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时刻,慕容梨的肚子已经有点儿饿了。
哒哒的马蹄声突然急奔而来,就见两个骑士怒气冲冲的拿着刀先后追逐着要砍杀,两旁路人吓得急急走避,她也连忙躲到摊贩后方。
她吐了口长气,她稍早走在这条热闹喧哗的街上,已见识到商家、卖家谈不拢价格,火气高涨的拿刀拿剑追杀,她吓得躲到另一个商家后,却见该商家面不改色仍悠闲的卖货,对外头有人遭砍的事好似习以为常,看也不看一眼。
路上乞儿不少,眼睛倒亮,看她穿得一身寒酸道服,不会伸手讨钱,但对一些穿得金灿灿的老爷、太太,头则磕得响、手也伸得长,大喊着,“好心的姑娘、老爷、公子、夫人啊,赏点小钱啊,您好心有好报啊……”
慕容梨无人理会,她也只能厚着脸皮上前趋近询问,但每个乞儿、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纷纷摇头,丢了句,“没见过。”
事实上,因为没甜头,他们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她认真的请他们再仔细看看,他们干脆不理她,她只好沮丧的走开。
不过,也由于一身灰色道服格外显眼,惹来不少人侧目,现下她就感觉有一、两道邪肆的视线直盯着她的脸蛋、身子看,让她愈走脚步愈快。
“咱们身上的钱都赌光了,将那美丽的小道姑抓去卖给青楼,应该可以换不少银子。”一名蓄胡的中年男子小声的跟一旁的同伙道。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同伙笑得狰狞,一群人也跟着点头坏笑,加快脚步的跟上前方的小道姑,殊不知,有两名在这几日常跟慕容梨聊心事的老鬼也听到他们的交谈。
两老迅速的飘移到慕容梨的身边,一左一右的对着她道——
“丫头,快逃,有人要抓你了!”
“你这丫头就是不听老人言,还要我们将保护你的男人鬼遮眼,让他看不见,也不得不走人,这下麻烦了!”
“那你们两老帮帮忙,拖住他们,我好跑出去。”她也察觉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偏偏这会儿就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鬼朋友,她只能自求多福。
她拉起裙摆快步的跑,后方那些男人一楞,随即也追了上来!
她不时的回头看,只见两个老魂魄努力的要绊倒那些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连要搬运一个花盆砸人都力不从心,但小小的用力一砸,也让男人们楞了一下,看着这突然掉到眼前的破盆栽,至少拖了一点点的时间,她喊声“谢谢”后,再拼命的往外面的大街上跑,而那些男人也已经回神,继续追上来了。
好在她已经跑出那些复杂的小巷小弄,回到熙来攘往的大街上。
蓦地,一个高大身影突然落在她身前,她急煞住脚步,定眼一看,竟是雷华,看到他,她更安心了,她喘着气笑道:“雷、雷……呼呼……总管,好、好……巧啊。”
他回以一笑,哪是巧?他跟几名侍卫可是奉主子命令分别查探几条街道了,刚刚还是主子眼利,一眼就瞧见拔腿狂奔的她,要他过来拦住她。
“梨仙姑,我家主子请你上车。”
雷华边说边冷冷的瞪向那些已追过来又急煞住脚步的混混,那些人见他严峻的神态,明白不好惹,连忙转身走人。
慕容梨看着停靠在前方约五步距离的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就连轿前的垂帘刺绣都精致绝美,里面肯定很舒适,她嫣然一笑,“正好,我脚酸了,口也渴了。”
雷华先是一怔,但笑意随即浮现,真是奇妙的姑娘,不因为能看到俊朗邪肆的主子而开心,也不在乎仍急追而来的江湖混混,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可以休息喝茶?
雷华替她掀开车帘,慕容梨上了马车,一眼对上的就是季祖崴那张不悦的俊脸。
马车辘辘往前行。
“王爷怎么了?”她很主动的在他对面坐下。
季祖崴也不知道自己在闷什么,但内功极佳的他,早将她会上车的理由听得一清二楚!“正好,脚酸了,口也渴了?”他嘲讽的重复她说的话。
没想到她一脸惊喜。“王爷怎么会知道?!天啊,你真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他黑眸倏地一眯,“你说本王像——”他呛了一下,狠狠的瞪她,“虫?!”
发觉他脸色不对,她连忙陪笑道:“没有没有,我是说,你跟我真是心有灵犀。这水可以喝吗?”她马上转换话题,这辆马车里宽敞舒适不说,中间还有桌子,上面有糕点、有茶水可吃喝,看来底下有磁石粘着,不然,怎么不管马车怎么摇晃,桌上的壶杯都不会倒。
这女人!从上车到现在,没说上一句话让他开心的话,而他又是为什么要白痴得撇下赤果诱人的李冰凤,来找这个让人气得牙痒痒的笨仙姑!
他铁青着脸,突然趋近她问,“在你眼中,本王长得不够帅吗?”
正在研究桌子的她抬头看他一眼,“帅、很帅,可以喝茶了吗?”那双明眸很快的回到桌上的茶壶,手也已经握在茶壶的提把上。
谤本在敷衍他!他没好气的微微颔首,看着她径自倒了杯茶,还很豪迈的咕噜咕噜一连喝下两杯,他忍不住摇头,“你真的是女人?”
“如假包换。”她巧笑倩兮的又喝了第三杯,肚子饿嘛,先灌水,糕点已被他咬一口,她只能忍痛放弃!
他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的视线停留在糕点上的时间比看他时还久!
“时间宝贵,我得下车找人,谢谢王爷,麻烦请你的人停车。”
见她喝完茶就笑咪咪的转身拍拍要走人,怒发冲冠的他伸手就拎住她后方的衣领,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拖提着上桌,让唉唉大叫的她仰躺着面对自己——
“放手,这很难看啊,王爷。”她仰头想坐起来,但他紧扯住她的衣领,她就像被翻了龟壳的乌龟,除了四肢晃动外,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他俯下脸,两人相距只有咫尺,咬了咬牙,“你还记得是本王要你上车?”
她先是一楞,这才尴尬一笑,“对哦,抱歉,我有时候就这样,想到什么就急着去做,马上忘了前面的事,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开我,好不好?”这姿势是腰几近半折的不符合人体工学,很酸呢。
他眼内冒火,下巴抽紧,这种距离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聪明的往上弓身就能吻上他的唇——他咬咬牙,放开揪住她衣领的手后,改而按压他发疼的额际,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气,这笨仙姑根本是少根筋!
他瞪着已坐回对面椅垫的慕容梨,“你走路会跌倒、吃东西像饿死鬼投胎、喝茶像牛饮,是了,据称还能见鬼,这样的人会画四不像的画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从桌子的抽屉内抽出一张她画的小雁人像画。
“王爷看到了?”她困窘不已,她也知道自己画得很不像,没办法,画画不是她的强项。
“不但画得四不像,还找人找到这龙蛇杂处的不夜城来,拼命找乞儿问,是谁教你这样找人的?我那过世的爷爷?”他怀疑她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无奈的看着他,“说到底,王爷还是不相信我能见鬼吧?没关系,这种事原本信者恒信,不信者就不信,至于老王爷,我承认我是真的没见着他了,”她凝睇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突然察觉到,他也许是很在乎他爷爷的,毕竟是血亲。
“至于我在这里找有无认识小雁的人,是因为我当初是在后街这里遇到她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上还带伤,只能在这里乞讨度日。”这些其实都是她在离开宝亲王府的那一夜,她问小雁的。
所以,她才到这里找乞丐问。他抿抿唇,看着她那双纯净的明眸,像她这样的找法,可能找个三、五年都找不到人,他或许该伸出援手。
思绪翻转间,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吼叫及稚气的哭求声——
“敢偷我的钱,真是不要命,给我打!狠狠的打!”
“我没有,大老爷,我没有偷您的钱包啊,饶了我!饶了我!”
慕容梨直觉的拉开车窗帘子,就见到对面大街上,几个家仆打汾的男子对着一个不到十岁大、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又打又踹,小乞儿抱头倒地,一再地哭求,“别打我!别打啊,好痛!好痛啊!”
求饶声不断,但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仆还是没收手,就在另一边,一个趾高气扬、年约六旬的老爷子还气呼呼的要他们再用力打,一旁围观的人着实不少,但没有人敢出声制止。
“他们会把他打死的!”
慕容梨看不过去,起身就要下车,但衣领再度被季祖崴粗鲁的一把揪住,“别多管闲事,那名老人家,这里的人都叫他『万太』,财大气粗却嫉恶如仇,那小乞儿真偷了他的钱包,没打断手脚,他是不会收手的。”
“偷了就还嘛,何况,小乞儿也说没偷,总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放手!不然我咬你喔!”她以手拍打他揪住她衣领的手。
他嗤笑一声,放开手,“好!到时别求救,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她看他一眼,还是跳下车,向坐在马车外的雷华点点头后,就往对面跑去,但脚步跨太大,没几步又差点被袍服绊倒,好在,这次只是踉跄一下,没扑倒在地就及时站好了,她喘口气儿,拉高裙摆再往前跑。
季祖崴也跟着下车,她的糗样全入了他的眼,他摇摇头问站在一旁的雷华,“她真的是女人?”
雷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主子的问题,而是开口问,“主子不担心?万太脾气暴戾可是出了名的。”
季祖崴蹙眉,再看着慕容梨莽撞的冲到前方人群里,他可从没有看过任何闺女会像她这样跨大步跑,虽然她以仙姑自居,但处事也不见任何稳重,有勇无谋。
想了想,他还是走上前去,雷华眼中闪过笑意,也跟着走上前。
慕容梨好不容易挤到围观的人群里,见到一身破烂脏污的小乞儿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而那些家仆因自家老爷没喊停,还在踢着他那痩弱的身子。
“快住手!你们怎么可以动用私刑?又有谁看到小乞丐偷钱了?!”她一开口就让众人瞠目。
这一身道姑打扮的俏姑娘,眼里冒着两簇火花,勇气十足的瞪着一身贵气、头发花白的万太老爷,有点面生,打哪儿来的?一旁看戏的众人纷纷低声议论。
“你是谁?又怎么知道他没偷钱?”万太霸气十足的瞪着她。
“我是梨仙姑,我能见鬼,有鬼说——”她善意的谎言都还没说完,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就指着她叫骂,“好啊,就是你!难怪我怎么看你就怎么眼熟,你就是上回在宗城县说能见我离世的父母,骗了我五两银子就逃的臭道姑!”
她何时见过他?但瞧他一副凶悍状,眼里的怒火也是真的,看来该是她身体的“前任老住户”做的好事,她挤出笑脸,“我是真的有看见你父母,没骗你的钱。”
“又口出诳言!说什么我过世的父母要我好好上进,努力干活就能飞黄腾达,但瞧瞧,我现在在客栈当伙计,真是见鬼的飞黄腾达!”他怒声咆哮。
她柳眉一皱,光看他一身粗布衣,就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好,再看他这态度,和善不足,横眉竖眼,站也站不正,腰杆也打不直,能有多勤奋?!
“臭道姑!把我的钱还来!”那伙计冲上前,就要搜她的身找钱包。
慕容梨花容失色的见他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身子,一时之间,竟吓呆了。
突然间,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扣住那伙计的手,而那有着精致刺绣的紫色袖口还挺眼熟的,她眨眨眼,一抬头,就见到季祖崴那张似笑非笑的邪魅俊容,而伙计的手已被他用力反扣,正痛得唉唉大叫,“痛……住手,快住手。”
季祖崴用力的甩开他,直看着慕容梨,一挑浓眉。
“呃——谢谢。”她尴尬的向他点头致谢。
万太一见俊美无俦的季祖崴,马上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宝亲王,万太昨日才回到英州,就听到王爷已到的消息,正打算今日前往夏满园拜会呢。”万太是土财主出身,对被形容成战神的季祖崴,可是打从心里佩服,每回有机会见到他,总是大摆筵席、找美人儿来伺候。
“宝亲王?”伙计还在揉着被季祖崴甩掉发疼的手,这一听,可是吓得连忙跪下。
季祖崴没理会他,直视着万太笑道:“好说,只是她算是与本王有几面之缘,扰了你的事,可别跟她计较。”他指指慕容梨,突然又倾身靠向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道:“没能力就别多管闲事。”
她瞪着他,突然很想将刚刚说出口的“谢谢”回收,再说了,她也替他解决了张欣香那么大的事儿,船上共患难,竟然只算有几面之缘?啧,没人情、没人性!
“与王爷有几面之缘,就是万太的朋友了,当然不计较,梨仙姑说什么就是什么。”与刚刚横眉竖眼的态度相差甚远,万太此刻可是笑口常开。
她回以一笑,看来张欣香那件事并没有传到这里来,要不然,她在京城知名度那么高,可这里的人看她倒很陌生呢。
“来人,拿五两银子还给那伙计,下回别找梨仙姑麻烦,听到没有?!”万太指示下人拿银两给伙计。
但慕容梨突然看到那伙计身边出现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听着着急的他们跟她说的话,她是愈听愈生气,她气呼呼的走到那伙计面前,“你这该死的败家子,你父母都离世三年了,却仍留在世间不去投胎,全是因为放心不下你这个好高骛远、好吃懒做的死孩子!”
原本喜孜孜要收下五两银子的伙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父母留给你一箱银子,那是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存给你的老婆本,没想到,你在母丧当晚就在妓院里花光了不说,还到处批评他们什么也没留给你!”
伙计脸色发白,父母因操劳过度,在一个月内相继辞世,母亲也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才告知他那箱银子的事,所以,这梨仙姑是真的能见鬼?!何况,母丧当晚,他突然拥有一箱银两,欣喜若狂的他还刻意掩人耳目,跑到外市的妓院寻欢,她竟然也知情?!
“你父母什么都舍不得吃,供你吃香喝辣,你还不知孝顺……”慕容梨不停地训话,伙计害怕的看着四周,突然双膝跪下并痛哭失声。
“对不起,爹、娘,我不好,我知错了,你们放心的去投胎吧,我会努力上进,我会脚踏实地……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