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柳嫣真的拿到了解药。
然而送解药来的却不是韩靖甫,而是李熙平。
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见李熙平满脸倦色,想到这阵子以来他才是最辛苦的人,不但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还不能允许自己太过悲伤,必须强撑着处理各项公务,便忍住没多问了。
李熙平给的解药不但对症,分量亦足,柳嫣仅服用少许便感到身体好了许多,看样子不但可以完全解了身上的乌毒,还能留下足够的样本研制相同的配方。
有了这研究配方的目标,她总算打起精神,决定好好认真活下去。
只是当她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终于完全康复,却始终不见韩靖甫出现。
这实在太奇怪了,在这之前,他明明常常来看她的。
她又忍了几日,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向李熙平询问了。
本以为他会对她的问题感到意外,没想到他却只挑了挑眉,“我还在想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呢!”
她呆了下,“你一直在等我向你打听?”
“倒也没有,只是你这几日脸上分明写满心事,见到我时又总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柳嫣咬咬唇,她还真不晓得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过你的确是该问的。”
“什么意思?”
“有人为了你不要命的负伤闯敌营、抢解药,就算不喜欢人家,去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
柳嫣怔了半晌,“你说什么?我的解药……是怎么来的?”
“韩靖甫前几日夜闯敌营弄来的,虽说夷军这时的戒备远不如上回我和可清去时森严,但他才刚被罚完一百军棍,还敢单枪匹马的负伤去抢,倒也了不起。”李熙平的语气里有几分钦佩。
柳嫣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上一次他和可清两人去闯敌营,都带了伤回来,可知此事有多凶险,这回靖甫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跑这一趟,是不要命了吗?
接着她又想到先前几乎天天来看她的男人,如今已有好几日不见踪影,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禁气恼自己怎么到现在才问。
“是受了些伤,虽然不严重,只是……”
“只是如何?”柳嫣一颗心全提了起来。
“他为了确定带回来的是真解药,于是就以身试药了,所幸那药是真的,要不然又要多个中乌毒而死的人了。”
“他疯了吗?!”柳嫣不敢置信的低呼。
这种东西也能随便乱试的?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的呀!
“他只是太在乎你。”李熙平这会儿对韩靖甫的评价倒是好了不少。
之前他与柳嫣谈过后,虽然决定替韩靖甫掩饰,但心中不免仍埋怨着,不过经过这件事后,他有些改观了。
也难怪可清愿意花这么多年来栽培他,撇开他们立场不一,他的确有令人敬佩之处。
听见李熙平替韩靖甫说话,柳嫣本想出言反驳,但想到他这次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话又说不出口了。
李熙平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想法。“我晓得你认为是自己害了可清,所以不愿解毒,而且也觉得可清出事和韩靖甫月兑不了关系,因此很气恼他,尽避你心底清楚,那并非他的本意。”
“不管他怎么想的,他间接害了可清总是事实。”她一方面为可清的失踪感到伤心难过,一方面又气自己竟那么轻易就被那男人感动,居然想原谅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可清是被我害了。”
柳嫣一愣,“她坠崖与你何干?那时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早就拉她上去了,她是为了救我,才放开你的手。”
“不,你不明白。”李熙平苦笑,“若不是在那之前我不想她去赴约,自作聪明点了她的穴,她就不会为了强行冲破穴道而受内伤。凭她的武功,想将你拉上崖原就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却因身上带伤,最后只救得了你一人……”
柳嫣惊讶的看着他。
她从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知道……原来可清的失踪,也有部分是李熙平造成的。
可清不过是为救她而坠崖,她就如此自责了,那么害可清受伤、导致她施展不出轻功而出事的李熙平,这些日子岂不是更难受了?
柳嫣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只是想帮她罢了,不是有意的……”
“我当然不是故意的,却仍害了她。”他平静的道出事实。“如果当时我没自作主张,而是让可清去赴约,今天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了?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我们没有人希望可清出事,最后仍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岂能单怪罪于谁?”
柳嫣想了许久,不得不同意他的话,“你说得对。”
发生这样的事,靖甫与李熙平的自责不见得比她少,她又怎么能一味怪罪靖甫?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其实我也曾一度想追随可清而去,但冷静下来后,就知道先前自己太冲动了。”他缓缓的道,“她如今生死不明,如果她还活着,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发现我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失去所爱之人的痛我既已尝过,便绝不会让她也有那机会难过。
“而要是她真的死了,她在这世上最放不下的东西,我也要好好替她守着,总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吧?”
柳嫣思索着他的话。
李熙平说的虽然是他自己,但换到她身上又何尝不适用?
不管可清是生是死,都不会开心见到她过得不好。
可清也说过希望她能幸福的,不是吗?
柳嫣将所有的事细细想过一遍,最后终于吁了口气。
“韩靖甫现在人在哪?”
知道她想通了,李熙平微微一笑,“就在将军府的客房中,他府上的下人都已遣散,因此我让他来府里养伤了。”
柳嫣点点头,“那我去见他。”
李熙平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才敛下脸上的笑容。
“可清……所有你在意的人和事,我都已尽力替你安排好了,你是不是也该早点回来呢?我好想你……”
柳嫣走到客房前,忽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她对韩靖甫的感觉太过复杂,有恼、有恨、有怨,但也有深深的爱恋和感动。
一个愿为她涉险、置生死于度外的男人,她怎么还能怀疑他的真心?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想起李熙平先前说的事,她的心便微微疼痛了起来。
她快步走至床边,却意外的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奇怪,他不是伤得不轻吗?还能跑去哪?柳嫣一时间有些呆了。
“嫣嫣……是你?”一个不甚确定的声音,突然自她背后响起。
柳嫣一回头,便见到韩靖甫站在那儿,满脸惊诧的望着她。
她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伤还没好,忍不住蹙了眉,“你刚去哪儿了?”
身为伤患居然还不躺在床上休息,是不想康复了?
“我刚去打水……”韩靖甫原以为她不会想再见到自己了,没想到她竟特地来探望他,不禁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柳嫣一愣,莫名有些恼羞成怒的道:“这整个将军府都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靖甫见她忽然生气,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还想解释,可她却已迅速转了个话题。
“为什么你要自己去打水?下人们呢?”光想到他一个伤患竟要自己去弄水,一向待下人和气的柳嫣突然有种想把人叫来骂的冲动。
一百军棍可不是好挨的,一些底子弱的士兵被打个五十棍就废了,就算他有武功在身,必也受伤不轻。
结果他不但不好好养伤,竟还跑去夷军那儿盗解药,之后更以身试药,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越想越生气,气他的不要命、气下人的怠慢,更气自己先前的冷漠。
“是我自己没叫人的,将军府里佣仆本来就少,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喊人。”
“你以为你的伤是小事?”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是气愤又是担忧,“回床上躺好,我替你把脉。”
她的语气虽然凶巴巴的,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关心,韩靖甫瞧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笑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嫣嫣啊。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不过看起来她是原谅他了。
“我现在没法躺。”他指指自己的背,“有伤。”
柳嫣眉一皱,怒道:“那就趴着!”
他乖乖照办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柳嫣先是替他把了脉,确定他体内并无残留的余毒后,又开始替他检查身上的伤。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她又更火大了。
“你的伤到底是谁包紮的,怎么包成这样?”
“这什么伤药?效果这么差!”
“这伤都已经裂开了,怎么还不重新处理过?”
她边拆纱布边骂,最后叫人送来乾净的水和纱布等,又取了自己调制的伤药,重新替他上药。
上药的过程中,她还不忘叮嘱各种养伤注意事项,从几日要换纱布、切记不能碰水,到绝对不能吃的食物,韩靖甫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唠叨起来有多可怕。
想必过去穆可清应该没被少念过吧?他忽然有些好笑的想着。
不过能够得到她的关心,这感觉比什么都好。
“喂,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见他走神,柳嫣不满的道。
“嫣嫣,你这是肯原谅我了吗?”虽然大概猜到,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不敢奢求她现在就接受他,但能不能假设……她还愿意给他接近她的机会?
柳嫣不说话了,包紮伤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韩靖甫亦感觉到气氛的改变,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问得太急躁。
“对不起,嫣嫣,我……”
她却打断了他的话,“李熙平告诉我,可清希望她所在乎的人都过得好好的。”
他微愣,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穆可清,却仍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
“想想也是,过去可清曾不只一次要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她又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她若知道因她走了,我从此一蹶不振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更何况也许她哪天回来了呢,要是被她发现我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说不定会生我的气。”
“将军的确是那样的人。”
“靖甫,曾经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幸福,因此打算离开可清,和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却让我失望了。”
韩靖甫心一痛,苦涩低声道:“我知道,我很抱歉……”
“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可你后来的表现却又让我迷惘。尽避我现在仍无法完全释怀,但我很清楚,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像你这般令我心动且待我这么好的男人了。”
“其实我待你根本不够好……”若够好,就不会令她这么痛苦了。
柳嫣摇摇头,“好不好不是用嘴说的,我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有心能够感觉。你之前肯为我放弃复仇,之后又为了替我寻药,连命都不顾了,若这样还算不上好,这世上也没什么好的了。”
“那是我欠你的。”他的声音悲凉而乾涩。
“你是欠过我不少,却也曾数度救了我的性命,我们之间这笔帐是注定算不清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如今我再也无法确定你还是不是我的幸福,若要说是,我心中总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再次被你欺瞒背叛,可要说不是,我却又打从心底不想放手。”她顿了下,最终释然一笑,“不过人活在世上,谁又能确定自己眼前的每个抉择,在未来究竟会是对是错呢?”
不,至少他就知道,她必然是他最正确的抉择,只是不知她还肯不肯给他机会……
“你放心,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往后我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他低声承诺。
“真的吗?”她认真的望向他,“我还是很希望你是我的幸福,但是靖甫,你可愿意向我证明,从今以后你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待我的好也全然不假,让我重新相信,接受你是对的选择?”
韩靖甫显然是未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先是一怔,回过神后急忙道:“我愿意!嫣嫣,只要你肯给我机会证明,我必不会再让你失望!”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你往后的表现了。”柳嫣眨眨眼,露出久违的狡黠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