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宛再度来到牢里,走到袁莱安被关押的牢房。
她看向神色哀绝,木然垂着泪,抱着一具尸首的袁莱安,温言启口道:“袁姑娘,太后命我来带你进宫见她。”
袁莱安一动也不动的抱着姜知乐的尸体,彷佛什么话都没有听见,嘴里只是不停的说着,“为什么、为什么……”
想起裴念玦交代的话,玉宛朝她说道:“袁姑娘,我带你进宫去见太后,念玦没死,我带你去见念玦。”
袁莱安仍是没看向她,紧紧的依偎着怀里已失去温度的尸首。
见状,玉宛再说道:“济王让我告诉你念玦没死,他让我带你去见念玦。念玦是谁你知道吗?”念玦是济王的名讳,她不知王爷这段期间昏厥不醒,是怎么识得这姑娘,但身在宫中,有些事不该问的最好不要多问,把主子交代的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
袁莱安隐隐听见耳边似乎传来两个熟悉的字,她终于转动瞳眸望向玉宛。见她有了反应,玉宛连忙再道:“你知道念玦是谁对不对,他说他没死,还让我带你去见他。”
“念玦没死?”袁莱安喃喃的重复她说的话。“没错,念玦没死,他让我带你去见他。”
“念玦没死?”低喃着这句,袁莱安的意识终于缓缓从哀痛欲绝中清醒过来,她记起了念玦是谁,下一瞬,惊喜的瞠大双眼,松开怀里抱着的尸骸,上前抓着栅拦急切的询问:“念玦真的没死吗?!”他回到自己的身子里,所以才差人来带她去见他?
瞧见她这副模样,玉宛看得出来这姑娘已回了神,并急切的想见王爷一面,颔首道“对,他没死,袁姑娘可要跟我进宫里去见他?”
袁莱安没仔细听清楚她的话,只知她要带自己去见念玦,她一扫脸上的悲痛之色,欢喜的站起身,迭声回道:“我跟你去、我跟你去,你快带我去见他!”她要亲眼见到他安好无恙才能放心。
玉宛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袁莱安得知裴念玦没死后便放开的尸首,让领她过来的一名刑部官员打开房牢,将袁莱安放了出来。
出了牢房,袁莱安正要跟着玉宛离开时,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姜知乐的遗骸,提了个要求,“那是我的亲人,能不能先将他抬出去安置,等我见过念玦后再为他安葬。”
玉宛颔首,将这事交代那名刑部的官员后,便领着她进宫。
她们一走,官员便紧皱着眉头,即刻派人将太后差人来带走袁莱安的事回报上峰。他不知袁莱安是什么身分,但她先前一直紧抱着被打死的姜知乐不放,让他不禁有些担忧,万一她与太后有什么深渊,那么他们打死姜知乐的事怕是不好善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骂了声打死姜知乐的牢头,怪他下手没分寸。
被领着一路进了皇宫,袁莱安有些局促不安的出声询问:“姑娘,你要带我上哪去见念玦?”她先前没听清楚,发现这一路经过的地方高门深墙,且处处都有披坚执锐的侍卫戍守,楼宇一栋比一栋还要巍峨恢宏,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心中忍不住生疑。
“我名叫玉宛,袁姑娘唤我的名字即可,咱们这是要进宫见太后,你想见的人也在太后那儿。”能让济王重视到失态的姑娘,玉宛不敢怠慢,回宫的路上对袁莱安一直十分有礼,对她的提问也仔细回答。
闻言,袁莱安吃了一惊,“你说念玦在太后那儿?”她是猜到念玦可能是贵族子弟,可没想到他竟与太后扯上关系,她忍不住月兑口问道:“他究竟是谁?”
玉宛微讶,“袁姑娘不知道他是何人吗?”
袁莱安摇头。
见她似是真不知,玉宛心中疑惑,但也没多问,而是说道:“那等咱们进了惠安宫,你见到他之后就能知道了。”她心忖也许济王会想亲口告诉她他的身分,故而也不敢先说。
袁莱安一路忐忑不安到了惠安宫,准备去见太后前,玉宛瞥了眼她在牢里弄脏的衣裙和犹带着泪痕的脸,善意的先领着她下去梳洗一番,再换上了件新的衣裙,接着稍稍教了她宫中的礼仪后,再领着她去拜见太后和济王。
来到房门前,玉宛恭敬的福身禀道:“启禀太后和王爷,奴婢将袁姑娘给带来了。”
“把人带进来。”屋里传来太后的声音。
玉宛应了声,领着袁莱安推开雕花房门走进去,她屈膝说道:“奴婢见过太后,人已带到。”
袁莱安也赶紧学着她,垂首屈膝行礼,“民女拜见太后。”
“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瞟她一眼吩咐。
“是。”她紧张的抬起下颚,瞧见一名面容雍容尊贵的妇人,见那妇人往她看过来,她连忙垂下眼睛不敢直视。心里虽急着想见念玦,但此时在宫里,她不敢造次,等着拜见完太后再说。
打量她几眼,太后说了句,“模样倒是秀秀气气。”
“太后,您若看完了,快让她过来见孙儿。”裴念玦的声音从一扇屏风后头传来。
袁莱安听见陌生的声音,循声望过去,发现说话之人在屏风后头。
太后见自家孙子这么迫不及待,又给气笑了,“怎么,哀家就不能多瞧几眼吗?”
“当然成。不过您就算再多瞧几眼也瞧不出朵花来,她那模样顶多也就生得小家碧玉,称不上什么天香绝色,比太后您年轻时那风采,及不上万分之一。”
太后被外孙这番吹捧的话给哄得嘴角露笑,但还是刻意挑他的刺,“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指,哀家这会儿年纪大了,变得又老又丑是不是?”
“当然不是,太后您风华无双,纵使是皇上那几个宠妃也及不上您十分之一哪。”裴念玦这话虽是为了哄太后高兴,但也没说错,太后年轻时确实是个明艳绝伦的大美人,他亲娘也承袭了太后美艳的好容貌,而后生下他这个儿子,容貌也有几分肖似母亲,五官异常俊美。
不过此时面消骨瘦的裴念玦觉得自个儿变丑了,不想让袁莱安瞅见他这副模样,因此藏在屏风后,想等他养好面容再正式与她相见。
“你这张嘴就会哄哀家。”太后笑骂了句,没再逗着孙子,“罢了,哀家知道你这会儿急得不得了,哀家也累了,先回宫歇着了。”知孙儿心急的想与心上人相见,她识趣的不妨碍他们,在玉宛的搀扶下笑吟吟的起身往外走。
寝房里的太监们连忙跪送太后,袁莱安一愣之后也跟着跪下。
太后离开后,屏风后头的裴念玦忍不住出声道:“袁莱安,你还不上前来,还傻傻跪在那儿做什么?”
虽然不是熟悉的嗓音,但听见这熟悉的语气,袁莱安倏地一震,回头望向那扇屏风,下一瞬,意识到什么,她惊喜的爬起身快步走到屏风前,当她要绕到屏风后头去见说话之人时,猛地被他给喝住。
“站住,不许再过来。”
她停下脚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扇绣着百花与雀鸟的屏风,急切的启口道:“可我想见你。”
“我现在身子还未复原,不方便见你,你站在屏风后头,咱们这样说说话就成。”
“你身子怎么了?”她关切的询问。
“我先前中毒,昏厥大半年没动,所以身子还有些不灵便。”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两只手搭在椅把上,忍住想上前见她的冲动。
“你怎么中的毒?”她隐约觉得这事好像有些耳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在我的王府里被人下的毒。”
听他这么一提,袁莱安顿时想起先前在客栈里听人提过的事,月兑口而出,“难道你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济王?!”
“……”裴念玦磨着牙,不想回答她了。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他没好气的回了句。
“你、你真是济王?!”虽已猜到,但听他承认了,她仍有些惊讶。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威名给吓到了?”
她噗哧笑了出声,他是恶名远播,才不是什么威名呢。在京里这几天,她可没少听百姓说起他以前在京里横行霸道的那些劣行。
百姓们一提起他,那可是骂不绝口。
“你笑什么?”裴念玦不满的问。
她冷不防的绕过一名太监,一路跑到屏风后头。
在裴念玦身边的那名太监也来不及挡住她,让她与裴念玦见了个正着。
裴念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措给吓了一跳,瞠大眼瞪着她,而后恼道:“你胆敢违背本王的命令跑到屏风后头来!”
她走到他面前,在他坐着的椅子前蹲,笑吟吟的问:“那王爷要怎么罚我?”
他用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手捏了捏她的腮颊,语气带着几分威吓,“你这小村姑莫非以为本王不会罚你?”
她在他面前刻意摆出一副敛眉低眼的柔顺模样,细声说着,“王爷威名远播,民女岂敢不敬王爷,不过今日有幸一睹王爷的风采,当真叫民女拜倒。”瞧见他那副神消骨瘦的模样,她登时明白他为何不让她见他了,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舍。
“当真?”他怀疑的问,他瘦得脸上的骨头都凸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
“当真。”她握住他那双同样消瘦如枯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无比专注的凝注着他,“在我眼里,不管是什么样的你,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人。”只要是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她都不在意。
“你这丫头!”他动容的将她揽进怀里,“当时我走了之后,你在牢里可有遭什么罪?”
她摇头,“他们把我关了起来,当时我一时太伤心想不到你回去了,以为你死了,也不想活了……”
她把自己咬了那牢头,还有自己怎么抱着他尸首不放的事告诉他,听得裴念玦又愤怒又心疼。
“我让人去把那牢头给斩了!”裴念玦张嘴就要命人去杀了那牢头。
袁莱安连忙阻止他,“你别冲动,这人若有罪,就让朝廷治他的罪就是,你别妄动私刑,你莫忘了这段时间为何日日行善的事。”既然他已没事,她也不那么恨那牢头,他的下场就交给朝廷来发落,免得再造孽。
听她这么一提,裴念玦顿时息了怒,接着想起一件事,“不只他,还有那幕后的主使者,我一个也不放过,我等一下就去求见皇上让他放了六皇子。”
听他提起六皇子,袁莱安也问了句,“我听说我们是受了六皇子的牵连,六皇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裴念玦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她。“……所以从一开始有人找上吕昌,要将他引荐给那些王公贵族时就已经设好局,这背后之人是想借着吕昌和我们的手来构陷六皇子,诬指他盗卖宫中宝物。”吕昌先前曾说,那张保泰曾私下另外拿给他几件货,想必就是从宫中所盗出来,再借由吕昌的手来嫁祸给六皇子。
“可你收罗来的那些奇珍逸品又不是宫里所出,他是怎么设计构陷六皇子?”袁莱安没听明白。
裴念玦将对方的手法告诉她,“这简单,他前面铺好了局,暗中买通六皇子身边的手下,假借六皇子之名引荐吕昌给那些王公贵戚。那些王公贵族碍于六皇子的面子,自然不会让吕昌空手而归,至少也会挑个一、两件他送去的货。之后那幕后主使者再收买宫中的人,暗中盗出几件宝物混在其中,让吕昌一块卖进那些王公贵族府里。宫中宝物那么多,这些王公大臣也不可能每件都能认得,便不知情的买下了。”
说到这儿,他饮了口热茶润润嗓,再接着说下去,“等宫中有人发现宝物失窃的事,禀告皇上之后,皇上自会下令追查,那幕后之人再稍稍泄露一些消息,让人追查到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里。吕昌明面上既是六皇子所引荐,自然就会让人误以为那些宫中之物全是六皇子命人窃出盗卖。”
本来这种事是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让六皇子毫无所觉,起码那些买了货的王公贵族们见着他,多少也会透露个一、两句,但显然他身边的亲信被收买的不只一个,联手瞒过了六皇子的耳目,才让他没能及时发现这事。
袁莱安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惊讶于那幕后之人心计之深,“所以吕昌和我们也就无辜受到牵连,被下了狱。”
“背后之人是连我们一块都算计进去了,他先抓了吕昌逼供,而后再抓我们,就是要让我们指认六皇子盗卖宫中宝物之事。”先前那些货既是他们所提供,那么由他们来指认六皇子也变得顺理成章。
听完,袁莱安想起先前在牢中,他被刑求逼着认罪之事,越想越心惊,“实在太可怕了!若不是你恰好回来,那么这事会牵连到多少无辜之人啊?”与他们同来的郝大通、邰青,甚至远在沅阳的刀强,是不是也都会受到牵连?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揭露这桩毒计,替你也替我自个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