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交拜。”
门外的陈七听见这句响亮的话,眼眶都气红了,牙根咬得死紧。
“礼成,送入洞房。”
斑师爷的话一落,不等回到新房,顾喜儿先行一把将喜帕扯下,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转身向着牧司默。
“我们是夫妻了,我跟你走。”她已经是牧家媳了,该做的她都会做得滴水不露,不让人有说嘴的机会。
“喜儿,谢谢你。”牧司默心中圆满了,有她作伴,分担他内心的苦闷和欢喜,他心里踏实多了。
“谢什么,都是夫妻了你还跟我客气。”顾喜儿杏眸轻轻一转,看向一脸不舍的爹娘。
“爹,嫁妆什么的我就不带走了,反正我会回来省亲,你就给我留着,至于银子、银票和首饰我会带走。还有娘,你给我打包几件轻便衣裙,我路上替换。”
她像大将军般发号施令,瞬间该动的人都动了起来,人多好办事,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就连陈俊明也让出他乘坐的马车,不苦了自家外甥女。
“还不走?”顾喜儿挑眉。
看着抱着一只雪绍上车的顾喜儿,陈七气恨不已,可木已成舟,他再不服气也得认,心里却有些佩服她的果决和万夫莫敌的气魄,轻易化解他有心的习难。
说实在的,她一点也不像村姑,反而比将门千金更豪气干云,那眸子一睐,他竟有种面对千军万马的胆寒。
“走。”
一声收喝,整齐划一的黑甲军云走,一辆马车夹在其中,牧司默骑着爱驹旋风跟在马车旁,不时和新婚妻子说着话安抚她。
成亲当日还要急行军,是他的不是。
彼里正牵着妻子在村口送行,陈氏抹着泪依依不舍,顾里正的眼睛也红了,不少人跟着泪眼汪汪。
蓦地,一道雷从天空劈下。
打雷在马嵬村是稀松平常的事,有雷就有雨,对地里的庄稼好,有雨水的滋润才有丰收。
可是在第一道雷后面又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足足打了九十九道响雷,而且每一道雷都落在黑甲军之中,那八名抬轿的军士无一幸免的遭雷劈,虽无大碍却一个个跟黑炭似的口吐白烟,手脚短暂麻痹僵硬,身上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最惨的当数陈七和周强,不知为何疾雷偏追着他俩劈,一连劈了十余下,将人劈得全身冒烟,直接昏死过去,一直到了京城地界才清醒。
“喜儿……”看着电闪雷鸣的场景,哭笑不得的牧司默除了苦笑还真说不出求情的话,自找的。
成亲前一晚,顾喜儿就把雷电体质的秘密告诉他了。
“哎呀!是谁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惹得老天爷都发怒了,天雷轰隆不饶人,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看谁还心存侥悻,天打雷劈也是看人的,至少没把人劈死……”
雷一劈下,被打乱队形的黑甲军抱头鼠窜,一个个仰头看天,不晓得为何天上的雷专挑他们劈,好多兄弟都成了炭人儿,前看后看都是一张张黑脸。
雷声过后伴随的是倾盆大雨,所有人都被淋成落汤鸡,唯独马车内的一人一貂面色淡定,人啃苹果貂抱枣子。
“回来了、回来了,侯爷回府,快开中门迎接!”
小厮们纷纷奔相走告,漆红的朱门从两旁拉开,大敞正门,恭迎侯府主人。
丫头仆妇、家丁护院、各处管事齐聚门口,男一列、女一列排成两行迎接。
百名黑甲军开道,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其他四百名也跟在马车后头,步伐一致的在侯府门前停下,散发出的杀伐之气令人发怵。
边关将士回京需要皇帝允许,西北侯牧司默这些年立下的战功无数,且如今朝廷能带兵的武将不多,能打胜仗的更少,牧司默恰恰属于这一类,光凭声望就对外族有威吓作用,他要回来养伤,皇帝难道还能不近人情叫他滚?
只要边关安定,暂无战事,回来就回来吧,皇帝允他回京,也连带同意让黑甲军入城。
彼喜儿先下马车,对着高墙大门扫视了几眼,门口两座石狮子,公狮雄壮威武,母狮脚旁的小狮子踩着球玩耍,还挺壮观的。
“这就是你家?”她转身扶着“伤重”的牧司默下车,两人走得很慢的入府。
在旁人看来,西北侯似乎伤得不轻,一向是京中四俊之一的他如今容顔憔悴,面无血色,苍白如纸。
“外表看来富丽堂皇,可内里早就烂透了,这些年疏于打理,都有些乌烟瘴气了,得劳烦你出手整顿一番。”牧司默朝她手心轻按了两下,意思是由她全权做主,他不插手。
“你客气了,夫君,分内之事,无须多言,不过丑话说在前,我可不是有耐性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存心找虐,你不要怪我过于凶残。”
一颗毛茸茸的雪白头颅从顾喜儿怀中探出,好奇地东张西望,她葱指一按将小脑袋又按回怀里。
闻言,他低笑出声。“除了我娘,这府里的人随你处置,就算下重手也无妨,该拔的刺就一次拔除。”
她横了他一眼。“你说得轻松,一堆烂摊子让我收拾,我听说府里还有个自请守寡的大夫人……”
因为赶着进京,一路上没来得及采买服侍的婢女,因此牧司默将擅于打探消息的黑虎调到妻子跟前,供其差遣和跑腿。
彼喜儿尚未入府就已知晓百事,全归功于一开口就停不了的黑虎,他像是憋久了,栅栏一开便奔流不止,洪水大泄。
牧司默目光微冷。“没什么大夫人,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这里是西北侯府,你是侯爷夫人,举凡侯府的大小事都归你管。”
“那你呢?”顾喜儿眼儿含笑。
“我也归你管,望夫人手下留情。”他语气轻柔,带了 一丝温情,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柔情密意。
在回京途中他们遭遇到两次突袭,对方皆未得手,两人因此感情升温,患难见真情,在共同面对危险时才能见识到人性,没有什么能比生死与共更叫人动心。
牧司默身上的伤不是作假,他结结实实被砍了几刀,不过是有意为之,好取信朝臣和皇帝。
臣子有恙,皇帝一定会派太医前往医治,一是惜才,二是查探虚实,这就是身为天子的通病,他可以容许臣子跟他插科打诨,闹得天翻地覆,却不准别人欺骗他,挑战至高皇权。
“啐!居然调戏我,你要不要脸呀!”顾喜儿眉目含春地朝丈夫一瞥,当着下人的面打情骂俏。
两人毫无顾忌的眉来眼去,不时有令人面红耳赤的亲昵举动,她捏捏他的手,他拧拧她的鼻头,神色愉快的展现小夫妻的新婚燕尔,小意缱绻。
不过总有看不过眼这般亲密的,在入园子的九曲桥上,一名娉婷少妇缓缓走来,柳腰纤细,莲步细碎,端得是大家主母的端庄作风。
“二弟,你回来了,我脚小走慢了,怠慢了你。”范紫芊轻轻一福身,姿态窈窕,好似弱柳轻拂。
人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范紫芊虽没戴孝但也一身素净,穿着蓝花白底绣流云纹纱衫,着素白色半臂,是藕荷色偏淡的碧纱裙,她一路走来就是道引人入胜的风景,楚楚动人,摇曳生姿。
这模样着实娇美可人,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对她淡施薄粉的娇颜多了几分注目,可惜这其中不包括牧司默。
“我不是你二弟。”眼瞎了就去看大夫,别半路乱认亲戚。
范紫芊轻扬笑靥,语柔如絮。“二弟怕是离府太久,忘了我已经入府为你大哥守寡多年,你大哥虽然走得早,却也对我情深意切,不忍辜负的我愿还他一世情意,二弟当能明了。”
“我不明了,人都走了哪来的情深意切,我记得你和我大哥没见过几次面,要说有情你信吗?”他嘲讽道。
范紫芊一滞,面上粉色略微暗淡。“情深情浅都是我与他的缘分,名分已定,便是牧家媳。”说着秋水眸子微抬,有意无意地看了牧司默一眼。
这话喻意可深了,牧家可不只一个儿子,且朝廷并无寡妇再嫁的禁令,何况她还不是真寡妇。
“猿粪不猿粪的闻着就臭,这位大娘,你挡住我们的路了,连夜不停的赶路我们都累得迈不开脚,你行行好,要是闲得发慌就去数豆子,红豆、绿豆、花豆、黄豆、黑豆随你数,数到天长地久好入土。”顾喜儿嘲讽道。
真应了那一句“贱人就是矫情”,装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博人同情怜悯,话里带着陷阱等人往下跳。
美人相忌,真要和那些用富贵娇养出来的贵女比,顾喜儿是少了一些温雅秀丽,可她是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清清淡淡,不与群芳争艳,独赏冷月。
范紫芊的美表面看着温顺含蓄,其实隐含侵略性,透出花儿开到极致的张狂之意。
彼喜儿则是水涧旁的山茶花,无意美丽却璨烂似锦,要细细品味才感受到其中的静谧,与清澈甘冽的涌泉融成天地间的春色。
“这位是……”范紫芊头一偏,露出玉颈,柔美滑腻,无尽遐思。
“她是我的妻子。”牧司默眼露柔光,牵起顾喜儿的柔白小手。
他神色专注,没发现一抹饱含妒意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
范紫芊很快恢复正常,故作惊讶的捂嘴。“啊!我以为她是你从外头买来的丫鬟,原来是……真是不好意思,我看错了,你既然是二弟带回来的人,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荷香茗安置。”
荷香茗是客居,离主院甚远,一般用来招待最不入流的亲戚,待住上一段时日便将人打发走,范紫芊这安排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更隐隐彰显自己是当家主母。
彼喜儿态度从容的回击,“也难怪你眼拙,眼睛长歪了嘛!自然看人高低不分,我们乡下孩子就不同,到处胡闯乱跑,眼力好得能千里穿针,不像你们养在闺阁深处的眼界浅,看见的只有后院那一畝三分地,连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晓得。”
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村姑讽刺不知天高地厚,忍功深厚的范紫芊面色如常,但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夫人,我们先回居处梳理一番,等一下我带你去看看娘。”牧司默眸色一深。
当他们在人前露面后,据说中毒已深的杨氏就清醒了,而且以极快的速度解毒、康复,这玩的是什么把戏他还会不清楚吗?
杨氏中毒是假,诱他回京才是真。
可是牧司默有些纳闷,母亲是真的毫不知情,或是与范紫芊密谋?
“是,都听相公的。”好不温顺的顾喜儿轻声细语,温柔至极的语气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做作。
“嗯,我们走。”他牵起妻子的手,掠过身后跟着一群下人的范紫芊。
在相距十几步后,他停了下来,冷言。“西北侯府里没有大夫人,请范小姐自重。还有,你们是侯府的下人,还是跟着范小姐过府的尚书府奴才?”
丫鬟仆妇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侯爷的意思是,你们该伺候的是自家主人,而不是自个儿赖上门的外人,没名没分,无媒无聘,哪门子的大夫人?我这乡下村姑听着都觉得可笑,至少要找只公鸡拜堂吧!”顾喜儿好心解释。
她说的是乡下人家的作法,以公鸡代替未能亲至的新郎,在族亲的观礼下拜堂,礼成之后女子便是这家人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