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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途似锦下堂妻 第八章 苦命小姊妹(2)

“都下来吧,将来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乐不染领先跳下了牛车,回头对着牛车上一对衣衫褴褛,面色惶恐的小姊妹说道。

这两张有着七、八分相似、面黄肌瘦的小脸蛋,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不问不知道妹妹小问已经十一岁,姊姊小暖十二岁有了。

两人搀扶着下了车,柴子转头指挥后头跟着的车队,让他们由后门进去把东西卸下,又等这边完事,再把牛车赶回去车行。

乐不染则是领着小姊妹进了家门。

这姊妹俩是淞州夏里人,家中祖父母、爹娘、兄弟,一家和乐融融,家境虽然只是小康,但是家人一条心,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可连下了半个月暴雨使得江河溃堤,洪水破堤而出,一泻千里,整个淞州顿时成了水乡泽国,上万亩良田被毁,几个村落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发大水时,祖父母自知年迈,抵死不肯离开家园,孝顺的爹只能留下来,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和她们姊妹俩随着逃难的人潮往北走,先是弟弟染了风寒,后来母亲也倒下,身上不多的银两都为了给两人治病花得一滴不剩,身为长兄,哥哥咬牙护着她俩一路乞讨,然而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完全失去方向的兄妹又被后面追上的难民潮冲散,一家五口,剩下举目无亲,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的她们。

姊妹俩身上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沿路上,看着一个个撑不住的老弱妇孺撒手去了,一开始还有草蓆草草裹了,但每天都有人死去,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下一刻还睁不睁得开眼睛,就算睁开,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

身上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吃观音土、糠皮、豆萁、树皮、草根,甚至青苔,这还是有得吃的时候,没得吃的时候,眼睛发绿到什么都往嘴巴塞,肚子里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勉强保住小命来到平遥县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这县城的县官别说安置这些流民,施粥放药了,若不是她们进城进得及时,恐怕早像许多经过的州县一样,被关在城门外,压根不许进城。

她们到处被驱赶,已经伤了腿的小暖终于走不动了,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有能耐带着妹妹继续走下去,甚至乞讨。

她知道姊妹俩想活下去,唯一的一条路便是把自己卖了,换上一点银子,让妹妹活下去。

她跪在大街上插草自卖自身,恰好被乐不染看到。

乐不染本来并没有打算要管这闲事的,世上可怜人多了去,哪管得过来?

但是她见不得那些个伺机而动盯着姊妹瞧的闲汉和人贩子,她想到当初被赶出家门的自己,要是没有女乃娘伸了把援手,自己下场并不会比这两姊妹好到哪去,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

虽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有人愿意给那么点机会,命运说不定就有改变的机会。

她和那位小姊姊商量,给她们二十两银子,姊妹和她一起回家。

柴子把牛车停在家门口,便去指挥庄头和佃农们把骡车赶进后门,乐不染则是领着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进了前门。

柴王氏和勺娘早听见动静,估模着是乐不染和柴子从庄子回来了,两人放下手里的事,从主屋里探头出来,瞧见的便是乐不染身边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

哪来脏兮兮的小丫头?

柴王氏一听乐不染说明缘由,这才知道两个是姊妹,还是从淞州过来的流民,一时同情心大发,她年纪大了,心肠变得比年轻时更加柔软,见这两个小丫头这么小一点,居然从老远的淞州走了好几个月的路走到这里来,那得吃多少苦头啊?

一看那姊妹俩的小手小脚,全是冻疮和脚泡,身上没一块好的,只剩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真是惹人怜,看着看着,眼睛便湿了。

不过她很快便考虑到了现实面。“家里添两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两个这么小的丫头能做什么呢?买回来也没用啊。”

小暖是个识趣的,一见乐不染对柴王氏的态度宛如自家长辈一样恭敬,以为柴王氏是世田家主母,拉着小问的手便咚地跪了下去,小暖诚诚恳恳的给柴王氏磕头。“女乃女乃,小暖很能干的,劈柴、烧水、煮饭、带孩子,以前家中一双弟妹都是小暖带大的,也能帮着我娘干活,女乃女乃有事尽避吩咐我,小暖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要不……请您留下我妹妹,给她一碗饭吃,小暖只要有地方住,不吃东西不要紧的……”

“赶紧起来,瞧瞧这丫头说的是什么,小姐带你们回来,哪还能少你们姊妹一碗饭吃,你们俩就安心住下来吧。”见她瘸着一条腿实在可怜,柴王氏便赶紧让小问扶着她姊姊起来。

“锅子有的是热水,我带两个丫头去洗洗,再出来吃饭。”勺娘只有廷哥儿一个孩子,见两个小丫头就像看见贴心小棉袄似的把人领进去了。

“那丫头的腿脚看起来是瘸的,到底是什么毛病,要是治不好,可怎么办?”柴王氏咕哝了句。

“先请个大夫来看再说吧。”

“我这就去。”柴王氏扭头就走。

大夫很快来了,说是伤了节骨,拖的日子长了,一时缓不过来,但好在年纪还轻,只要吃好睡好,好好将养,将来行走跑跳都是没问题的。

留下方子,柴王氏又跟着去抓药。

逃难的日子连小命都可能转瞬失去,饥寒交迫之下,又伤了腿,饭都吃不上一口,哪来的银钱可以看病,拖啊拖的,小伤拖成了重伤,也亏这孩子能忍到今天,普通的女孩子家随便破块油皮就哭天抢地了,乐不染却没见她掉过一滴泪。

乐不染觉得,这小暖,要是她眼光不差,应该会是个得用的。

小半个时辰后,小姊妹一身干爽出现在乐不染面前,身上穿的是本来勺娘为廷哥儿准备的新衣,因为是放宽了尺寸下去裁制的,刚好适合小暖的身高,另外一身套在小问身上嫌大了,勺娘俐落的折了两折,快手快脚的缝上,细细的针脚,密密缝制,看得小问眼湿,她娘以前也是这么替她和姊姊缝制衣裳的……

再让小问穿上修改好的衣裳,宽脚裤,恰到好处,成了一个清雅秀丽的小泵娘,勺娘带出来展示在乐不染面前,满意到不行。“先暂时这样穿着,过两天再帮你们缝两身新衣裳。”

这会儿,柴子和出去玩耍,已经取了大名叫柴昇的廷哥儿都已经回来,众人团团坐在餐桌前,对于家里出现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站娘,眼里都是好奇。

接着柴王氏也进门了。

从勺娘口中得知这个家作主的人就是把她们从大街上带回来的恩人,小暖拉着妹妹的手一起跪下。“请恩人赐名。”

“恩人这两字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至于名字,”她看了眼小暖。“你以后叫日暖,小问就叫素问吧。”

“多谢小姐赐名!”姊妹俩相视一笑,小姐赐了名,表示她们就是这个家的人,往后就能安心的住下来,再不用担心被人到处驱赶了。

“都起来吃饭吧,你俩太久没进食,肠胃禁不起油腻,多用些藕粉小米粥,烤鸭把皮去了,吃上几片是无妨的,别贪多,往后想吃什么有的是机会。”

烤鸭是她回来时买的,方才趁着两个丫头去梳洗的时候,乐不染下厨烙了米纸,不同于一般的荷叶饼纸,乐不染的米纸虽然也是用来包肉和蔬菜的,顾名思义是用米浆做成,但是里头又混进了一定比例的面粉水,因此带着米纸的透明感和白饼的弹性,吃起来比一般的面饼皮还要好吃。

她做的菜卷色彩丰富,既可卷素,也能卷荤,素卷中的十香菜,炒豆芽中便有三种,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苗,加上豆腐干、千张、金针、木耳、冬笋酱、姜腌芥菜、胡萝卜丝,每样菜通通切细,再分开炒熟,光是那切丝的功夫,就让这素菜卷华丽了起来。

荤菜卷则是摊蛋丝皮、油亮亮的鸡丝、腌制后下去爆炒的猪、牛、羊肉丝和片好的烤鸭,再加上一盘细如发丝的葱白和一盘甜面酱。

另外,一大锅的藕粉小米粥,掺入葡萄干、熟芝麻、山楂、花生碎等等。

廷哥儿很捧场的点头,迫不及待要开动。“想不到干娘会做菜,我以为干娘和我一样只会吃。”

乐不染赏他一个小栗爆,有必要这样揭她的短吗?方才那会子大家都在忙,她不下厨,谁下时?

小姊妹掩了嘴偷偷的笑,这个家看起来很和乐融融,会是个好地方吧?

两人起初没敢上桌,这不合规矩吧?

毕竟年纪小,一家就这么几个人,乐不染也没意思要两个小孩在餐桌上立什么规矩,在众人的催促下,两姊妹上了桌,一桌人坐得满满当当,很快,风卷残云,两大盘的菜卷、一大盘的烤鸭片和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廷哥儿和日暖姊妹,吃得头也不抬,两个小泵娘直到盘子都空了,还舍不得的用舌头舌忝了舌忝,而廷哥儿模着滚圆的小肚子,直嚷着要他娘背他回屋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不是让她们少吃一点吗?结果还是吃撑了。

于是乐不染去寻了胡椒,用药钵磨成细末,让姊妹俩服下去,胡椒能治胃疼,呕吐、月复泻,消化不良等多种肠胃不适,降气暖胃,效果奇好。

日暖暂时做不了什么事,乐不染便让她专心养伤,素问暂时跟着廷哥儿,陪他看书玩耍作伴。

小姊妹在柴家住下来的事也就这样定了。

棒几天,乐不染又出门,她着人打听淞州夏里的灾情,那人办事也俐落,很快她便得知淞州水退过后,紧接着爆发时疫,大街小巷,尸体堆叠如山,到处都可闻到腐败的尸臭味,日暖一家,怕是凶多吉少了。

事已至此,遂不再多想,带着柴子去了人市。

家中的老弱妇孺不说,柴子、廷哥儿再过两天便要上学去,学校就是个小型社会缩影,同侪会比较,会有小圈子,她不想他们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点上,尤其是柴子,要温书、与同学交流、老师布置的功课都不能少,所以两人身边都得有人,加上柴子还要替她管着田庄土地,人肥的事也要靠他张罗,这下该忙都忙不过来了,添置人手的事情就变得势在必行了。

第一次踏进人市,乐不染觉得很违和,这些奴仆被允许在公开市场上叫卖和交易,阶级和牲畜一样,女子的价钱高些,男子的价钱廉价的不可思议。

这也难怪,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有的身上脚下錬着铁链,每个人的脸上除了茫然就是麻木。

“小姐?”柴子看出乐不染心底那份对人市的排斥。

“我没事,就这家人吧。”她看上了一家子,父亲大约四十出头岁,年纪偏大,矮壮的身躯看着削瘦,骨架却是不错,母亲的手上都是茧子,看得出日子不好过,二儿一女瞧着十四、五岁年纪,问了原因,竟是被兄弟陷害,一家五口被扫地出门,穷无立锥之地,破罐子破摔,这才想一家子卖身为奴,求一口安稳饭吃。

这家人乏人问津,年纪偏大是个因素,一家人坚决要一起卖,又是一个因素,至于那少年,她并没有打算要。

她只是多瞧了他一眼而已。

要乐不染说,她本来只想买两个强壮的婆子,两个小厨,可最后领着人回到家时,却是一串粽子似的人,还有落在最后面那个特立独行的小尾巴,她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有些堵心,除了齐壮一家子,她居然也把那个叫温棠的少年给捎上了。

这种妇人之仁真要不得,不就是见不得他孤伶伶的杵在那吗。

熬人、妇人,也罢,她本来就是妇道人家!

齐壮和妻子珍娘被买下的时候,瞧着乐不染身上朴素的衣着,还有乘坐的牛车,以为就是很普通的人家,只是家里缺了帮手才来买人的,心里还打鼓着,一下买下他们一家子,这人使唤得过来吗?

但一看见这三进宅子,心里再没什么怀疑,对将来的生活还隐隐有了些期待和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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