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回到言家,却发现家里有另一件好事在等她——全嬷嬷跟花好月圆都没死,只不过受了重伤,都在疗养。
卓正俏一听,马上就要去看,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梳洗。
后罩房中,全嬷嬷,花好,月圆,三人都躺在通铺,由全嬷嬷的女儿照料。
三人一看卓正俏由言萧抱着进来,撝着还没好的伤口就要下床,两丫头马上哭出来,仝嬷嬷也是老眼含泪。
“老天保佑,小姐没事。”全嬷嬷又是哭又是笑,“不然老奴死了也无法交代。”
卓正俏连忙道:“全嬷嬷,别这样说。”
言萧把她放上通铺,主仆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花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只恨奴婢当日已经昏了过去,不然好歹跟着小姐一起被抓,也免得小姐一个人害怕。”
月圆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都没事,太好了。”卓正俏内心喜悦已极,“我当时见后面马车下一直有血流出来,还以为你们都不在了,现在能活着真好。”
月圆突然惊呼,“小姐的鞋子——”
都是湿了又干的血迹,黄褐色的,暗红色的,还有鲜红色的,一层层叠着。
她们也听过一些土匪的手段,这下全想到了。
全嬷嬷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这下更白,“小姐快些回房,请大夫来看看,千万别留了疤痕。”
卓正俏倒是不在意,“肯定留疤了,不过没关系,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好。”
后来在全嬷嬷再三催促下,卓正俏才让言萧抱回房中。
下人自然已经准备好热水。
卓正俏正想着花好月圆现在连床都不能下,难道让黄嬷嬷帮自己洗?有点尴尬,但要是让人家知道一个二少女乃女乃居然没人帮手,传出去是言萧没面子。
正当考虑的时候,却见言萧把她抱往洗浴间。
卓正俏搂着他的脖子,笑问:“你抱我进来,难不成要帮我洗?”
“那是,我是你丈夫,我不帮你洗,谁帮你洗。”
卓正俏原本只是开玩笑问问,没想到言萧真有这打算,一下子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又有点高兴。
东瑞国男尊女卑,只听过妻子服侍丈夫洗浴,没听过丈夫服侍妻子。
好,她卓正俏就当东瑞第一人。
饶是已经当了半年的夫妻,在床铺以外的地方解衣服还是有点害羞,烛火很亮,照得浴间明晃晃的,好像白天。
外衣,中衣,然后是里衣。
她知道这不是脸红的时候,但完全控制不住。,
言萧先舀水把她脚上的斑斑血迹洗干净,小心翼翼的,一点都没碰到她的伤口,然后敷上一层药,这才抱着她进入浴桶。
一碰到热水,那真是整个人舒服了,往下一沉,让热水淹过头脸,这才浮出水面,吐了一口气,“真好。”
言萧拿过牡丹露水给她洗头。
她就靠着木桶,身心完全放松。
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头皮,舒服得要上天。
洗完头,言萧粗手粗脚的给她盘起来,然后拿着布巾洗她的颈子,洗她的背,“瘦好多。”语气中有着满满的疼惜。
“放心,我这几日一定好好吃东西,包管一个月内胖回来。”卓正俏突然想到一事,“对了,这事情我娘家知道吗?”
“没有,我已经封锁消息了。”
“那就好,我娘身子不好,真不能再受打击了。”
言萧没说的是,老太太等三人回来后,有一封给卓家的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写好了,所幸房门已经是他的人,也够机警,拦了下来,他一看是孟氏写的,讲述怎么遭难,卓正俏如何被抓,现在生死不明,然后还假惺惺的要卓太太保重。
所以他决定以后不会再帮孟家了。
以前帮孟家,是因为言祝相求,言萧希望家里和平,所以答应哥哥,在生意上提点一下孟家。
可没想到一来一回把孟家养惯了,好像以为他言萧真欠了孟家什么,孟氏如此不知好歹,家里就让她一个人负责去。
言萧也写了信给孟家,说孟氏对自己妻子无礼,孟家之事,以后不再插手。
孟家这几日都有派人到言家要拜访,但言萧不想见,他这个小叔不能收拾孟氏那个大嫂,但孟家的人可以收拾自家的女儿。
不过这么糟心的事情,没必要让正俏知道。
洗好澡,言萧抱着她出浴桶,想给她穿衣服,却是没办法了,他这辈子连自己的衣服都没穿过,当然不可能帮人,只好叫黄嬷嬷进来。
回到房间,大夫自然早就在那边等了,是一位姓欧阳的女大夫,专门替大宅的太太女乃女乃治病,医术好,口风也紧。
就见她拿着烛火仔细端详卓正俏受伤的脚心,又按按她的腿,膝盖,让她伸伸脚,一番询问后说应当只是皮肉伤,养一养就会好,只不过因为没有及时医治,会留疤。
言萧内心大石落了地,以后不影响走路就行,留疤什么的他倒是不在意。
欧阳大夫开了口服药,说回去做敷料,中午以前会派童子送来,这便离开了。
一夜奔波,夫妻总算可以躺着,卓正俏整个人被言萧抱在怀中,男人拉拉她的手,模模她的背,一下亲她脸颊,一下咬她耳垂,她笑得不行。
“还笑,我这几日都担心死了。”
“我是因为高兴嘛,能这样两个人一起,真的好幸运,好幸福,土匪简又冷又饿,真难捱,还是回到家里好,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言萧被她最后两句哄得十分舒服,“那是,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所以我只是饿而已,一点都不担心,一次也没哭过,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把我找到。”卓正俏蹭蹭丈夫的下巴,“辛苦你啦。”
言萧亲亲她额头,“我算什么辛苦,你身上都没几两肉了。”
他怎会不知道妻子喜欢美食,一个喜欢美食的人突然变成一天两顿,还一定只有粗食,怎么受得了,而且也不知道土匪会怎么对自己,肯定害怕吧,所幸脚掌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然他要心疼一辈子。
两人能这样宁静的在床铺上相拥,真是老天保佑——不过言萧也想到一件事情,土匪怎么这样刚好就劫到言家的马车,一般商户出门拜菩萨而已,又不是一路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谁会知道?
京城有大官,有富可敌国的商人,言家的马车其实不算特别华贵,他要是土匪,肯定劫车家、曾家那样的大户,言家在京城,真的不算特别。
到底是谁——
卓正俏修养了十余日,终于把脚心上的伤养好,都已经结痂,又自己落了痂,现在除了疤痕,也不觉得有哪边不对。
当然,一旦病好就得开始尽孝——卓正俏也不是装死的个性,心想反正逃不过,还不如早早开始。
时序进入晚春早夏,已经不需要穿到锦衣,穿着双面丝绣交领襦裙,不是花好月圆在身边,真的没办法那样贴心,但想想,言萧给她找的喜华跟清竹也已经够努力了,毕竟不是打小伺候,弄成这样还行。
看到喜华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卓正俏笑说:“挺好看的。”
喜华松了一口气,“谢谢二少女乃女乃。”
卓正俏起身,深吸一口气朝老太太的松柏院过去。
进入松柏院时,孟氏跟言太太都已经在了,卓正俏心想,这言家到底多讨厌他们夫妻,明明是辰初的时间,她也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迟到,但言太太早了,孟氏也早了,所以就是她不好。
卓正俏过去行了屈膝礼,“媳妇来晚了,还请母亲见谅。”
言太太打量她,“可都好了?”
“回母亲,已经大好。”
言太太神色不太自然,“那就好。”
卓正俏自然没忽略那点神色,心想,又怎么了,话说回来,她一直觉得言老太太跟言太太好像在哪见过,昨天想起来了,她俩像伊藤润二笔下那种怪里怪气的母亲,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好好说话一样。
算了,卓正俏,你是一个成熟的人,不要跟她们计较。
“还是弟妹好福气。”孟氏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我听说唐太太被送到佛寺出家了,那个什么大理司直的陈小姐也是出家了,薛太太前几天已经到乡下去住,李小姐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但猜想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人落难土匪窝,只有弟妹还好端端的住在家里,果然有丈夫疼爱的人就是不一样。”
“所以呢,大嫂觉得我该出家吗?”
“出家当然是最好,毕竟我们言家的声誉摆在那里,有个在土匪窝待过的媳妇,传出去与不好听。”
卓正俏都气笑了,“我还没怪大嫂当日跟土匪说抓我呢,大嫂反而怪我平安归来,这天底下可有这道理?”
孟氏被抓到痛处,有点尴尬,但又不甘心,“我说的可有错,二弟果然花了大钱去找,弟妹不知道吧,光是镖师、武师就请了上千人,整片山头翻找,一下子就去了五千多两银子,那可是我们言家一年的开销哪。”
“言家现在是言萧当家,他赚的银子,凭什么不能用?”
“你、你……”孟氏说不过,转而向言太太,“婆婆,您看看她,因为二弟帮家里一点忙,她就这样目中无人。”
言太太道:“好了,你弟妹刚刚回来,你这大嫂怎么不懂疼惜她,还是你觉得当初应该自己被抓,让祝儿去找你?”
对言太太来说,现在心情是很复杂的。
她也觉得当初让卓正俏被抓,身为一个正常人,内心还是有点愧疚,但看到言萧散了大钱去找又有点不是滋味,可是啊,她毕竟信佛,相信天道好轮回,因此每每有恶毒的想法,立刻又会告诉自己不应该。
老实说,在土匪窝待过的媳妇,她也不想要,说出去都丢人,可是卓正俏会遭难,主要也是因为自己跟土匪说了抓她。
她后来打听,唐太太跟薛太太都是跟着晚辈一起出游时被抓的,车子上都有新婚的媳妇跟貌美如花的女儿,两个中年女子想着自己已经成亲生子,人生都过了大半,也没什么好遗憾,所以自愿跟土匪走,只求放过媳妇跟女儿。
因此外面的话也传得很难听,都说言太太为自己,不管刚刚新婚的媳妇。
现在她看到卓正俏就想起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内心很不舒服,但又知道自己是问心有愧。
唉。
内廊传来熊嬷嬷的声音,“老太太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
就见言老太太扶着大丫头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看到卓正俏,脸色不是太好看,但还是勉强忍了,没有当场发作。
孟氏一下子就上去,“哎喔,祖母您怎么了,今日气色不太好。”
“还是你孝顺,一眼就看出来我昨晚睡不好。”
孟氏巴结,“祖母可是家里的主心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呀。”
“主心骨?我看哪,主心骨早就换人当了,家里一下去了五千多两银子,我居然都不知道,唉,老了,儿孙都不把我当人看喽。”
卓正俏真的很无奈,“祖母,那些银子只是跟库房借用,夫君后来也补回去了,中馈一两银子都没少。”
言老太太哼的一声,“那他还真有钱,一口气就是五千两银子。”
“祖母,掌家的人可以扣下两成进自己的小库房,这在我们言家行之有年,您也知道,夫财掌家多年,总不可能连五千两银子都没有。”
“他真好,老太婆连十两银子都要斤斤计较,想着孩子辛苦,他却一下花了五千两,怕人家不知道一样。”
“祖母,这五千两不是夫君传出去的啊,这个家能看中馈帐本的除了您,只有公公婆婆,外人无法知道,若是祖母自己不小心说出去的,千万不要让夫君背锅,我跟夫君不过晚辈,真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言老太太扁扁嘴,不太高兴——事实上,就是她讲出去的。
想让自己儿子知道二孙言萧有多奢侈,多不孝,多不像话,好让儿子把家里给长孙言祝,言祝聪明伶俐,他才适合掌家。
儿子只说,要救人呢,先挪用一下没关系。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发作前,言萧已经把银子补回来了,理由也很正当——镖师要拿现银才肯出动找人,他那里都是千两一张的银票,兑不开,所以先挪了库房的几箱碎银子,后来直接用银票补回来。
可恶。
还有这个卓正俏,她哪里值得五千两,在土匪窝过了十天,遭遇了什么也没人知道,说出去都丢人,怎么不死了算了——言老太太刻薄的想。
“萧儿媳妇,你就没一点表示吗?”言老太太不悦。
“我?表示什么?”
“唐太太跟陈小姐出家去了,薛太太到乡下去住,你一样在土匪窝待过,你怎么好意思还留在言家,我们家世代清白,没有这样的媳妇。”
卓正俏有点傻眼,但回神过来又有点不高兴,“孙媳妇又没错,何必要出家或者去乡下?”
“女户清白最为重要……”
“我们十日都待在柴房,互相可作证。”卓正俏不客气的打断,“夫君一句话都没问过我在哪,老太太请也不用这么费心了。”
“他糊涂,我可不糊涂。”
外面一个中年娘子匆匆进来,“老太太,福泰郡主派人来了,说找家里的老太太跟二少女乃女乃。”
众人都惊讶,福泰郡主?那可是敬王爷唯一的嫡出郡主,言家虽然是皇商,但能来往的也是八品官,九品官就很好了,福泰郡主这种位阶,想都没想过。
一向喜欢攀富贵的言老太太健步如飞的往外走,“萧儿媳妇,快点,莫让福泰郡主的人久等。”
言太太跟孟氏想看个究竟,自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