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位于景城西方,大约十多里的路程,走路虽有些远,不过乘坐马车就用不了多久。
将军府的马车朴实无华,外观上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马车没有分别,只是这马车不但特别加厚了车厢的木板,还做了双层隔板,莫说是箭矢,便是长枪要刺入也不容易。
穆可清身为武将,当然不坐马车,这是她特地命人替柳嫣造的,以保护她的安全。
柳嫣忍不住掀起了前方的帘子,张望四周景致。
由于景城地处边关,长年有夷军侵扰,尽避城内勉强还称得上热闹,但城外就清冷许多,放眼望去看不到几户人家。
毕竟谁都不想住在随时可能有夷军来袭、又受不到庇护的地方。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此处倒是保有了原先的风貌,除了此刻正走的大道外,一旁净是苍郁的树林,绿意盎然。
柳嫣静静瞧着,原先低落的心情随着迎面拂来的风儿消散了不少。
马车走过大道,又穿越一段紧邻峭壁的窄道,最后行至桐山山脚,由于再下来已无车道可走,柳嫣命车夫将马车寄在附近的农家。
柳嫣每一至两个月便会来一趟,那户人家自是识得她,知道她是将军夫人,因此不但热情答应,还每回都想留饭。
只是柳嫣急着上山,便婉拒了。
这桐山她还算熟悉,故也不要车夫跟着,让他留在农家,自己背上药篓、取饼装着挖掘草药的工具袋以及水囊,按以往习惯走的路线,熟门熟路的上了山。
别看她平时娇滴滴的样子,又懒散得很,可一旦牵涉到和医术有关的事,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事必躬亲,甚少假手他人。
她一路上山,寻找可用的草药,但走了一阵子后,却隐隐觉得不对了。
柳嫣忍不住停下脚步。
今天的桐山似乎有些奇怪。
平时山上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声,今日几乎听不见,且某些泥地上的脚印纷沓,像稍早前曾有大批人马走过。
她蹲子,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脚印,虽不懂打仗的事,但和可清在一起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概念。
这些脚印颇深,显见对方负重不轻,除了身着甲胄的士兵们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队伍能够制造出这么大批且深的足印。
问题是这方圆几百里内的夏军,都在可清的掌握之中,而她很确定可清最近并没有派兵经过或守在桐山上。
既然不是夏国军队……那就是夷军喽?
想通这关键后,她的脸色忽地变得苍白。
桐山离景城并不远,可今天却有一支夷军潜藏至桐山,竟无人知晓?
这下她再也顾不得采药了,立刻转身朝原路走去,打算回去报信。
只可惜她脑袋虽转得快,运气却不大好,才往回走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喝声。
“咦,那里是不是有个女人?”那句话是用夷语说的。
柳嫣自幼在汉夷交界的边关长大,后又随穆可清抗夷多年,当然听得懂夷语,这也令她更加确认对方的身分。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这些夷兵一向凶残,要是她被抓到,肯定死得很惨。
身后传来以汉语生硬喊着“站住”、“不准走”的声音,可她又不是傻了,自然跑得更快。
那些夷兵见状,纷纷追了上来。
若单论脚程,柳嫣怎么也不会是那些强悍健壮的夷人对手,但她胜在对地形熟悉,在小路间东躲西窜,夷兵一时间也追不到她,连想放箭都被林间大树阻隔了。
衣裳不断被树枝勾裂,甚至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但柳嫣无暇顾及,只是没命的跑着。
然而男女体力终究有差,她才跑了一阵子便喘得厉害,胸口疼得像要炸开似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而后面那些夷兵的叫喊声也近了。
难道自己今天真得命丧于此吗?不知怎地,她脑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
她猛地想起了可清的伤。她这次不但受伤,还中了毒,偏偏景城不但缺药材,还缺好的大夫,若自己真的在这里出事,可清的伤恐怕难癒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她用尽力气往前跑,却在经过一个转角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
“啊……”她只短促的叫了一声,嘴就被只大掌给封住,整个人也被紧紧箝在身后男人的膀臂与胸膛间。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她以为自己会吓破胆,可鼻间隐隐嗅到的熟悉气息,却令她的心在瞬间平静下来。
是韩靖甫!不用回头看,她也清楚的知道是他。
她不晓得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只要有他在,她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想起刚才的凶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此刻一放松下来,她顿时全身发软的靠在他身上,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大概是看出她不反抗了,韩靖甫也不再捂着她的嘴,只在她耳边道:“别出声,我带你走捷径下山。”
柳嫣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这桐山还有她不知道的捷径?
韩靖甫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是牵住她的手,带她朝另一个明显没有路的方向走。
就在她想开口问他究竟哪里有路时,他却突然搂住她的腰,双足一点,凌空飞了出去,直接踏着矮木树丛直冲而下。
……好吧,她忘了这男人会武功,不能以常理判断。
可惜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轻功的,柳嫣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高,这几下起落让她吓得闭上眼,风在耳边呼啸着,她的脚踩不到地,只能死死揪着韩靖甫的衣裳,就怕不小心掉下去。
因此,当韩靖甫确定敌人追不上,而终于停下脚步时,低头看到的便是她脸色惨白,紧紧依偎着自己的模样。
他微一恍神,想起十年前他们被人牙贩子盯上,不得不一起逃跑的事。
柳嫣向来强势大胆,那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惊慌害怕,让他想也未想,便将她的安危放在他的性命之上。
明知道自己的命何等重要,可若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她。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
此刻她那狼狈不堪、心有余悸的样子,又勾起了这几年来他总刻意压抑的悸动。
韩靖甫从没像现在这般后悔与夷人合作过,即使今天这件事其实是意外,他还是觉得歉疚。
特别是她脸上那两道细细的血痕,更让他一阵惧怕。
若不是他早一步赶来,他真不敢想像她会遇到什么事。
“你……”
“你……”
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同时出声,随后又双双一愣。
韩靖甫轻咳了声,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没事吧?”
柳嫣摇摇头,惊魂未定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来桐山了?”
“我去了将军府,守卫告诉我的。”月兑离险境后,他才突然想到,她若问起他为何知道要来救她,自己该怎么回答?
柳嫣平时看起来大剌剌的,却观察敏锐,若没想出好理由,可糊弄不过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庆幸能够及时救下她。
柳嫣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其实她起先的确想问他为何会来找自己的,然而在看到他身上的衣衫时,却完全忘了原来的问题。
那件墨绿色的衣衫,她再熟悉不过了,要不是刚才太过紧张害怕,光用模都该模得出,那是自己这阵子没日没夜赶制出来的成品。
“你……终于肯穿我替你做的衣裳了?”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瞧向他,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和喜悦。
韩靖甫没想到这点小事竟能让她如此高兴,忍不住月兑口道:“我从来就没有不肯。”
“才怪,过去我替你做的衣裳,你几乎都不穿。”她有些不满的噘嘴。
她每年都至少会替他做四套衣裳,却鲜少见他将它们穿在身上。
他微动了动唇,一会儿后才道:“我平日总在外奔波,军中的训练又容易磨损衣物,怎么好穿你替我做的衣裳?”
柳嫣一愣,随即瞠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你怕弄坏了我送你的衣裳,所以平时才不肯穿它们?”
韩靖甫抿着唇没回话,可当她见到他那略显不自在的表情时,就明白自己说对了。
她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那她先前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柳嫣又是欢喜又是怨怼的瞪着眼前的男人,颤声道:“你真是傻了,衣裳破了再做就好,哪有人因为这种理由便不穿的?”
“那不一样的。”韩靖甫轻声反驳道。
她替他做的衣裳怎么能和其他普通衣物比?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其他人从来就不一样。
柳嫣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蓦地红了脸。
“傻瓜。”她嗔道,虽然说出口的是骂人的话,语气却带着无限柔情。
虽然可清和其他人总喜欢夸他的聪明才智,可在她看来,这家伙分明是个傻大个,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
偏偏她就喜欢上了这傻家伙。
韩靖甫瞧她欢喜羞赧的可人模样,突然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手才刚抬起,就听到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声响。
是夷兵!没想到才刚甩掉了一批,竟又在山下遇上另一批。
韩靖甫脸色一变,刚抬起的手立刻改握住柳嫣的手腕。
应该是稍早前碰上的那些夷兵用什么方式联络了下面的人,这些夷人肯定不愿潜伏在这里的事泄露出去,会想灭他和柳嫣的口很正常。
“呃,怎么了吗?”柳嫣还处在先前的喜悦中,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夷兵追来了。”他沉声道。
“喔。”柳嫣听到这消息已不像先前那么害怕,因为她知道只要有韩靖甫在,自己就是安全的,所以她很温顺的任由韩靖甫牵着走。
“你的马车在山脚下吧?”韩靖甫问道。
“嗯,我将它寄在一户农家中。”
“那好,我们得尽快下山回城。”
“好。”她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找我?”平时,就算有事要谈,他也会等她下山啊。
韩靖甫脚下不觉一顿,迟疑了下才道:“我只是怕你独自上山会碰到野兽……”
要是换作平时,柳嫣绝对不会相信这藉口的。毕竟之前她可都是自己上山,可她才刚得知他对自己其实也有情意,因此现在马上就相信了。“所以你只是特地来陪我的?”
韩靖甫侧头,见她一脸快乐期待的表情,只能压下心底那份歉意,微微颔首。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在乎和肯定,对她来说竟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