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在擦桌子,利用忙碌来遗忘那个迟到三年的讯息,很伤、很痛、很割人心,但那一刀也够狠,一口气切除压在心头上的那颗恶瘤。
她还以为二皇子只是不喜欢自己,还以为只要她释出善意,他们将会过得幸福,而原来……不是不够喜欢,而是憎恨,恨得想将她除去。
其实认真想想,早有脉络可寻,二皇子对感情执着,他重情重义,他曾经说过今生今世只愿求得一齐心女子,定不教她受罪于嫉妒。
何况她怎不明白,他有多么痛恨被安排。
小时候,信王爷安排最好的师傅给他,结果他书念得敷衍,全然不在意糟蹋自己的天分,若不是她这个小小神童出现,激发他的竞争心思,他的课业怎会突飞猛进?在未允下两人婚事之前,他疼她宠她、喜欢她,一有机会就把她打扮成小子带她出门,给她买糖葫芦、买果子,慷慨地买下所有她喜欢的东西,那时候啊,她过得多幸福。
偏生那个婚事,离间了他与她,皇后娘娘眼底的大义,在他心底是强逼,二女共事一夫,更是他无法忍受的痛苦,然后恶性循环,一步步走到眼下的状况。
李萱自问,整件事她没错吗?不,她有错。
她那样懂周旭镛,那样了解他的脾气,却还企图顺应着安排迫他娶她,就是大错特错。
今天这番遭遇,她半点不冤。
心随意走,她迫着自己念头翻转,她强行把心头委屈卸下,她说服自己与周旭镛本就是无缘无分的两个人,怎能计较谁又辜负了谁。
总之,全是她的谬误,她承担,然后从此丢弃对他的情感,落得一身轻松。
只是谁都没料到,五皇子说出那个教人痛得心碎的真相,竟是解除她多年桎梏的契机,也好,从此连怨、连恨、连放下都不必。
虽然李萱还是不明白,那日周旭镛为何会突然出现于永平宫?难道是因为……她再不是他的包袱,他松下戒备,又可以像小时候那样真心待她?还是因为心存愧意,试图要弥补过去?李萱深吸气,又逼自己笑,她知道,逼久了那个笑就会益发自然真诚,越能说服别人。
反正不管二皇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于她都不重要了。
接下来,她该想的是如何讨好五皇子,如何让他同意送自己出宫,她很想去那个可以养鸡养鸭,靠自己双手生活的梅花村。
她抬起头,深吸气,把脸上的笑弄得更自在惬意。
真好,不心酸不心痛,真正的放下、再无半分委屈;真好,不在意一个男人,连灵魂都轻松几分。
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李萱的动作轻快,跪到地上一寸一寸地擦着地板,她擦得用力,像是在擦拭自己的心似的,彷佛这般日复一日地擦着,总有一天她浑沌的心情将和这片地板一样,会让她擦得光可监人。
屋外,周敬镛、周旭镛不敢置信地互望一眼。
她竟然在笑,还笑得那样开心?周旭镛进屋,走到她跟前,绣着青云的皂靴进入她的视线,李萱微微一顿,仰头顺着那身锦衣玉袍缓缓往上,在接触到周旭镛的目光时,心微呛。
没事的,她已经不在乎他!两句提醒,李萱放下抹布,缓慢起身将水盆挪开,站直身子,这才发现周敬镛也来了。
“恭亲王、靖亲王。”
她垂眉屈膝,卑微得一如宫婢。
周敬镛走到她面前轻拍她的肩,柔声道:“煜镛不懂事,这些日子要委屈你了。”
她退开两步,避开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掌,轻言道:“多谢王爷好意,奴婢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这态度是拒绝?拒绝他们的善意?周旭镛皱起浓眉。
“宫外我有一处宅邸,若是你愿意搬到那里,有人会照顾你。”
周旭镛隐忍,拉起她的手腕。
李萱的目光挪往周旭镛脸庞,果然,只要断绝非分想望,他便愿意待她宽大。
可惜,他不明白女人的骄傲,要,就爱得彻底、爱得淋漓;不要,就连藕断丝连都不必,剔除掉想爱的心,她再不肯牵牵绊绊、不干不净。
她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头,收回自己的手。
“不劳靖亲王爷费心,奴婢在这里很好。”
“你这是在同我生气?”
凝眉,他深邃的眸子里,有她不理解的情绪。
“奴婢不敢。”
“或者你……想要搬进靖亲王府?”
这话是试探,试探自己在她心中还有多少分量。
李萱苦笑,好不容易才抛弃呢,他怎又一扯二扯、扯出她的心酸。
她抿紧嘴唇,试图淡然。
“怎么能呢,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人岂能一再犯错?过去是奴婢看不懂情势,以至于心存非分,如今万望王爷大人大量,原谅奴婢不懂事。”
一番话说得周全圆满,可却激得周旭镛脸色铁青,她把过去当成一场“不懂事”,当成“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他尚未回话,周煜镛先一步在小瓶子的陪同下进屋,冷眼将三个人轮流扫过一圈,撇着嘴角,斜靠在墙边,那表情似挑衅又带着几分张狂,他两手横胸、眼角含笑问:“李萱,你想跟二皇兄走吗?抗旨的后果,你能承受?”
如果能够抗旨,李萱会坚持出宫,如果她心怀怨怼企图害周旭镛,她就会跟着他走,但是……她早已变得胆小,冷宫岁月让她学会别往刀口上撞。
于是最终,她乖乖地待在永平宫。
不过,皇帝待她还不坏,不管理由是为了补偿她或周煜镛,总之赏赐下来了不少好物,而周煜镛心高气傲,看都不多看一眼就让人把赏赐给搬进她屋子。
李萱挑了金银等物、打包收妥,为日后出宫预备着。
她把布匹挑出来,选了合适的裁布制衣,绣荷包帕子,她也选了两匹青色云纹布料打算给周煜镛裁两身新衣,倒不是看他没什么好衣服上身,只是想着若能打好两人关系,或许他会愿意帮自己一把。
现下她和周煜镛……算是怎么回事呢?李萱也说不真确。
不知道是不是奖励她两度没顺了周旭镛的心愿,他居然对她宽怀起来,不但拨了两个宫女沉鱼、落雁给她,还允许她到书房里挑书。
虽然他仍然经常出言寻衅,仍以惹恼她为乐,可别的不行,说几篇大道理镇压镇压他的嘴皮,让他鸣金收兵倒也不是难事,只要在他怒极动起手来之前见好就收……总之,三番两次后,李萱已经慢慢学会在周煜镛失控之前停止战争。
日子顺顺利利过下来了,日夜相处,李萱多少看得出来周煜镛对周敬镛、周旭镛有心结。
不,这样说并不公平,他是对整个后宫、整个天地都存了心结,他喜怒不定、孤傲难驯,还有些残忍暴戾、任性乖张。
他一个不称心就会张狂地发飙,会虐打宫女太监,他痛恨阳光,他喜爱阴暗,他不许永平宫里出现笑语。
他说:“我就是喜欢看别人被折磨、被羞辱,喜欢别人因为失去而自怜自卑。”
他说:“我就是喜欢别人妻离子散、家庭破碎。”
他说:“你不准笑、不准幸福,不准把日子过得舒心,那会令我碍眼。”
他说出来的话很变态,可说透了,他不过是在追求残酷的满足感,然而在发泄过程中也难掩他自身的凄苦,这样的他让李萱提不起恨意,反倒是油然升起同情。
比较让李萱为难的是周旭镛的态度,他时常过来,在周煜镛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皮子底下见她,他总是送来东西,一些她用不着也没有心思用的物件。
她并不乐意见他,不管他是因为罪恶感或者想待她一如过去,都不愿意。
但他是王爷,连永平宫的主子也阻止不了他的拜访,她能说什么?皱起细细的柳眉,她放下手中书本,凝目望向屋外。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偶尔有几声雁鸟凄凉地鸣叫,风扫过树叶沙沙作响,日光倾泄,透过窗棂落在地上,形成淡淡的影子。
李萱看一眼坐在桌边描花样子的沉鱼、落雁,忍不住笑了,她们两人样貌普通,沉鱼皮肤微黑,落雁嘴略阔,虽称不上丑陋,但宫里挑人都是选些头脚整齐、样貌适眼的,相比之下,她们的样貌就略略……她们这般长相竟让周煜镛恶意地取上沉鱼、落雁这两个名字,不管走到哪儿,都遭人嘲笑,可也没见她们有半分火气,只会憨憨一笑。
有时想想,她们手脚虽有几分粗笨,却是个实心地的,没什么野心,只一心一意想平平安安待到二十五岁、攒够银子放出宫去。
这样的人被分派到永平宫,也不是坏事。
把书摆在榻间,李萱起身。
“公主,你要做什么?”
沉鱼走到她跟前,笑眯两只小眼睛。
“我去做几个菜,说不定五爷会过来这里用饭。”
“我去给公主打下手。”
落雁放下笔也跟着上前。
五爷吩咐过,要小心看着,不可以让靖亲王把公主给带走。
“一个跟我去、一个留着吧,如果五爷过来,至少有人递茶倒水。”
“我去吧,我的手脚伶俐。”
沉鱼急急毛遂自荐。
她哪里手脚伶俐,她不过是讨厌做绣活儿,可李萱没戳破,让落雁留在屋里,领着沉鱼到后面小灶房做午餐。
对于厨艺,李萱很有几分天分,她遗传了母亲秀娘的巧手,也得到她几分绝学。
永平宫的小灶房本无人使用,李萱来了以后便据为己用。
平日里,他们吃的是御膳房送来的吃食,只不过周煜镛虽然是皇子,因不受皇帝看重,再加上永平宫本就位置偏远,每回饭菜送来不是晚了,就是冷硬得让人难以下咽。
李萱发现灶房后头有块荒废的菜园,爬满丝瓜藤还有一堆野菜,沉鱼家里务农,她自告奋勇把菜圃略略整理后,她们便有了吃不完的丝瓜和蔬菜,李萱又托小太监买来几只鸡鸭养着,有菜有蛋,生活越过越舒坦。
上回,周煜镛见到又是满桌冷食,肉上面还浮着一层肥油,一个火大把桌子给掀了,满肚子火气想过来找李萱发泄一番,没想到却见她和沉鱼、落雁围着桌子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还有说有笑,欢乐畅快。
这让他更生气了,凭什么她们的日子可以过得这般舒坦,他板着脸进屋,本想把她们的桌子也给掀了,可是敌不住饥肠辘辘,他夺过李萱的碗筷,坐下来把满桌子菜肴一扫而空,自那之后,他三不五时便会过来蹭饭吃。
自己开小灶,要炭、要米、要油盐酱豆类,落雁不时得去同小太监们周旋,开销虽然大了些,但李萱认为值得,周煜镛那么难讨好,现在有了门路,她哪能不卯足劲,尽全力套好关系?她相信,人心是肉做的,等到他们再多建立几分情谊,她向他提出宫想法便不难了。
李萱烫一个青菜、闷熟一碗丝瓜,再蒸几颗咸蛋,当她们将菜端进屋里时,却发现里头坐的不是周煜镛而是两名不速之客。
她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久违了,月屏公主与婉清姑娘。
周月屏至今仍未婚配,江婉清却已经许给三皇子周勍镛为侧妃,周勍镛成亲后便出宫建府,但江婉清为了对付三皇子妃,提升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遗余力地讨好淑妃和周月屏,经常递牌子进宫。
站在门口,李萱犹豫不已,她早就明白离开冷宫难免要面对一些人,不管是喜欢或不喜欢。
因此她足不出户,企图求取几分安宁,却没想许多事便是自己不招惹,也会自动送上门。
李萱将托盘放在柜子上,垂眉敛目走往两人面前,屈身一福,低头轻道:“月屏公主、侧妃娘娘。”
“看来高高在上的怀玉公主还记得咱们呢。”
周月屏嗤笑一声,满眼阴厉。
李萱没理会对方的恶意,她不想惹事,只想赶紧把这两尊大佛送出去,她给沉鱼、落雁使了眼色,她们虽迟钝也知道来者不善,急急忙忙出屋去讨救兵。
见李萱久久不吭声,江婉清扬起声调说:“看来在冷宫关上几年,倒是关出几分规矩。”
李萱淡淡笑着,她不会为这样的言语而生气,以前她的清高是面具、是刻意装出来的,现在则是已经刻进骨子里,寻常人哪有本事惹怒她。
何况她明白,她们那是心虚,底气足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贬抑别人来提升自己。
她的微笑看进周月屏眼底,引发她一股无名怒气。
“你在笑什么?”
“没有,只是见到公主和姑娘,心里头高兴。”
“看见我们你高兴?可惜看见你,我们却开心不起来。”
周月屏转身,翻了翻桌上的书册,讥讽地对江婉清说:“瞧,人家果然是神童、是才女呢,一出冷宫便迫不及待重拾书本,怎地,想进国子监不成?可惜啊可惜,那里再没一个二皇子给她撑天。”
李萱静望她们,波澜不兴的脸庞上唯有淡然笑意,她明白对方的心眼小,芝麻大的事也会看得如泰山般重,眼前她只能尽力不让对方挑毛病,免得遭泰山压顶,那才是真倒楣。
江婉清瞪向李萱,视线定在她脸庞那道伤疤上,她不明白,李萱明明已经变成丑陋女子,凭什么还可以如此自信?这是她最碍眼的地方,以前她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顶了个公主名号,讨得皇后的开心便心高气傲。
如今没有皇后可依恃,名声臭了、容颜毁了,皇上又把她放在五皇子房里,这举动摆明她早已不受待见,而她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凭什么有如此态度?所以她们讨厌她,越来越讨厌,讨厌得不刨她两下,心底就不痛快。
“怀玉公主,你大概不知道你进冷宫之后,靖亲王就迎娶王妃进门,没有你在中间纠缠不清,人家小夫妻感情可好得呢。”
江婉清得意说道。
李萱不接话,微侧头看着掌心上的粗茧,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二皇嫂性子温和亲切,连父皇都夸奖呢,去年淑妃娘娘生辰,她花好几个月时间绣的观音图,连皇上都说好。”
周月屏接话。
“可不,人美心巧,这样的人才配得起靖亲王,不像某些人啊,仗着几分颜色就以为自家的染坊天下无双,也不想想那骨子里流的不就是贱民的血吗?”
“你没见那蔷薇再怎么装腔作势,终究学不来玫瑰的高贵。”
“怎能不装呢?难得呀,猴子冠上个公主头衔,也会比莲花指呢。”
周月屏与江婉清一搭一唱说完,两人掩嘴大笑。
“可不是嘛,还以为穿上衣服就成公主了呢,旁人分不清,咱们这些知根底的还能不明白?”
她们一人一句说得好不尽兴,李萱却没把她们的话听进去。
她们说得兴头起,李萱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局外人模样。
李萱置身事外的态度让等着看好戏的两人渐失笑容,她们越是讽刺,心中的怒火越是炽盛。
是怎样?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仍然不把人看在眼里?轰地,怒火蹭上脑门,江婉清一掌拍在桌上,“你那是什么表情!”难得地,周煜镛带起笑意,微跛的腿轻快起来。
扁是背影,也能轻易教人看清楚他的快乐,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互视一眼,虽没交谈却也忍不住脚步欢快。
五爷啊,就要出头天了呢!前几日,李萱和周煜镛又对上了,周煜镛要她乖乖听从他才有好日子过。
怎知李萱却说:“凭什么?”
周煜镛一听,脸色白得像鬼似的,吓得永平宫里的下人以为他又要对她动粗了,没想到他只是冷着脸、眼底冒着火,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李萱又说:“凭什么你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得到别人的看重?那么,那些战战兢兢、每天为前途拚搏的人算什么?”
两人的争执经由小瓶子之口传到周旭镛耳里,一整天,他眉开眼笑,快乐得近乎张扬。
开心,是因为她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因此,听说五弟后来上了奏摺,周旭镛便悄悄地动了点手脚,让皇帝看见他的奏摺。
“主子,您也同小瓶子说说,什么事这么乐?”
小瓶子走上前,在周煜镛耳边说着。
周煜镛拉弯嘴角,扬扬眉毛,眼底的孤傲被喜悦取代,他被父皇夸奖了!那日他与李萱争执,当晚彻夜辗转,她的话在耳际翻来覆去,他一个激灵翻下床,没让人进屋子伺候,自个儿磨了墨,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大篇盐税法提纲。
墨汁方收干,他就将奏摺傍递上去,他压根儿没想过父皇会看见它们,他只是想同李萱赌一口气——看吧,我做什么都没用,没有一个皇后娘亲,没有父皇看重,我什么都不是。
他把对盐税的看法写成摺子呈给父皇,原是打算用那件事掐死她的话,让她明白天底下的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得成,这世界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世间不是只有光明磊落,更多的是黑暗污浊。
可……谁知道,父皇会当着所有大臣面前夸奖他,说他有见识,还要他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到御书房,同几名辅国大臣共商他所提的盐税法。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骄傲过,当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时,他的晦涩褪去、自卑离席,第一次,他抬头挺胸,觉得自己是个名符其实的五皇子。
这该归功李萱。
虽然周煜镛并不那么乐意承认,但事实不会因为他的忽略而改变。
饼去两个月,他讨厌她、厌烦她,甚至时不时向她寻衅,偶尔还出现想要对她动手的张扬怒气,可她总是一脸平静,文风不动地回他一篇大道理,令他不服气、企图抗辩,却在静心下来认真思索后,不断重复想起,第一次到她屋子吃饭的事——那日端来的饭菜冷了,浮上一层恶心的油,他气得又发火,摔掉满桌碗盘,吓得宫女噤若寒蝉。
小瓶子连忙去把李萱给找过来,她一进门,脸上不带半分表情,只是低将碎片一一拾起,她一面捡一面说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讲,或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权势只能吓人一时,不能唬人一世,有力气愤怒,不如拿去追求成功卓越。
成就是努力来的,不是吼骂来的,轻贱旁人并不能使得自己更显高贵……”收拾好碗盘,李萱无视他的怒气,带着沉鱼、落雁离开他的屋子。
他肚子饿,气得想找她再吵一架、在她身上发泄怒气,于是阔步走到她屋前,没想到见到她和沉鱼、落雁正围着桌子吃饭,不是御膳房做的,是她自己开的小灶。
两盘青菜、一碗鸡肉,分明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食物,可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凶,挑衅的心情在看见那些菜时,他忍不住大步进屋,半句话不说地抢下她手中的半碗饭,扫光满桌菜肴。
李萱不语,只是偏着头静静看着狼吞虎咽的他,脸庞上带着温暖笑意,像看个孩子似的。
见他饿得紧,她又和沉鱼转进小灶房烫了蔬菜,弄来一盘炒蛋。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讥笑她,“什么时候怀玉公主变成厨子?”
她没被他惹毛,眼角含笑,回望他,“是庖丁就让他去解牛,是伯乐就让他去相马,是鲁班就让他去弄斧,是高祖就让他去治国,人本该尽其一身才能,为自己、为旁人做点事,我善厨艺就别浪费功夫,不管这工作是高贵或低贱……”她说了一大篇后,顿了顿,问他,“至于你,除了做五皇子,还想做些什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没有半分强迫人的口吻,但就是会让人把话听进耳里、记入心底。
他性情孤癖又反骨,分明把她的话听入心,分明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说:“一个动弹不得的人能做什么?一个充满不幸、处处受挫的人,能够做什么?”
李萱没有露出半分嘲弄,只是眼神中有让人厌恨的悲怜。
半晌,她轻缓开口,像是怕吓着他似的。
“受挫是好的,它会加深你对生活的理解;磨难也是好的,它会让你对成功的内涵更加通透;不幸也非坏事,它会让你对这个世间的认识更成熟。
而你,从来不是动弹不得的人,你还有脚,虽然它不如旁人的俐落好使,但一样可以带你畅游天地,它影响不了你聪颖的脑子,改变不了你的雄心壮志,除非……”
“除非什么?”
他冷眉问。
“除非你的心让那些你不在乎的人,用恶毒言语所蒙蔽,除非你相信自己动弹不得,做任何事只会失败受挫,那么你将渐渐地变成他们想要你变成的那种人——无用、颓废又自轻的男子,最终你将顺遂了敌人们的心意。”
“话说得容易,如果是你,你能不在乎别人的批评?”
她莞尔一笑,说:“很难,但我会努力无视他们,因为我明白,一匹英勇的奔马,绝不会因为被苍蝇咬了几口而羁绊住它的脚步。”
他与李萱的相处就像这样,他是把槌子,她却是团棉花,他使尽全身力气敲打仍打不出她的忿然,只打出自己一身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