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了一会儿,英姑怔愣地回过神,而李安然已经收好针。
回到前面的诊间,李安然帮英姑开了药方,亲自将英姑送出诊间,待见不到人,她转身走到一旁的梧桐树下等候卫容渊现身,过了一盏茶,卫容渊现身了。
“今日如何?”
“什么如何?我做了该做的,接下来就看她的,只要她放下心结好好配合我,她一定会恢复健康。”至少可以将英姑的身体长年所受的亏损补回来。
“今日可有进展?”
李安然没好气的送上一个白眼,没想到他如此天真,“你不会以为我跟她闲聊几句,再针灸一下,她就会有什么重大的进展吧。”
略微一顿,卫容渊难为情的道:“我以为多少有点进展。”
“我记得说得很明白,她是心病,心结一日不解,我就是给她扎针扎上一年半载,她还是不能开口,还是找不回过去的记忆。”其实,她可以看得出来今日英姑有所松动,但只是松动,并不代表心结解开了。
“她不是已经答应接受治病了吗?”
“她是接受治病,但不表示她放下心中的执念。”
“这是什么意思?”
“脑子告诉她应该接受治病,可她的心还藏在高墙里面一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真相,也只有她自个儿知道。”这是她根据英姑今日的反应所做的分析,英姑愿意治病,绝对是有她的考量,只是情感不等于理智,因此内心深处她是抗拒的。
卫容渊不由得皱眉,“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开她的心结吗?”
“我会试试,想方设法诱导她,相信假以时日必有进展,你要耐着性子等候。”
卫容渊闻言苦笑,“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虽然不清楚卫容渊跟英姑的关系.,但是不难猜测卫容渊正在执行某个任务,而英姑是这个任务非常重要的线索,没想到英姑失忆了,有线索等于没线索,只好先帮英姑找回失去的记忆。
若他真的与宫中有关,他的任务想必很重要,难怪会如此心急。实在不忍心,李安然安抚道:“其实,她愿意接受治病,这已经等于她的心打开一扇窗,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的打开门走出来。”
卫容渊明白她的意思,但又觉得她的用词很新奇,忍不住打趣的反问:“你说看着看着,这是要看多久?”
李安然双手一摊,“不知道。”
“她会不会永远想不起来?”在他看来,英姑能否找回记忆比开口说话更重要。
李安然想了想,提出中肯的看法,“我觉得不可能,不过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
“刺激她想起来的契机。”
卫容渊细细琢磨,这是说同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吗?
“好啦,我会尽力,你就等着呗。”李安然随即转身想走回诊间。
“等一下,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卫容渊连忙喊住她。
李安然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点好奇,为何你家都是女子习医,你爹和两位哥哥呢?”
“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正好我家习医的天分都出在女子身上。”
“可是,继承家业的不都是男子吗?”
“没有天分,如何继承家业?”
“我看你爹不像是那种没天分的人。”
李安然微微挑着眉,“这种事看得出来吗?”
“他不是常常上山采草药吗?听说他还采过铁皮石斛。”
听说?他在打探爹的事?李安然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我爹并不是独自上山采药,而是跟着我娘,久而久之,他当然识得草药,上山打猎便会顺道采下认识的草药。”
卫容渊察觉到李安然生出的防备心,不敢继续追问下去,连忙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便告辞离开。
卫容渊为何打探爹的事?这个问题一直在李安然脑海盘旋不去,又想到爹要她避开卫容渊,难道爹藏了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教卫容渊发现?
她这个人只要心里有事就夜不成眠,无论如何一定要解开疑惑,可是她不敢直接找爹打探,她爹是个厉害的,只怕她刚刚开头,爹已察觉到她的意图,因此只能从娘身上下手。
“娘,爹不习医,祖父不会很失望吗?”
孟采华放下手边归整的草药,抬头看着李安然,“为何要失望?”
“儿子不愿意继承衣钵,当父亲的怎么会不失望?”虽说子承父业有基于资源上的考量,但更多是一种家族的执念,要不为何会出现“医生世家”这样的名词?
“对师傅而言,能得你爹这个儿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的不必强求。”
怔愣了下,李安然想起一件事,爹只是养子,再说有娘这个天资聪颖又认真的徒儿,祖父何必将心思投注在无心习医之人身上?
“祖父为何认爹当养子?”她来到这个时代有五年多了,一开始当然不知道爹是养子,直到有一回听见祖父的师兄弟在叨念,虽然爹不是亲生的,但跟祖父一样正直、倔强,她方才知道祖父并未成亲,将满腔情意全给了早逝的青梅竹马,后来的心思全部投注在习医上,收了几个徒儿,而娘是最后一个徒儿。
“师傅救下你爹时,你爹只剩一口气,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只能将他带回家,后来你爹身子转好,主动跟前跟后在师傅身边帮忙,师傅知道他父母皆已过世,又见他正直良善,便提议收他为养子,他一口就答应了。”
“爹怎么会跌落山崖?”
“你爹是猎户,上山当然是为了打猎。”
顿了一下,李安然摇了摇头,“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猎户。”
“你爹是个读书人,自然不像一般的猎户。”
闻言,李安然更困扰了,“爹怎么会读书?”
“据你爹所言,他出生书香世家,三岁由父亲启蒙,五岁那一年父亲给他请了武师傅,没想到从此他迷上武艺,比起寒窗苦读走科举,他更想上边关打仗,因此他在武艺上的追求远多于读书。”
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是再细细品味,李安然又觉得说不通,“书香世家怎么会容许爹钻研武艺?”
孟采华闻言一怔,文人之家不出武人,更别说书香世家了,他们打心底看不起武人,认为武人粗鄙。念头从脑海掠过便放下,她若无其事的笑道:“你爹武艺方面有天分,家人同意他钻研武艺也没什么不对。”
“我没说不对,只是不合常理,难道娘不觉得吗?”
“这世上不合常理的事可多着了。”孟采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丫头不合常理的事最多了。”
“……娘干啥扯到我身上?”她怎么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难道不是吗?你自个儿不也承认不喜欢常理吗?”
“……”她平日是不是说大话说太多了?
孟采华似笑非笑的挑起眉,“怎么突然如此关心你爹?”
“……我何时不关心爹了?”李安然抗议的嘟着嘴。
“你成日往外跑,哪来的心思关心你爹?”
双肩垂下,李安然蔫蔫的道:“我有这么野吗?”
“景溪镇找不到哪个姑娘像你一样野。”虽然如此,孟采华并不会约束女儿,女儿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也不能闭门造车。
“我是四处行医,不是野。”
孟采华笑而不语,四处行医是事实,四处野也是事实。
这个问题自动掠过,李安然转而又问:“爹可有说过,亲生父母是何时过世的?”
“你爹没说,应该很早就过世了,要不你爹怎么会成为猎户?”
“爹没有兄弟姊妹吗?”
“娘没听你爹提过,应该是没有吧。”
李安然忍不住唇角一抽,娘的好奇心会不会太低了?救了一个来路不明还是身受重伤的陌生人,难道不应该搞清楚他的底细吗?爹说是上山打猎摔下山崖,可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你还有什么问题?”孟采华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我哪有什么问题?不过是闲着无聊,随口问了几句。”李安然下意识闪避母亲的目光,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热切了?娘平日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管,但不表示娘不精明,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费心思。
“你可忙了,何时会闲着无聊?”
“……”她真的很无辜,可是又不能反驳。
孟采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啦,娘赶着将这些药材整理好,你不帮忙就出去,别在这儿打扰娘。”
李安然当然是留下来帮忙,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打探几句,不过问得越多,她越觉得不安,她有一种预感,爹极力隐藏的秘密不小,真的挖出来好吗?
不到十日,卫容渊就收到卫门传来的书信——关于文成侯府的事。
看完书信,他几乎确定李承何就是文成侯的次子。
“公子,李老爷是不是跟文成侯有关?”卫春看到卫容渊的表情就猜到结果了,不相干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容貌如此相似?
卫容渊放下书信,“文成侯的次子赵云晋十八年前随皇家上围场狩猎时,为了保护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坠崖身亡,不过,除了残破的衣物和鞋子,并未找到尸首,因此有一说是赵云晋只是失踪,说不定为人所救,可是文成侯府派人找了三年之后还是没有消息,便相信赵云晋被野兽吃了。”
“十八年前?”卫春微皱着眉,仔细回想,“这是先皇登基两年后,不同心的朝臣、清扫得差不多,皇位也坐稳了。”
轻轻敲着几案,卫容渊整理一下思绪,细细道来,“先皇登基两年后,立储一事第一次浮上台面,皇子们私下开始较劲,拉拢结党。先皇有六个儿子,大皇子是长子,而四皇子——当今皇上一是嫡子,两人最受青睐,不过先皇好像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迟迟肯松口。”
“先皇根本不想太早立太子。”
“先皇能够越过其他皇子登上九五至尊,大半归功于他行事谨慎,大权还没牢牢握在手上,当然不会立个太子来分权。”先皇登基时已经四十了,大臣急着确定下一任继承人乃人之常情,可是太子的人选必系大夏未来,先皇也不敢轻易定下人选。
略一思忖,卫春很快就想明白了,“四皇子是不是在猎场遭到算计?”
卫容渊点了点头,“应该是,要不,四皇子身边的护卫那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赵云晋跳出来。”
“没有算计到四皇子,反而连累了赵云晋,即便赵云晋获救回到文成侯府,只怕也遭人惦记,能否安全度日很难说。”
“赵云晋担心的不只是自身安全,最重要是因为文成侯是纯臣,他护着四皇子得罪另外一位皇子,无疑违背文成侯的立场卷入皇子之争,若因此使文成侯府遭到先皇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
卫春理解赵云晋的心情,可是先皇在世时他不能不避开,当今皇上继位之后,身为皇上的救命恩人,为何还不出现?“李老爷真的是赵云晋吗?”
卫容渊明白卫春的意思,李承何若是赵云晋,当今皇上承继大统之后,李承何就不应该继续窝在这种小地方,甚至还防着他,深怕曝露真实身分。
“我相信李承何就是赵云晋,至于他为何不回文成侯府,我猜他应该知道当初是谁算计皇上。”
“他担心皇上揪着这件事不放?”
“这倒不是,对皇上来说,赵云晋出手相救可能只是碰巧,当时赵云晋就在身边,他没事,皇子出事,结果会如何?他不能独善其身,只能跳出来救人。若说当初设计皇上的人还活着,见他好好的,会不会担心他知道什么,出手对付他?”当今皇上算得上仁慈,登上九五至尊,并未挥刀对付自个儿的手足,除了先皇点名守皇陵的大皇子,其他几个王爷日子都过得很好。
卫春不由得摇头叹气,“明明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却是一点功劳都没有捞到。”
“他也许不想当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的救命恩人可以换来极大的利益,但无形之中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他是侯府嫡子,只要有真本事,冒出头是早晚的事,实在无须靠卷入皇家的争夺来换取利益。
“公子要管吗?”卫春知道主子关注李老爷是为了小神医,不过这终究与他们的任务无关。
“我只管自个儿的事。”
卫春困惑的模着头,这是管还是不管?
卫容渊没有多费唇舌解释,只要李承何不再教李安然跟他划清界线,他可没兴趣管文成侯府的事。
不过,他要如何跟李承何摊牌呢?直接寻上门,李承何肯定不会承认,当然,不承认也无妨,只要知道他无意揭穿,不用将他当贼防备就够了。
李安然觉得自个儿快抓狂了,先前拦她的路,这会儿当起跟屁虫,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她固定给英姑针灸,说好了一有进展就会告知,他也不必盯着不放,她以为他们已经达成协议了。
猛然停下脚步,李安然转过身瞪着卫容渊,“你干啥一直跟着我?”
“我找你治病啊。”卫容渊说得理直气壮。
李安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得恼怒的道:“我不是说过了,相思病是心病,心病只能用心药医,我就是神医也治不了。”
“我不也说了,我相信你,只有你——”
“你很罗唆,我怎么给你治病?我去哪儿给你找心药?”李安然气得跳脚了,这个人真是固执,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样子。
“你不就是我的心药吗?”
“……嗄?”李安然怀疑脑子当机了,她刚刚听见什么了?她是他的心药?
卫容渊幽幽一叹,说不出的哀怨,“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为何我说得如此明白,你还不懂呢?”
“……我应该懂什么?”李安然突然觉得自个儿变笨了,他用词明明很白话,但是为何比文言文还难以理解?还有,他的眼神干啥像个闺中怨妇?她又不是负心汉,这样看着她好吗?
“唯有你能治得了我的心病,这说明什么?你就是我的心药,不是吗?”虽然他喜欢逗她,看她傻不隆咚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不过他不想再跟她兜圈子了,直接挑明好了,可是话一出口,好像有那么点走调了。
眨着眼睛,李安然有听没有懂,这个人干啥板起面孔训话了?
若不是担心挨她一巴掌,他真想直接将人搂进怀里,保证她不再犯傻。
“我的相思病因你而起,你不就是我的心药吗?”
他的相思病因她而起……李安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娇颜瞬间转红,如今回想起来,他未曾挑明的一字一句满含暗示,是她心乱,没听出其中的玄机。
目光转为炽热,卫容渊不再遮遮掩掩,“这会儿你是不是可以为我治病?”
“……治病?什么治病?”她还心乱如麻,脑子跟不上他的速度。
“这要问你,你是大夫,又是我相思病的心药,你要如何治病?”见她脑子打结的样子,卫容渊忍俊不住的笑了,“真是可爱!”
回过神来,李安然往后一退,拉开两人的距离,“你……不要以为随便找个什么病来糊弄我,我可没那么傻。”
卫容渊很不服气,“不是你说我得了相思病吗?”
李安然张着嘴巴,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若他所言属实,确实犯了相思病,只是面对他的相思病,她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不太真实。
“你这丫头真不负责任。”
“……我不负责任?”
“是啊,你不来招惹我,我怎么会犯了相思病?这会儿你竟然说我糊弄你,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你不误导我,我怎么会认定你得了相思病?好啦,别再废话了,说呗,你究竟有什么事?”
他不可能看上她,肯定是有什么目的,譬如她爹……对了,先前他不是在打探爹的事吗?没错,他必是想透过她打探更多爹的事。若是一般的姑娘,他随便撩个几句,只怕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什么都招了,可惜她不是一般的姑娘。
卫容渊忍不住瞪人,“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你敢发誓,你不是有所图吗?”
“我确实有所图,我图你啊。”卫容渊觉得很郁闷,“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应该相信你吗?我这儿好像有很多你感兴趣的事。”为何她觉得有点心虚?好吧,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火花,可是他所图的不少,如今还关注起她爹,她都怀疑他们之间的火花不过是幻觉。
这会儿轮到卫容渊说不出话来,对他而言,这是两回事,可是又无法否认她所言。
“你对我爹有意见,你去找我爹,别来烦我。”李安然懊恼的踢他一脚,然后转身跑回家,正好撞上打开门走出来的李承何。
李承何望着巷口一眼,瞧见卫容渊转进巷子,“我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吗?”
“我有啊,可是人家盯着爹不放啊。”李安然试探的看了父亲一眼,然后绕过父亲进了屋子,李承何紧跟在身后。
“这是何意?”
“这要问爹有什么值得人家关注的?”
“……爹能有什么值得人家关注?”李承何的目光转为阴沉。
这么多年了,过去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不,更正确的说法是,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没想到会在此时遇上卫家,这是教他不能忘了根吗?
“我也很想知道。”李安然有一肚子牢骚,卫容渊对爹充满好奇心,必是知道什么,不像她,连个头绪都没有,她还是爹的女儿呢。
顿了一下,李承何伸手模了模她的头,“不要胡思乱想。”
李安然忍不住撇嘴,“人家都缠上来了,我能不多想吗?”
“这事爹会处理。”
“爹有何打算?”
李承何安抚的轻拍她肩膀,“你别担心,绝不会给我们一家添麻烦。”
李安然可以看见自个儿满头黑线,爹什么都不说,这才真的令人担心好吗?再说了,既然是一家人,有麻烦一起承担本是应该,最怕什么都不知道,灭顶之灾就从头上砸下来。
李安然哀怨的飘向父亲,可惜李承何视而不见。
半晌,她乖乖收回目光,她很清楚,她就是在爹耳边唠叨一日,爹不想说,她就别想得到满意的答案,可是她也相信,若非必要,爹绝不会隐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