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莫名其妙耶!”
穿着一条高中新制服的少女对着少年吼。
少年回头,往少女淡淡瞥去一眼又往前走,整个人没入阳光里,迅速消失在上坡道那头。
“臭阿名——”
少女头发又直又长,垂到腰下。
少年比少女矮,比少女稚女敕,比少女小。
少女,叫白雅君。
少年,叫白莫名。
小学二年级时,白雅君爱吃炸鸡,吃得又圆又胖,被禁止再吃油炸食物,她为了吃炸鸡,和妈妈约定每天运动就能吃,因此开始了早晨路跑计画……
首先,有一套亮闪闪的可爱运动服是起床动力,先拉妈妈去买。
再来,一个人跑没意思,她吆喝一大群同学来跑。
然后第一天,天色蒙蒙亮,穿着萤光绿闪黄字新衣服和新球鞋,她好开心出门炫耀……不,是跑步。
只是不幸,踏出家门第一步,新鞋子就踩到尸体……正确来说,是垂死边缘快变尸体的小男孩。
白雅君发出惊叫声,没把爸、妈叫起床,反倒是小男孩睁开眼睛。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长在好脏好黑好瘦小的脸上。
眼睛张开又闭上,看起来像快死了,白雅君胖胖的有点力气,把小男孩拖进家门,于是……
第一天路跑队长就放了队员鸽子,早晨路跑队伍自动解散,白雅君路跑不成,继续禁止吃炸鸡。
小男孩几天没吃东西,瘦成皮包骨,在她家大吃大喝一顿后,自己走掉了。莫名其妙的。
这是白雅君第一次捡到小男孩的过程。
第二次是在两、三个星期后,她又在路边碰到他,这回他身上伤痕累累,不知道被谁打伤,白雅君死拖活拉把他带回家,在她家上了药,大吃大喝一顿后,又落跑了。
莫名其妙。
第三次把他捡回来,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冻得嘴唇发紫,蜷缩在防火巷的纸箱里,她以为是被丢弃的小猫小狈,却是身分不明,闷声不吭,警察一来就跑,要带 他上警察局就消失的——莫名其妙,简称莫名。
小女生一再把小男生捡回家,俗话说好心有好报,不久这句话就应验在白雅君身上。
小学三年级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和两个同学走在一起,正要去同学家玩,突然有人走过来问路,她回过头去,还没看到人,耳畔一股凉气吹拂,背脊森寒, 随后天旋地转,整个人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她已经被綑绑手脚,蒙住眼睛,塞住嘴巴,打包在装电器的纸箱里,放在推车上,被人推进送货电梯。
白雅君惊骇惊吓,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想法是她——被绑架了?
她的同学们呢?
她们还好吗?
是谁绑架了她……
她企图挣扎,叫嚷,但不知何故全身瘫软无法动弹,唯有意识存在,感觉到电梯爬升。
老旧的电梯久没上油,一顿一顿的,卡卡的发出声响,好像随时会往下坠,刺耳的声音穿过纸箱刺穿她的耳膜,无助和恐惧,让她全身冒冷汗,头皮发麻,好想 吐,但任凭她的意识如何挣扎,身子毫无动静,彷佛挣月兑不了的恶梦,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
电梯爬到顶楼,纸箱从推车上卸下,栅门打开,推车出了电梯,纸箱留在电梯里,栅门仍开着……
幸或不幸?
接下来静悄悄,毫无动静。
她昏昏沉沉,酸软无力,强撑着不敢让自己睡着,怕这一睡从此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不知道经过多久,她的身体终于能够动了,她开始奋力挣扎,拿自己的身体当工具四处碰撞,发出响声,渴望被人发现,渴望得救。
但是,是她的错觉吗?
当她用力碰撞,老旧电梯就发出声响,彷佛承受不住她的挣扎、她的重量和蛮力,上头的缆绳在摩擦,电梯一点一点往下滑动……
会不会她最后没死在坏人的手里,却死在坠毁的电梯?这会不会就是坏人的目的,才把她放在摇摇欲坠的电梯……
她在纸箱里瑟缩,再也不敢乱动。
不敢睡,也不敢动,剩下思绪飘,剩下肚子叫。
妈妈,好饿……
爸爸,我好饿……
也许她没有死在坏人手里,也没摔死在电梯里,最后是被人发现活活饿死在纸箱里……
她才九岁好吗?
家里是有点小钱,但不是大富豪,爸妈慈祥和善,乐善好施,不曾和人结怨,为什么她会碰上要命的倒楣事?
还有,跟她在一起的同学呢?希望她们没有事,希望她们逃走了,希望她们赶快报警,赶快……带人……
来救她。
希望……大家都平安,她也平安。
胃……好痛。
喉咙……好干……好渴……
嘴巴……好酸……
全身又痛又麻……
好黑……好暗……
又冰……又冷……
她,快死了吗?
她……不能睡……不能睡……
不能在黑暗里睡着……不然,会死的……
会死的……
不能睡啊……
白雅君努力撑着最后一股意志,被弃置长达五天,奄奄一息,在她即将放弃喘息,与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黑暗妥协时,外面传来窸窣声,有人踏进电梯,看见纸箱 孔洞露出一小撮头发,踢了两下纸箱。
然后,她听到声音……
“喂?”
声音,不是大人的。
但,也不是她听过的声音。
……是谁?
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来的是好人、坏人已经不重要,只要能改变现状,让如同静止的时间继续走下去,让她从纸箱里解月兑,赶快把她带出这要命的电梯,接下来要怎样她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来人打开纸箱,看见她被五花大绑的綑在里头,赶紧把纸箱拖出电梯。
“喂……你……给我活下去!”青稚的声音紧绷,双手忙不迭破坏纸箱,好不容易才把纸箱解体,让她从窄小的空间解放。
“喂,你清醒一点!张开眼睛,快点张开眼睛!”小小年纪,却好凶……她被松开手脚的束缚,拿下眼睛、嘴巴上的布条,感觉一双手不停模着她的 脸、她的四肢,按摩她僵硬的肌肉。
体温……是人的体温……好温暖的一双手……
但她好像瘫了,动都无法动。
棒了好一会儿,她努力让自己张开眼睛,瞬间光线刺眼。
空旷大楼内,从窗扣进来的光线灰漾檬的,像是阴天,像是日落黄昏,但对她而言这道光如艳阳刺眼……
重见天日,不清的光线,彷如冬日里的暖阳温馨,那么教人感动,让人激动落泪,想大力拥抱。
在她虚弱的身子前,跪着一个男孩,光线照着一半身子,照亮他侧颜。
她往上仰,看见……熟悉的脸……
凶巴巴的……天使的脸,从此深烙在她内心滚烫炽热的位置,重重的烙印了莫名,他怎么知道她被绑架,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怎么找到她……走在垂死边缘的她又怎么会在乎呢?
奇蹟般捡回一条命,白雅君永远会记得她如获新生的生命是莫名给的,白雅君发誓爱他一辈子,视同她的生命一样爱他——莫名。
在绑架事件后,白家父母收养他,视同亲生儿子疼爱,冠了白家的姓,白雅君和白莫名成为姊弟。
“莫名……莫名其妙……你回来——我叫你回来……”
“痛……”少年被少女拧痛耳朵醒过来。
“不准走……不准走啦!坏蛋。”少女紧紧拽着少年的衣角,一只脚横在少年肚子上,嘴里咬牙切齿梦话不断,梦中又往少年胸口捶了一拳。
这对姊弟,从国小到国中,感情好到时刻不能分离,白天一同上学,晚上同睡一房,共卧一床,白雅君的黑夜已经习惯要有白莫名睡在身侧才免于恐惧,安心入眠。
白雅君以为有她在的地方,永远有白莫名,她要黏着莫名到老、到死,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们一同考上一条高中,到外公的家乡念书,一起住在外公家里,一起手牵手读书睡觉,假日到河边抓鱼,爬到树上看风景,过优闲的乡下生活。
一想到即将远离到处是高楼大厦、要命电梯的都市,和亲爱弟弟一起搬到乡下去住,白雅君大大松了口气,夜里做梦都会笑。
但是,国中毕业前夕,白莫名突然宣布晴天霹雳的消息,一瞬间把白雅君的莫梦打碎了!
白莫名小白雅君一岁,个性独立孤僻,不爱接近人,却有天才智商,在校成绩拿第一、校外能力测验统统拿高分,一路陪着白雅君念完国中——
白莫名却背着她偷偷申请了国外知名大学,并且顺利通过。
不是高中,是大学。
那是成绩不差但只有凡人脑袋的白雅君越不过的门槛,写下两人注定分道扬镳的残酷事实。
白莫名渴望通过这次的考验,迅速成长茁壮,希望将来走在白雅君的面前为她遮风避雨,为他们一家打造一座能够安心快乐居住的城堡,短暂分开几年,是必须 做的决定,两人将来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莫名冷静而又理智的分析给白雅君听,最多五年,少则三年,他一定完成学业回来,希望她能支持他的决定。
白家父母一直很骄傲有白莫名如此懂事又聪明的儿子,听到儿子为长逮的未来所做的打算,两人感动落泪,举双手赞成儿子的决定。
但是白雅君不赏脸……
“我才不要住城堡,不稀罕!”
白雅君非常生气亲爱弟弟抛下她,却说是为了她。
她一下子刺红眼睛,哭着大吼。
真是为了她,就应该知道她不能没有他,要走干嘛不把她也带走,一个人远走高飞算什么……
“莫名其妙!”
白莫名闷声不吭,任她在梦里发泄,冷不防肚子又挨了一脚,一张比实际年龄更显稚女敕的白俊俏脸皱成一团,复杂的视线落在白色梦幻公主帐的圆顶上头。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欺骗她,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入白家户籍成为她的弟弟。
其实他也很无奈,为什么只有童养媳,没有童养夫呢?
打那一年,她把病恹恹的他拖进家门那一刻起……他就把她放进心底,早就,深深,爱上她了。
白莫名轻轻抚模她熟睡的脸庞。
离开她是不得已,他还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被保护者,为了不连累她和家人,他只能做这个选择。
他在国外会努力,等到他成长茁壮,足以站在家人面前成为盾牌当一个守护者,他会回来和她团聚。
在这之前,她得为他好好照顾自己,等他……
“君,等我回来。我会……”
他会长成她心目中高大威武又壮又帅的白马王子回来接她。
“白莫名……阿名……留下来……不要走……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