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船开进离京城最近的河港,军士下了船,开始快步的行军,不到天亮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的守军将士还算有点勇气,没有马上逃,但更没胆开门了。
都说东瑞军全军覆没,这群人到底是打哪来的?难不成是南蛮穿着东瑞军服想诱使他们开门吗?
两边人马僵持,直到贺齐宣骑着黑色战马从军伍中出来,那守城官吓到了——去年皇上御驾亲征时,他见过皇上一眼,那模样……很难忘。
贺齐宣开口,“开门。”
守城官于是匆匆开了城门,大军长驱直入。
天色逐渐亮了,开始有人出来,看到军队疾行,都是赶紧躲回屋子里。
远远的,看到皇宫最顶端的琉璃瓦,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贺齐宣微笑,朕的皇宫,朕——回来了。
禁卫军自然早在昨天收到纸条,夜晚就派人去接头,有皇帝的字迹,还有皇帝信任的楚前锋,哪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本来就是效忠贺齐宣的,现在正主回来,当然只有高兴的分。
皇宫城门大开,贺齐宣纵马狂奔。
几个早起的太监尖声想骂,一看来人,都傻住了。
皇上?
可皇上已经死了啊,二皇子都登基了……
贺齐宣率着骑兵一路奔进福兰宫了——根据消息,淑妃已经自称柳太后,入住埃兰宫了。
埃兰宫,她真胆大,那是什么地方,她也肖想着住进去?
他离开京城不过十个月,基本上宫女太监都是旧人,人人看到威风凛凛的贺齐宣,哪敢阻挡,纷纷跪下磕头,只求别杀自己。
贺齐宣在福兰宫的前庭,转了一圈,朗声道:“柳韵音,出来见我!”
“谁在这边大呼……”房嬷嬷出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往屋中跑去。
不一会,淑妃出来了,一脸不敢相信,“皇上,您……”
“朕还活着。”
见贺齐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淑妃心思百转,突然放声大哭,“皇上您可来了,您要替臣妾作主呀。”
贺齐宣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淑妃扑了过去,“臣妾也是没办法……都说皇上被俘虏,柳太尉又一直拱着贺卿上位,臣妾一个晚辈怎么拗得过,只能允了……臣妾不是大逆不道……臣妾真的没办法……”
“哦,所以你是没办法,才不愿意筹朕的赎身银,是因为没办法,才打开宫门让安丰年的人马进宫,狙杀皇后跟婉妃?是因为没办法,所以才杀了上牧监丞的女儿,好帮贺卿另外婚配?是因为没办法,才自称太后,并且搬到我母妃住的福兰宫?”
淑妃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心里着急,他那样几天就传一次纸条,第一次看到真的差点没吓死,后来又想,贺齐宣心思难测,或许这是他早先写好,命令宫人什么时候悄悄放在她枕头上。
要说,也是房嬷嬷没用,怎么都抓不到那人,每次睡觉时,从枕头底下模一张纸条,总会让她吓得不好睡。
“皇上,臣妾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太后跟太尉都让臣妾做,臣妾当然只能照做了,皇上,您也别生气,即位的也是您的儿子哪。”
淑妃眨眨眼睛微笑,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美,皇帝一定会心软的。
“柳韵音,你真把朕当傻子吗?贺卿才几岁,他能亲政?今日若朝政是贺卿作主,就算你大逆不道,朕也会看在你生儿育女的分上饶你一条生路,但看看现在满朝文武,三分之一
姓柳,三分之一是柳家提拔上来的,三分之一空着,我贺家的东瑞朝政是让你柳家把弄着玩的?”
“皇上,臣妾不过是个弱女子,能作什么主啊,您要生气,应该找柳太尉,他才是出主意的人。还有太后,没有太后,宫中也不会成事,这一切与臣妾无关。”
贺齐宣不想再跟她鬼打墙下去,下马,拔出长剑,直接刺杀。
淑妃睁着眼睛,手捂着肚子,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不断流出,不敢相信贺齐宣真的会杀死自己。
自己的好梦要醒了吗?
她是太后,她的儿子是皇帝,柳家满族富贵,她当初狠心把自己嫁给贺齐宣,要的就滔天天富贵啊。
她要柳家上上下下跟她下跪,跟她说娘娘好,太后好。
爹就会知道,嫡姊没用,有用的是她这个小妾的女儿,她才能给柳家争光……
淑妃往后倒去,喘着气,笑说:“你知不知道宫人都怎么说你?鬼怪皇帝,哈哈哈,我,我……我没爱过你,跟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哈……哈哈……”
贺齐宣却不生气,对于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没什么好气。
而且,他现在有康明杓了,她真心爱他。
天下只要有她,那就够了。
“我喜欢的……一直是我祖父的一个清客……大我十岁,可是啊,他真好看……他去过好多地方,哪里都去过……”
贺齐宣上马,没再去管淑妃后来说什么。
禁卫军已经知道他回来,要掌控皇宫自然十分容易。
一个一个消息传来,柳太后已经控制住了,伪帝贺卿控制住了,博容公主贺珠控制住了,堯琴公主贺瑶控制住了,皇宫肃整完毕,贺齐宣进入十个月没进的御书房。
他带回来的几万大军要对付安丰年,容易得很。
半个时辰后,好消息一个一个进来,柳太尉一府已经控制住,大行台尚书令控制住,太常少卿控制住……满朝除了柳家的官员,还有十几个是靠着他们的,现在一一都被绑起来了。被柳太尉关起来的忠心百官,自然也放出来。
一场叛变,不到两个时辰都安定下来。
那百来个忠心的臣子获准到御书房来,进不来的就在门外跪着,大呼万岁。
贺齐宣亲自扶了外公庄太师起来——老人家瘦了不少,他写那“四喜饺子”就是让老人家知道他还活着。他小时候最爱吃母亲贤妃包的四喜饺子,而那四喜饺子则是庄老夫人的手艺。
庄太师亲眼见到爱孙无恙,也不管百官还在,当下就红了眼眶,“皇上……可吃苦了?”
“朕挺好。”
“皇上安好,老臣……就安好。”
贺齐宣不会只看坏的,这一场局抓出了对他不忠的人,但也意外知道那些看起来胆小怕事,但大事上却不迷糊的人。
经过这一役,东瑞国至少可以稳固百年,他算不愧对祖先了。
重新回到星阑宫,感触特别深,康明杓还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花园被淑妃给毁了,但经过匠人巧手,几天又恢复原本的样子,花草繁盛,夏风吹过树叶,传出令人平心静气的沙沙声。
爆里巳经平定,除了皇后还没回来,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但贺齐宣很忙,已经回宫一个多月,他只来过两次,说没几句话,看看孩子就走。
要罚的,要赏的,通通得做决定,朝中关系千丝万缕,除了万恶魁首如柳太尉,其他都还得衡量以前在朝贡献,不然会被世人说帝王无情。
进了宫,康明杓这才知道皇帝不是最自由的人,反而是牵扯最多的人。
譬如说柳太后好了,乱世肯定有她的分,逃都逃不过,但她偏偏又是皇帝的嫡母,东瑞以孝立国,儿子处罚母亲那是不孝,但若柳太后作乱到这种程度都没事,皇室威仪何在?
皇帝昭信在哪?
说来,柳家也整族奇葩,听说皇帝杀入宫时,淑妃把责任都推到太后跟太尉身上,然后太后双手一摊,哀家在深宫念佛,啥也不知道,柳太尉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道,若不是太后跟淑妃下旨,微臣如何能这样大胆?
就这样你推我,我推你,底下的人也一样,个个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升官晋爵都是小皇帝的恩惠,自己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什么那是柳太尉强迫小皇帝下的圣旨,微臣可不知道。
微臣不过六品官,哪有资格进御书房。
柳家众人联合起来叛变,现在却人人推卸责任,发毒誓的发毒誓,求开恩的求开恩,一大家族居然没人坦承罪行。
而这些传入星阑宫的消息都已经简化了,真实的不知道多严重,康明杓光听就觉得贺齐宣辛苦,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养好,逃难时瘦下去的贺玥跟贺瑜,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养又慢慢胖回来,皮肤也白了,小孩子长得真的很快,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有很大的变化……
“婉妃娘娘。”永隽过来小声说:“皇上来了。”
康明杓看着贺玥跟贺瑜午睡时的样子,实在舍不得移开目光,但皇上来,也不能不去迎接,于是站起身走出耳房,到了外处。
贺齐宣刚好跨过门槛进来,一脸神采飞扬。
“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
康明杓笑着问:“皇上可是有什么喜事?”
“经此一役,我东瑞声威大振,南伏国,北轩国,北鹤国,西钟国,纷纷遣使要求缔结和平约定。”
“我东瑞将士这回真的威震八方了。”
“可不是。”贺齐宣饶是个内敛之人,但面对如此好的消息,喜悦也藏不住。
“南蛮跟北夷可真大大失策了,臣妾就不懂了,皇上又不是昏君,他们哪来的胆子挑衅皇室威严?”
照她说,南蛮跟北夷的君主真的脑子坏了,东瑞这十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家又极力发展兵农合一,怎么会起兵跟这种国家打仗,那不是稳输的吗。
只能说人是贪心的,见中原富庶就想夺取,结果却让自己国家覆灭——贺齐宣大概真的恼火南蛮了,采取的是很极端的手法,南蛮以后的成年男女,必须跟东瑞边境的成年男女通婚,如此多年,以后的孩子都是南蛮跟东瑞血缘各半,但由于东瑞强大,南蛮就自然消失了。
康明杓觉得这样不大好,打仗,无辜的永远是老百姓,文化不同却强制通婚,恐怕也会衍生出其他问题,但也无法开口劝,南蛮好好日子不过,偏要打仗搞得生灵涂炭,十年一闹,永远不安宁,难怪贺齐宣火大。
安平上了新冲的碧云茶,白色瓷盏中茶色温润如宝石,茶香袅袅,康明杓不得有所感,“回宫一个多月了,但臣妾有时候醒来还会迷糊,以为是在逃难的时候。”
“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了。”
“皇上的事情是不是处理得差不多了?”
贺齐宣点点头。肃整,说是两个字,但前前后后也费了一个多月。
泖太店送住佛寺出家,淑妃虽然已死,但不得安葬,尸首抛乱葬冈,柳家以柳太尉为中心诛九族,柳太尉提拔上来的四十余名官员打回白身,永世不得进京。
对他忠心的朝臣,则各往上提一品。
当然,最棘手的就是贺卿,贺珠跟贺瑶。
三个都是柳太尉的血亲,但也是皇室中人,不可一概而论。
经过审问月余,大理寺卿定三人出家,但玉牒可以留名,死后也可回皇陵安葬。
那个夜晚,一辆马车悄悄离开大理寺狱,京城深夜一向宵禁,但这辆马车却拿出急令,连夜出城临州去了。
皇后是平变一个多月后,才带着太子贺凌跟三皇子贺封现身的。
康明杓因为自己逃得顺利,以为皇后也是,却忘了柳家人想要皇位,首先要斩杀的当然就是太子贺凌,精兵都去追他们了。幸亏皇后早有准备,一路向西逃到了西域,西域小柄众多,找个地方隠匿起来,安丰年的士兵就算想抓也得考虑考虑,带兵入邻国,这是要起纷争的。
正因为皇后逃得太远,所以回来时也多花费了时间。
这一招是很险,但为了贺凌将来能安稳当皇帝,对皇后来说,一切都很值得。
皇后入宫那日,康明杓带着贺玥跟贺瑜在宫门大门口迎接。
皇后一看到贺瑜就忍不住了,一向端庄自持的女人,抱着女儿激动得全身发颤。她还以为女儿死在宫中,逃出宫后每当想到女儿就心痛如绞,现在发现女儿竟然还活着,哪会不欣喜。
皇后重新入宫,当然一切仪式都可以开始了,一个多月没人掌管的后宫又开始运作起来。
贺凌还是那个太子,休息一日后,马上跟着贺齐宣上朝。
贺封本来就对武功有兴趣,这一次劫难,更坚定了他的信心,他不想当清闲王爷,他相当将军,将来兄弟齐心,为了守护东瑞国而努力。
贺齐宣很是高兴,同意贺封休息几日后便搬去骠骑大将军府上,由骠骑大将军教导武术,兵法,还有邻国问题。
前头帝后在忙着,后头康明杓也没闲着——忙着吃饱睡,睡饱吃,众人都还偏痩的情况下,她跟贺玥的肉迅速长了回来,不过秋天就恢复如昔,完全看不出逃难痕迹。
眼见菊花宴快到了,康明杓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少吃一点,不然当天若只有她们母女俩圆圆胖胖,似乎也不太像话。
又过了几日,太子的婚事定下后,皇后传话,让康明杓去凤仪宫一趟。
康明杓赀得有点纳闷,但还是穿上宫服,用最短的时间到了凤仪宫。
皇后虽然祌色有点疲倦,但精神尚可,见到康明杓,露出高兴的神色,“本宫最近事情多,所以耽搁到现在才让你过来。”
“皇后娘娘贵人事忙,可得多保重身体。”
“这里是你当时送来的金银珠宝,拿回去吧。”
康明杓也挺高兴,银子毕竟是可爱的,但看看,又觉得好像多了不少,明明她送来时的箱子没这样大啊,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了?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真的不是同一个箱子?可皇后都说是了,自己就这样收下吧,别问了……可真的好奇怪啊……
皇后察觉她神色有异,微笑,“本宫添了一些,是答谢你替本宫照顾其华公主,说来,这孩子跟你有缘,当年落水由你所救,这回遭难让你给救了。其华是本宫的命根子,本宫是俗人,就拿金银珠宝感谢了。”
康明杓惶恐,“皇后娘娘言重了。”
“收下吧,就算你在宫中不需要这样多,将来清月公主出嫁,身边多点值钱事物,有好无坏。”
想起女儿,康明杓想着,也是,古代女儿出嫁,娘家再也管不到,有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她不想看到女儿为钱烦恼的样子,于是躬身,“臣妾谢谢娘娘。”
回到星阑宫,安平一点这才知道,皇后添了约莫十万两的东西,还有一个怎么样都想不到的东西——一块银牌,擦得十分亮,上面四个字:丹书铁券。
她没见过,唐嬷嬷也没见过,但皇后会给,肯定是好东西。直到贺齐宣来了,她拿了东西问他,他笑说这可是好东西,让她收好了。
她不解,丹书铁券是什么?
贺齐宣道:“这可是免死金牌。”
康明杓傻了,免死金牌?东瑞国居然有这东西?
“太祖皇帝开国辛苦,给了当时一起征战的兄弟一人一面,总共十八面出去,现在有十四面已经回收在宫里,皇后给的,应该是从柳家没入的。”贺齐宣顿了顿,“你救了贺瑜两次,这东西可以收。”
康明杓想也不想就说:“臣妾也用不着,留着给贺玥当嫁妆。”
“怎知道自己用不着?”
“一来臣妾不惹事,二来,臣妾就算有事,皇上也会保臣妾,这牌子当然留着给我们女儿当嫁妆,这东西可比金银珠宝值钱多了。”
贺齐宣被她噎着了,这女子真越来越不怕他,嘴巴上说的“皇上”“臣妾”,但偶尔就会是“你”啊,“我”的,吃他这个皇上的豆腐,当他没发现呢,但看她一脸窃喜,又想着算了,他身为夫君,难不成还跟妻子争起这种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