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太阳,让整个台北像烈火之城,大家都避着炎炎夏日,只有长孙无缺贪恋着那彷佛要烧灼皮肤的阳光。
她仰着脸,眯起眼,身上穿着薄敬言为她买的无油粉蓝色雪纺纱洋装,也不遮,不躲,就这么伫立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一直笑着、晒着。
“无缺,当心晒伤,快过来。”去帮她买冷饮的薄敬言站在骑楼下轻喊,嘴角忍俊不住。
这傻瓜!
这三天,带着她在大台北几个景点随处逛,她不怕热也不说累,兴奋得像是第一次出门,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惊喜,连所有人嫌弃的艳阳她也视为珍宝,毫不在意灼人热意会把自己晒黑。
“噢。”她点点头,跑回到他身边。
“不热吗?你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盯着她晒红的鼻尖和热得发烫的双颊,又好气又好笑。
“热,好热,这太阳简直像火球啊!原来太阳是这么烈啊!”她笑着抹去额头和脖子的汗水,口气里没有埋怨,只有惊叹。
“因为是夏天,这城市就特别热,你啊,当心中暑。”他递给她一杯台北最著名的珍珠女乃茶,顺手帮她抹汗。
“夏天都这么热吗?”她接过女乃茶,喝了一口,顿时又睁大漂亮的双眼,口齿不清地惊呼:“喔喔,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他已渐渐习惯了她对任何事的大惊小敝和赞叹欢喜,可是,即使看了不下一百次,他还是觉得她这样满可爱的。
对一个从前世到今生觉得一切事物麻木冷感的人来说,透过她的单纯情绪,彷佛开启了他的另一种感官和视野,对这滚滚红尘,对这原本令他不耐的世界。
所以,带着她出来,居然还颇觉得愉快。
“这是一种加了珍珠的女乃茶。”他的嘴角上扬。
“加了珍珠?这一颗颗的是珍珠?”
她好奇地盯着那一颗颗在香甜茶水里浮沉的小颗粒。
“当然只是种说法,呆子。”他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哦……”她呆了一下,随即恍然一笑.
天真和愚蠢并不一样,他知道她不傻,只是对于现世的一切陌生,才会展现出这股憨态。
而他,喜欢她这份天真。
“这真的好好喝哦!还有刚刚吃的小笼包,还有蛋糕……怎么每一样都这么好吃呢?”她边喝边赞叹不停,娇美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他噙着笑意,拉着她继续往前行,眼前的炎热烦杂的俗世变得更顺眼多了。
俪人双行,男的高眺俊逸,女的清丽秀美,引发往来人们的不少注目。长孙无缺原本只忙着观看新奇的周遭,但渐渐地发现了很多人向她投来的眼光,快乐的心情倏地变为局促,紧揪着薄敬言的手臂,低头不语。
“怎么了?”薄敬言低头看她。
“他们……都在看我……”她拉过长发遮住自己的脸。
“是,那又如何?”
“他们……会不会是发现了我……不属于这里……”她的头更低了。
他愣了一秒,哑然失笑。
这鬼奴缈生真的在阴沟里待得太久了,才会如此自卑低下,时时惊惶。
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面镜面帏幕前,双手搭在她肩上,说:“抬起头来看看,无缺,看看你自己,看看我们。”
她缓缓抬起头,盯着镜面反射出的两人。
身后的薄敬言修长俊朗,简单的短袖白上衣和牛仔裤更显出一身的挺拔帅气,而他身边的女孩,长发飘逸,一袭水蓝洋装如夏日的晴空,明艳照人。
那女孩……是她!
由于出现时间太短暂,她始终没好好看看自己,记住自己,这张陌生、美丽脸孔的主人,就是她啊!
“长得漂亮,谁不爱看呢?”他笑着搂住她的肩。
“真的……很漂亮……”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的,所以,抬起头,堂堂正正地看这世界吧!这不就是你最大的心愿?”他直视着镜中的她。
是错觉吗,感觉上长孙无缺和缈生似乎愈来愈像了。
“心愿?”她喃喃地说,终于绽放原来的笑颜。
是的,她的心愿正是好好看看这世界,现在哪有时间纠结别人的目光?
“看过街景、城市,走,接下来我带你去看海看夕阳。”他拉着她往前走。
“海?大海吗?”她开心地问。
“是的。”
“海在很远的地方吗?”他微笑着。
“很近,台湾是个很神奇的小岛,看山看海都很近,也都很美。所以我挺喜欢来这里。当然,可能也因为这里是我半个故乡。”
“哦,我听你说过,你母亲……是台湾人?”她好奇那位不曾亲眼见过的婆婆。
“是的。”
“她是怎么去到北京的呢?”
“缘分吧!很深很深的缘分……”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往捷运站走去。
在往淡水的路上,他简单地说了他母亲薄少春的故事。
她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说得心思流荡。
当年那个薄家最胆小最没用的宗主,最后竟是将他拉回现世的最大因素。
千方百计,机关算尽,抵不过她一个随口说出的心愿。
以为了断了的前生种种,在他意兴闹珊,万念俱灰之际,又衔接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你母亲倒是薄家最厉害的人了。”她惊叹。
“应该是吧!可是她自己没自觉,呵。”他轻笑。
“唉,我真想看看她……”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傍坐身边的她。
清醒的她,薄家人除了敬道,都没见过,或许,该让他们见见她了?
“啊,我应该见不到吧?可能时刻一到就又要消失。”她摇头吸气。
“也许,可以。”他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沉吟着。
“可以吗?”她诧异地问。
“嗯。”他微微一笑,心里暗忖,反正也必须先带她回北京处理代理孕母的事,到时就让她见见薄家所有人,之后,再将她送回幽暗之境吧。
她开心不已,笑容在美丽的小脸上如花般绽放。
两人就这么一路赏游淡水小镇,看海,观日落,当太阳渐渐西斜,夜幕降临,灯光真起,他们沿着堤岸散步,空气已没有了白日的鼎热,微风徐徐,吹拂着他们的身躯,心情也跟着清爽了起来。
他们信步走着,来到了一处离水很近的岸上,四周游人几乎都用餐去了,木板钉制而成的人行栈道此刻一片幽静,水波不停地拍打而来,那感觉仿佛就走在海边。
“这里好美。”长孙无缺靠在木栏上,眺望着灯光反射出的粼粼波光,欣喜不已。
他笑了笑,今天她不知说了几百次“好美”了,在她眼中,无处不美。
正想调侃她几句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薄家私人医生高博士的来电,看来代理孕母的事已安排好了,于是他转身走开接听。
长孙无缺仍沉浸在夜晚美景之中,脸上全是满足的微笑,但当她的目光痴迷地盯在远处沉入海中的最后一抹余晖时,不知为何脚下的浪潮突然激起了一道水花,溅湿了她的鞋子和裙摆。
“啊!”她低唿一声,低头看着那水浪,蓦地,一股熟悉又冰冷的感觉提住了她的心神。
太阳西沉,四周一片昏暗,那翻涌的浪涛显得如此深黑幽远,一波强过一波的水声,像来自黑洞的召唤,魅惑着她,勾引着她。
渐渐地,她攀上了木栏,上半身往前探,再往下,接着,整个人就这么栽进了水中。
“哗啦!”
落水的声音引起了正在接听手机的薄敬言注意,他连忙转身一看,发现长孙无缺竟然浮沉于水面,大惊失色。
“无缺!”他冲上前,扑在木栏上,看着她的身影诡异地往水里沉去,丝毫没有挣扎。
几乎没有多想,他立刻纵身跃下,一把将在水中动也不动的她捞起,游到一旁的浅岸,将她抱上来。
就着岸边的路灯,只见她浑身湿透,紧闭双眼,似乎连唿吸都停止了,可这状况却又不是妖鬼的作怪。
“无缺!醒来!”
他拍着她的脸急喊,见她仍无反应,直接就捏开她的口,为她做了人工唿吸。
一阵急救后,她倏地睁大双眼,大口急急吸气咳嗽,小脸全是惊惶。
“咳咳!!嗯!嗯!”
见她醒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自己跳进水里想淹死自己?”
“我……我……”她茫然地看着他,脑中一片溷沌刺痛。
水,那幽暗的水,浓黑深沉,朝她淹没而来,她无法抵挡,无法抗拒,只能恐惧地任其灭顶……
这诡异又似曾相识的景象令她全身颤抖,小脸惨白,无法言语……
“无缺?怎么了?”他看出她的异样,将她拥进怀中。
“水……很黑很黑的水……我的头……好痛……”她埋首在他胸口,害怕地说。
他搂紧她,心中暗忖,上次她在浴白里也差点整个人沉溺,而且在水中也是久久不动,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吗?
在成为鬼奴之前,她发生过什么事?
“没事了,放心,别怕。走,我们找间饭店休息。”他温柔地安抚她,眼神变得深沉。
如同他一开始的揣测,缈生肯定有过什么不寻常的故事,而且,她还极可能是个不寻常的人。
天色一片昏黑,他扶着她,就近找了家饭店入住,梳洗更衣。
沐浴饼后,她已恢复气色,两人换上了新的棉工和牛仔裤,叫了客房服务,就在落地窗前观淡水的夜景,享受烛光晚餐。
长孙无缺饿极了,吃得津津有味,连红酒都当果汁大口喝着,彷佛刚刚落水的意外已抛到脑后。
他啜着红酒,看着她雪红的双颊,轻笑:“看你吃得好像所有食物都很美味。”
“因为从来没吃过啊!”她满足地叹息:“而且,你不知道,在阴界的深沟里,什么都没有,肚子永远是饥饿的……”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鬼奴?”他顺势问。
她呆了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所有的鬼奴都不知道,在那里,我们都没有记忆。”
“哦?”
“只是在黑暗里,持续着吸着煤灰,被那些鬼侍们使唤、折磨……”她停止了进食,突然有些感伤。
看过阳世的灿烂美好,她还能回去忍受那个幽冷卑贱的处境吗?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好像不经历反而好些,一旦经历了,就开始想拥有更多。”她幽幽地说着,拿起红酒,又喝了一大口,那香醇的酒汁带着涩味,正如同她忽然郁闷起来的心情。
“这就是人性啊,体会过,就会捨不得了。”他勾起唇角。
“是啊,真的会捨不得,捨不得灿烂的阳光、绚丽的夜色,捨不得这美味的食物,更捨不得……”她一双星眸望向他,急急收住。
“更捨不得什么?”他眉一挑。
“没……没什么……”她脸更红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放下酒杯,向前握住她的手,揶揄地说:“捨不得我吗?那么?来这人世走一遭,又遇上了我,后悔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虽然羞怯,眼神却坚定执着。
“不后悔。”
三个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让他调侃的神情顿时凝住。
这三个字,比直白的“我爱你”更强烈,更撼动他的心。
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对他不了解,生命中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无法现身,她只凭着一股成为人的热切期盼,甘愿承受阎王对她的恶劣惩罚,只为他带给她的这短暂时光,就欣然感动吗?
如果知道他的最终目的,知道他当时在忘川畔出手救她的企图,她也能不后悔吗?
“这一刻,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满足了。”她露出幸福的微笑。
“如果,下一秒就被吸回那幽冥阴阳交界,再也无法现身呢?”他盯住她。
“有你在我生命停留,就算只有一秒,那也够了。”她眼中盛着浓情,倾吐着对他的爱意。
他心头一震,忽然有点气恼。
为什么这么不贪心?这么知足?为什么对面临的一切不求不索,逆来顺受?
为什么,她这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扰乱了他向来的冷静?
他倏地将她从椅子上拉起,一把揽进怀中,低头凑近她,轻哼:“你就没想过,遇见我,可能只会留下心痛?”
她笼置在他强烈的男子气息中,轻颤了一下,才缓缓露出凄美的微笑。
“那就痛吧!痛,才知道活过。”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又恼,又闷,又悸动,直接攫住了她的双唇,给予一记充满火气的粗暴狂吻。
她微惊,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下意识想别开脸,他却不让她闪躲,扣住她的后脑,吻得又深又急。
唇舌一阵交缠厮磨,渐渐地,攻击式的吻变了,她的顺服和柔软化除了他那份不悦,原本的恼火变成了慾望,挑起了更深沉的饥渴。
他探进了舌尖,撩弄着她的樱口,无法停止。
她被他吻得全身虚乏,双腿无力,整个人往下滑。
他大手一揽,将她则紧自己,抬起头,看着满脸迷醉,气喘不已的她。
此刻的她如此迷人,脸颊酡红,双眼朦胧,红唇丰润甜美,他暗抽一口气,难以自持地再度吻住她。
两人相拥深吻,落地玻璃窗上照映出他们相贴的身影,这时,紧闭的室内明明无风,但他们的影子却悄然晃动了一下。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薄雾,月光隐去,夜色阴霾……
情慾如星火燎原,烧融了理智,薄敬言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指尖隐隐窜泄的寒气,他只知道,现在,他全身每个细胞都想要她。
带着某种急躁,他搂着她踉跄地移向卧室,边吻着她边扯开阻挡在两人之间的衣物。
她柔女敕的唇瓣在他口中化为诱人的蜜糖,勾起了他体内蠢动的火苗。
他不由得加强了吻的力道,紧紧覆住了她。
灼热的气息从他的唇间传了过来,她柔弱地颤了一下,当最后一件衣衫褪尽,他将她莹白如玉的胴体紧紧圈在怀中,掌心摩娑着她细滑的背脊,两人紧贴着彼此,热吻交融激情的夜,从此开始。
昨夜的缠绵彷佛只是前戏,那个温柔的薄敬言蜕去了斯文的壳,变成了一只雄性恣扬的美兽,全身散发着情慾的狂焰,就要将她吞噬。
她嘤吟着,被他火烫的舌尖撩拨得全身虚软,只能无力地贴挂在他的胸前,微微颤抖。
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大床,轻轻放下,她的秀发如黑绢散开,衬着白净的小脸,星眸红唇,妩媚又撩人。
……
饼于冰冷的空间中,充斥着激荡的喘息和满足的申吟,他们血脉偾张,丝毫没感受到那份不属于空调的寒意多么诡谲。这一刻,他们唯一想要的,是与对方紧密地成为一体。
夜,更深了,深得彷佛不会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