当初她要是不争,不离间谢氏和沈瑛的感情,又怎能使两人感情日渐冷淡,让谢氏抑郁到连孩子都差点生不下来,最后血崩过世,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让出主母的位置来?
凤氏对沈瑛的不满突然燃烧了起来,她为沈家做牛做马这些年来,却从未得到过他对谢氏那般的尊重。
“可是娘,您能不能退了忠懿侯府这门亲事,虽说做世子夫人也还可以,但我真不想进那家子的门,那家子没几个善茬,再说那世子就是个轻佻浮浪的人,与他有染的女子还少吗?女儿嫁过去会受苦遭罪的,您舍得吗?”
忠懿侯府这家子她当然知道,当初她娘为沈琅嬛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也没避着她,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落户,她清楚得很。
哪里知道风水轮流转,也不知沈琅嬛用了什么法子让爹退了这门亲,却不想这门亲事转来转去,因为那该死的崔继善救了她,最后落到她的头上。
女儿的死缠烂打凤氏也很头疼。“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不过你只要认准一件事,不管你嫁的那个是不是良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里要有银钱,你和忠懿侯府的亲事若推掉了,只会坏了名声,倒不如安心嫁过去。
“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够你一辈子在侯府呼风唤雨,称心如意,不用看婆母脸色,不用担心妯娌,更不用将小泵子放在眼里,女人要有钱,在任何地方说话才有分量,人家才不敢来招惹你,这样的日子岂不快活?”
沈绾被凤氏描绘的远景说动了,低下头点点头,“但是,娘,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婿不是所有女子所想望的吗?”
“男人的情爱就像一疋布,初时,你看着喜欢,非要不可,他也待你如珠如宝,可是时间久了,男女的感情最容易褪色,相看两相厌,是禁不起考验的。”
人心呐,有真心的时候,想着荣华富贵,等有了金钱地位,又想着真心难得,她和沈瑛不就那么一回事,等她回头想要他的真心,却叫他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天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男人的真心,有了钱财,想要什么没有?
沈绾看着她娘神色复杂的脸,彷佛懂了些什么,又有些看不懂,曾经对未来夫君那些个向往的绮思,在不知不觉中被凤氏灌输的思想取代了。
“我听说沈琅嬛要把娘手上的铺子收回去,娘,那几间铺子可是金鸡母,很能来钱的,您怎么能让她说收回去就收回去?”既然母亲都说钱财重过一切,关系到她的嫁妆,计较些也是应该的,那铺子可是她将来的本钱和底气,过问一声也不为过。
“她以为她说要就能轻易的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那些可都是她的东西,既然她视为己有,哪可能再吐出来?没门!“银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有娘替你张罗,陪嫁一定少不了你,一定让你风光的嫁入忠懿侯府。”
因为得了凤氏的保证,沈绾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乖乖的待在院子里绣嫁妆备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