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前,瞳瞳又跑了一趟山上,手中无银心中慌,何以解忧?唯有银两。她是个俗人,两袖清风的感觉,让她严重缺乏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来自于计划,她需要一步步、按部就班往前走,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第一步,赚足赎身银两;第二步,存下足够的钱;第三步,寻人送自己去岭南,上回被绑的事不能再重演;第四步,找到哥哥。
为了她的第一步,她必须上山。
这次没有人陪她。
身为老大,又是这次成亲礼上的主角,孟殊必须去开会、为婚礼作准备,而晚儿正在睡午觉,瞳瞳叮嘱王氏一声,便拿着竹筐子上山了。
她很贪心,背上背着一个,手上提着一个,打定主意,非把上次没赚到的钱给赚回来不可。
瞳瞳还记得巴戟天和红冬蛇菰的位置,她在心里盘算着,只要加快脚步,就能在晚儿醒来前赶回家。
她几乎是小跑步着出门,快手快脚采着想要的草药,拚命往筐子里塞,把筐子塞得满满的,有点重,但她没忘记为晚儿摘一捧桑葚。
对孩子,她一向很有耐心。
看着已经装满一箩筐的草药,瞳瞳满意极了,不在乎手掌被野草刮出来的细碎伤口,只满心算着手边的药材可以换多少银子,她想,若想提高价格,恐怕得先炮制过。
正在盘算的同时,一只不怕生的兔子跳到她跟前,一路行来,看到不少野兔,这里的兔子不少,也许下回可以让孟殊带上几只,可以做一道酱兔子。
想到吃食,她忍不住地又想到师父,不知道师父现在好吗?
蹲,抓一把女敕草,小野兔被引诱过来,就着她的手吃得不亦乐乎。
瞳瞳对可爱的东西没有免疫力,就在她专心喂食时,草丛处一阵骚动……
好好的,话说到一半,孟殊突然拔腿离开,村民们见状,满头雾水,张寻追着孟殊跑出屋子,嘴巴直嚷嚷着——
“老大,你要做啥?婚礼的事还没分派……”
话说到一半,孟殊的背影已经在老远处,张寻搔搔头耸耸肩,转回屋里。
孟殊跑得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啥,只是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好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上一拳,那个痛啊……痛得他皱眉头。
他快步回家,冲进晚儿房里,晚儿还在午睡,王氏拿着衣服在旁边缝缝补补。
看见晚儿,孟殊松了口气,但是……“童姑娘呢?”
“童姑娘上山采药了。”王氏回答。
“一个人?”
“一个人。”
“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
他不是在责备,但王氏从话中听出责备。为什么不能一个人?童姑娘去的是前山又不是后山,王氏刚想辩解两句,但是不过眨眼功夫,老大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她出事了?不至于,孟殊很清楚,前山并不危险,进进出出无数回,他知道那里没有野兽,但为什么心跳得这么猛烈?
摇头,他弄不清楚,只能施展轻功,飞快往山上奔去。
草丛摇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后头,瞳瞳抬起头,眉眼间带着戒备,脚边的小兔子也感觉到异动,一溜烟的跳开了。
瞳瞳悄悄将身子往后挪,正打算离开时,草丛后面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群……猴子,大大小小都有,蓝面仰鼻,身披金色长毛,看见瞳瞳,它们不但不害怕,反而跳到她身边,一下子扯扯她的裙子,一下子拉拉她的袖子,还好奇地掰开她的手,看着她握在掌间的女敕草。
它们的动作不带威胁,因此恐惧消失,瞳瞳看着一群像山中精灵的金色猴子,一笑,蹲,她从竹筐里拿出为晚儿采的一捧桑葚。
猴子们好奇地从她掌心中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约莫是对这味道太满意,所有猴子全挤了过来,只不过它们没争、没抢,一个接着一个,拿了桑葚果就离开。
它们和多数猴群不太一样,没有猴王指挥,却行事有度。
用这个形容词来形容猴子很奇怪,但它们确实如此,没有猴王管理,却很有秩序,直到掌心中最后一颗桑葚被拿走,也没出现争抢打闹的情形。
真是……有家教啊!
瞳瞳指指前头说:“我带你们去拔,树上还有很多。”
它们没有回答,但瞳瞳走了几步,回头,它们竟能理解她的意思,跟了上来。
不多久,她领着猴群到桑葚树前,看见树枝上累累的果实,猴子们几声低喊,一个个窜上树,大吃特吃。
真是可爱。
对于可爱的东西瞳瞳没有免疫力,她站在树下,看着看着,竟看呆了。
这时她发现一只猴子姗姗来迟,看见桑葚想跳上树,接连跳两次却都没有成功,是受伤了吗?
瞳瞳细细观察后,朝它走近。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让我看看你的腿好吗?”她一面靠近一面说。
它没道理听懂的,但她温柔的口吻让它放下戒心,她轻轻拉起它的后腿,发现后腿脚底处有一块凸起,一碰,猴子就痛得龇牙咧嘴,但也许是明白瞳瞳没有恶意,它硬是咬牙强忍下来。
“我想里面已经化脓,不把脓液挤出来,伤口不会好,让我帮你好吗?”她看着它,口气温柔、眼神温柔,似水的温群筝佛让它明白了些什么。
它乖乖坐下来,任由瞳瞳将自己抱进怀中。
她拿出荷包,里有刀片、针线,还有银针,都是她习惯随身携带的东西。
她先用银针为它止痛,再将伤口割开、挤出脓液、用针线缝合,她还在周围寻找消炎草药,用石头捶烂,撕下裙摆,将草药包裹在伤口上。
她模模它的头说:“过几天伤口就会好了,这几天乖一点哦!”
她才说着,猴子就从她怀里跳出来,发现脚踩在地上不会痛了,一溜烟便蹦上树枝,和它的朋友们一起拔着桑葚大快朵颐。
好像它的加入带给大家多大的快乐似的,一声接过一声的叫喊,猴子在树枝上快乐地窜上跳下。
瞳瞳看它们这样也觉得开心,又看过一会儿,她对它们挥挥手说:“你们慢慢吃,我要回家了。”
她只是说着,并没打算它们会同她道别,没想到,发现她离去的身影,猴子们一只只从树上跳下来,围到她身边。
“怎么了?”
它们当然不会说话,不过围着她往前走,她不走,便扯扯她的裙子、勾勾她的手,被瞳瞳医治过的猴子甚至抢到身边,拉起她的手。
“要我跟你们走吗?”
它们没回答,她笑弯眉毛,摇头说:“不行呢,时间不早,我得回去,要不,晚儿醒来看不到人,肯定要闹情绪。”
她都这么说了,但猴子们好坚持围着她,犹豫片刻后,瞳瞳只好跟着它们走。
瞳瞳没想到,猴子们也懂得投桃报李,更没想到它们会领着她探访另一座桃花源。
是真的桃花源,满山满谷的桃花怒放,一路走过,身上染满点点缤纷,这里不是仙境,哪里是?
她随着它们走,一路走一路赞叹,原来这里才是天上人间,她不是神仙,可是进了这里,她觉得自己羽化成仙。
有只猴子从群体中离开,再回来,手里捧着灵芝走到瞳瞳身边。
“要给我的吗?谢谢。”瞳瞳惊讶,果然是家教很好的猴子,齐天大圣怕也要逊它们一筹。
她接过灵芝,这么大的灵芝,恐怕也要上百年,有它,自己的赎身银子有着落了。
瞳瞳开心极了,连连道谢。
见她开心,又有猴子陆续月兑队,再回来时,手上不是捧着灵芝就是人参,全是年分很高的稀品,还有猴子捡来几块琥珀送到她跟前。
走完这一趟,她不再是苦哈哈的小媳妇,她是大财主,又可以高声说话了。
终于他们走到目的地,那是一座石林,由大大小小的石头组成,天!太美、太雄伟了,见其势,瞳瞳只能赞叹一声鬼斧神工。
让她治过伤的猴子拉着瞳瞳走到石洞边,尚未靠近,她就闻到一股清冽香气,直到走近了,方才看见石洞里的情况。
那……是传闻中的猴儿酒吗?
她记得的,记得师父说过令狐冲智骗猴儿酒的故事。
话说令狐冲在大街上闻到一股酒香,发现是从叫花子手中的葫芦里散发出来的,他上前询问。
叫花子说:“湘西山林中的猴儿用果子酿的酒,猴儿采的果最甜,因此酿出来的酒也极好,我在山中遇上了,恰好猴群不在,便偷走三葫芦酒,还抓了一只小猴。”
令狐冲越听越觉得有趣,愿意用一锭银子换一口酒。
叫花子同意,结果令狐冲凭着苦练的内力,一口气把大半葫芦的猴儿酒一饮而尽。
这个故事她印象深刻,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世间真有此珍品。
那时师父还说:“若是能尝尝猴儿酒的味道,便不虚此生。”
小猴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只葫芦,她装起满满一壶,浅尝一口,甘醇浓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孟殊找到瞳瞳带来的篓子,当中一只装满药材,可药材在,人呢?
眉心打上死结,心急、心郁,一颗心似又被人狠狠地揍上几拳。
他找不到她,来来回回在上次走过的路上四处寻找,都没有瞳瞳的踪迹。
她去了哪里?会不会被坏人掳走?会不会在山林迷了路,到处转、到处绕都回不了家,心急如焚?
孟殊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急如焚,但一把火狠狠地在他的胸口燃烧,所有不好的想像全在脑子里翻搅。
直到在桑树附近看见掉了一地的果实,直到身为追踪高手的他发现泥土上的足迹。
他认出瞳瞳的绣花鞋,只是旁边杂沓的小脚印是什么?脚印多到数不清,一个覆过一个,难以辨认,他只能安慰自己,足印看起来不大,应该不是大兽。
顺着足印,他飞快地经过一片竹林,走上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径,那是条石子铺就的小路,也许若干若干年前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只不过如今荒烟蔓草,已经将小径遮住,但太多足迹将野草踩得歪倒……
就这样,他顺利进入桃花林,顺利走过瞳瞳走过的每一处,直到……
孟殊揉揉眼睛,不确定自己看到的。
喝醉的瞳瞳靠在一只金丝猴身上呵呵笑着,她一面笑一面唱歌,唱着他从没听过、古怪的歌曲。
在她又喝掉一壶酒之后,立刻有小猴为她将葫芦装满。
只见她把塞子塞好,摇头晃脑说:“不喝不喝,留给师父喝,我要让师父不虚此生,呵呵呵……”
这是什么情形?在他担心个半死时,她竟然在这里喝醉?
孟殊大步走过去,有几只猴子见他来势汹汹,居然不怕死地在他面前集结,这是保护?她和猴子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童氏!”他没理会它们,大喊一声。
瞳瞳眯着眼歪着头,看了孟殊半天……认出来了,她认出他的大胡子。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打个酒嗝,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他急忙扶住,恼了。“怎么喝这么醉?”
瞳瞳笑得满脸得意。“因为……开心啊,猴儿酒耶,你听过吗?《紫桃轩又缀》中说:‘黄山多猿猴,春夏采杂花果于石洼中,酝酿成酒,香气溢发,闻数百步。’呵呵呵……嗝,这是令狐冲的最爱。”
令狐冲是谁?他最爱她便也要爱?在这种时候吃醋不理智,但孟殊就是不理智了。
“喝成这样,有什么好高兴的?”他闷声道。
“高兴……哦,对,我好开心耶!”想起什么似的,她拉着他走到摆着灵芝、人参和琥珀的小山堆前,炫富!“开心、高兴……我的,通通是我的,我有钱赎身了,我有钱离开了,我有钱救人了,我有钱,有好多、好多、好多钱……”
她讲一次钱,他的脸色就难看两分,她就真的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吗?
他气炸了,打横把她抱起来,快步走掉。
只是他没想到,家教很好的猴子们,不但一路送他,还帮着扛礼物,他一点都不想要礼物好吗!一点都不想要她富有好吗!
但猴子们无比热情,一路跟随,直到瞳瞳摆放箩筐的地方,孟殊停下脚步,他知道,不收下礼物,也许它们会一路跟下山。
不爽、心闷,但他把空的一只筐子往前踢,聪慧的猴子们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把东西纷纷往里面堆。
孟殊不满意,却不得不一手背一个箩筐,再抱起醉得乱七八糟的瞳瞳回家。
棒日清醒,瞳瞳怔怔地坐着,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心急从床上跳起来,目光四下梭巡,桌子没有、柜子没有、床上没有,那……下床,她趿了鞋,直往院子里奔去。
左看看、右看看,院子里只有她采回来的药材。
啊灵芝咧?琥珀咧?人参咧?她的发财梦呢?
昨夜晚儿同他睡,孟殊睡得不好,但还是在瞳瞳出现动静时醒来。
孟殊从屋子里走出,看见到处翻、到处找,一脸失魂落魄的瞳瞳,他抿唇一笑,吸气,把笑憋回肚子里。
他走到瞳瞳跟前,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瞳瞳急问。
“我从山上把你抱回来的。”
“你找到我了?我在哪儿?石林边、桃林里,还是……”
“你在讲什么?我到的时候你躺在桑树下,醉得不省人事。”
是桑树下?怎么会?难道她醉得乱七八糟后又回到原地?“那你有没有看到我身边有很多金毛猴子?”
“金毛猴子?你是说金丝猴吗?它的皮毛非常昂贵的,你在山上看见了吗?在哪里?快告诉我,我去猎几只回来,冬天给你做皮裘。”
皮裘?寒毛竖立,她连摇头猛否认。“没有、没有,我说错了,是黑毛猴子不是金毛猴子。”
“哦,普通猴子啊,山上很多啊,不过这回上山没看见。对了,你上山怎么有酒可以喝?”
“那是传闻的猴儿酒,你没看见吗?你当然没看见……”垂下头,她知道,财富找不回来了。
明明打定主意,什么东西都不给的,可看见她的沮丧模样,他又忍不住心疼,叹口气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有一个葫芦,是那个吗?我放在厅里。”
葫芦?她一听立马冲进厅里,拿起桌上的葫芦,拔开塞子,闻闻味道,没错,就是猴儿酒,是猴子们送她的吗?那么……
再次冲出去,她抓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除葫芦之外,你还有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人参、比如灵芝、比如琥珀?有吗有吗有吗?”她着急的问。
“那座山里有那些东西?真的吗?找个时间,我带你去找找。”他装傻。
找找?要是没找到琥珀人参,却找到皮裘呢?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猴子们的痛苦上?这种事她做不到,可是她的钱……
瞳瞳握紧拳头,咬牙强忍,后悔痛苦不已……
终于,忍不住了,啊!大叫一声,她捶着头跑进屋里,喝酒误事啊!如果她清醒着,如果她紧紧抱住它们不放的话,如果……
她抱紧棉被,狠狠地、用力地、发狠地捶着。
如果她是柯南,如果她有抽丝剥茧的能力,那么她会找到“她的财富们”安静地躺在孟殊的床底下,可惜她不是柯南。
而已回房躺在床上的孟殊,十根手指轻敲床铺,心底算计着,要如何让她穷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