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联广告会议室里,高盛在上头口沫横飞、滔滔不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做老板的快感。
底下一众员工围坐着椭圆形长条会议桌,大家都知道老板讲到爽至少要两个小时,所以桌子底下,有人用手机玩脸书,有人看小说,有人不耐烦的转笔,各自偷偷找乐子。
因为是经理责无旁贷,姚若琳只能坐在离老板最近的位置,她握着笔盯着翻开的记事本,一副认真与会的样子,可满脑子却都在想昨天晚上勒驰说的话—
开始交往吧。
她以为,过了昨天,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那临时起意的一天约会,该像施在灰姑娘身上的咒语,十二点之后,一切打回原形才对。
她还是视爱情如洪水猛兽的姚若琳,他照样嘻皮笑脸气死人不偿命的,即便他将时钟倒转,也无法停止时间的脚步,她和他,终将各自回归原来的轨迹。
可他却告诉她,真正的交往,这才开始。
他的眼神认真,亲吻体贴真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他所爱。
对于很多人,被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对于她来说,就像得了幻肢痛,明明早已失去的部分,却依旧感觉到痛。
十年前的伤口,至今还血肉模糊,即使她不承认,它还是在那里,“爱情”两个字好像扎根在她心里的荆棘,每当碰触,都会疼痛。
他曾问她,那样报复林志文,是否快乐?
老实回答是不快乐,看林志文被她逼到崩溃,看他抱着廉价的糖果花束却真心求婚,她无情践踏,一切按照计画,她以为自己会快乐,十年血恨得以快意恩仇,可是,结果并非如此。
她矛盾,有时想起来会内疚,但午夜梦回,又会被那条荆棘扎得流血,疼得想要报复所有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十年来,她问自己无数遍,不过是被一个人抛弃,不过是被戏弄,不过就是一时的伤、一时的痛,何苦为难自己,为什么偏要揪住饼去不放?
可是,心不由己。
她想过让一切过去,包括对爱情来者不拒,只要有人对她说“我爱你”,她就点头答应。
她强迫自己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机会。
可不知道是否应了那句“轻易得来的不珍惜”,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在她点头之后,就原形毕露。
有的拿她当战利品炫耀,有的背过身骂她人尽可夫,有的约会三两次嫌她冷若冰霜,有的利用她职务之便谋求私利,更甚者,因为好奇拿她当外遇体验……
渐渐的,她也麻木了,对爱情残存的一点希望,变成了虚情假意的尔虞我诈。
她开始掌握这游戏的精要,不付出真心,就不会受伤害,任凭对象换来换去,她的冷漠始终如一,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听别人说话,自己只是观众。
这虚情假意的游戏,所有人都玩得心知肚明,也有玩不起的人,如刘志威,她也能漂亮的收场,全身而退。
她几乎笃定,自己会这样麻木其一生,却意外碰上了他。
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他轻易入侵堡垒,她手忙脚乱披挂上阵,却发现角色完全对调。
一向只有她嘲讽人,却换成被他冷嘲热讽,唱一针见血的歌,直言看不惯她的虚情假意,戳穿她对糖果的心理障碍,将她批评得体无完肤,然后,又完全没道理的对她好。
安慰她、陪伴她、许诺她,也感动她。
她一边被动接受,一边想要逃跑。
再一次付出真心,她是否还能承受?
偌大会议室里,姚若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心绪百转千回,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重重踢开。
话被打断,高盛正要发火,却被门口杀气腾腾的人吓到。
“老、老婆你怎么来了?”
欸?老板娘,很少来啊。
放下手中小差,被惊扰的员工胆战心惊,不明白突然驾到的老板娘一脸杀气所为何事。
不理会丈夫的问题,吴美娟冷眼扫视全场,目光落在丈夫身边的女人身上,顿时脸色大变,指着她喝斥,“贱女人,敢勾引我老公,我今天要你好看!”
姚若琳惊愕。
老板娘为什么指着她骂?
贝引她老公?谁?她吗?
她勾引老板?有没有搞错
不等她搞明白,吴美娟已张牙舞爪的扑过来,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一片。
斑盛死命拦住妻子大喊,“你干什么?疯了吗?干什么你!”
吴美娟膀圆腰粗,个头虽然没有丈夫高,但体积却抵丈夫一个半,三两下踢开他冲到姚若琳面前,一把抓住她头发厮打尖叫。
“贱女人,看老娘好欺负是不是,竟敢背地里勾搭我老公,也不打听打听我吴美娟当年是什么人物,老娘今天不打烂你的脸就不姓吴。”
被揪住头发扯到墙角,身体不断承受老板娘的袭击,姚若琳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浑身痛得要命。
耳边响着老板娘的尖叫和咒骂,听到老板大呼小叫,小米尖叫着加入战局,拼命和老板娘对抗保护她。
一时间会议室变成八点档连续剧的拍摄现场,混乱一片。
就在姚若琳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时,听到老板一声大吼,“你闹够了没有?不是她!”
会议室里顷刻安静。
吴美娟愣住,抓住她的手不放,瞪着一脸挫败的丈夫吼道:“你敢说不是?征信社都拍到照片了。”
说罢,从包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砸向丈夫。
照片哗啦落了一地,有几张飘落在姚若琳的脚下。
她眯眼看,照片上一个女人挽着老板进饭店,背影高 纤细,和她一样有一头长鬈发,穿合身的名牌套装,只不过,真的不是她。
“米雪儿!”小米瞪着照片上的人惊呼。
“米雪儿?你叫米雪儿?”吴美娟转头,揪着姚若琳的衣领,双眼喷火。果然是个骚货,连名字都十足的贱!
她皱眉,冷冷回答,“我叫姚若琳,你要找的人外出,不在这里。”
半小时后,街角私人诊所里。
发现自己打错人,吴美娟抱歉得要命,坚持要载她来看医生。
推辞不掉,而且脖子和手臂都被抓花,姚若琳答应给她补偿的机会。
可此刻处理完伤口应该回家休息的她,却只能忍着全身疼痛,缩在诊所小小的候诊区,听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想当年他身无分文,如果不是我把我爸妈给我当嫁妆的房子卖了给他做创业基金,他能有今天?我为了他吃了多少苦?现在他有钱了,居然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三天两头不回家。
“这些我都忍了,最让我气愤的是,他居然带那个叫米雪儿的贱女人去巴黎,一口气刷了几百万,可怜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你看看我的手—”说着把手伸出来给她看。
一双胖嘟嘟的手却满是老茧,指节粗大、指甲发黄,姚若琳看得忍不住皱眉。
“想当年我吴美娟在家也是手不动三宝的大小姐,不嫌他穷,坚持嫁给他,心想他有志气,自己苦一点有什么关系,任劳任怨,让他专心冲刺事业,几乎是身兼父职的带大两个孩子,里里外外收拾得体体面面,十几年过去,他飞黄腾达就看不上我了。
“你说我怎么办?为了这个家,我也想忍气吞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贱人实在可恶,你看看,这是她传给我的简讯,叫我和他离婚,说他已经不爱我了,要我放手—放她妈个屁!”
吴美娟愤愤的拍手机,发出 声响。
姚若琳只感觉头晕,她不确定是因为老板娘的疲劳轰炸还是被打到脑震荡。
没想到米雪儿居然和老板搞外遇,这个世界简直疯了,可为什么要卷她进来,如果头发长就像狐狸精,那她考虑明天就去剪短。
再看看一旁痛哭流涕的老板娘,姚若琳忍不住申吟。
这女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体重比老公重,穿不合体的衣服,头发乾枯、皮肤粗糙,老板出轨罪无可赦,但她也应该要好好反省自己才是。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说,说了只会刺激脆弱的老板娘而已。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多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昏昏沉沉的她带着一身狼狈和两道伤痕,坐在狭小的诊所走廊里,面对老板娘的委屈和痛斥,只能麻木的点头虚应。
勒驰带摔车的小弟看完医生正要离开,听到走廊里有个女人哭着骂人,不经意扫了两眼,却发现姚若琳也在。
快步跑过来,看到她身上挂彩,整个人憔悴又狼狈,他心惊不已。
“出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他紧张的握住她肩头,甚至不敢太用力。
原本听老板娘念得都快睡着,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紧张的声音,她转头,对上勒驰惊慌的眼神,他僵硬的杵在她身后,好像被吓到一样地看着她。
姚若琳淡淡微笑,忘了身上的痛,“你怎么在这?”
他皱眉,看她像没有大碍,拉她到怀里好好检查,脸上、身体、胳膊和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她再没别的伤口,才松口气说:“我带小弟过来处理摔伤,你发生什么事?”
走廊里人来人往,老板娘盯着她看,这样被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她的脸微微发烫,低声说:“没什么,一场误会,已经没事了。”
勒驰挑眉看向她身后,瞪着刚才还大呼小叫的女人问:“是你把我女人搞成这样的?”
对上一脸杀气的他,剽悍的吴美娟立刻化身做错事的良家妇女,躲在姚若琳身后求救,“那个姚小姐,我可是已经向你赔罪了,也付了医药费,拜托你跟你男朋友解释一下,我先走了哦。”
她很没胆的抓起包包走人。
看着老板娘离开,姚若琳也没说什么,挨着他一同坐在椅子上,问:“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女人?”
勒驰咧嘴一笑,不否认,“有问题吗?”
姚若琳若有所思,心里感觉很矛盾。听他这样霸道给她冠上女朋友的头衔,其实很甜蜜,可同时却又深觉不安,和他之间的关系,已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她承认对他和别人不一样,她深受他吸引。
能控制身体、控制表情、控制言语,却无法控制心。
纵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在乎他,被他影响,为他的关心而感到温暖,就好像刚才,看他紧张自己,她心里蓦然感动一片。
这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像两股纠缠着往相反方向拉扯的绳索,让她左右为难。
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她轻声说:“刚才那位是我们老板娘,她说她不顾家里反对嫁给我们老板,卖掉嫁妆给丈夫当创业基金,生了两个孩子,任劳任怨想当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可是老板却背着她和公司员工乱搞,被她逮到证据,杀来公司给人好看。”
“这个蠢女人连对象都搞错敢来抓奸?”他愤愤不已。
姚若琳莞尔,为他眼中的笃定,心情好了一点点,点头道:“被认错没什么,我只是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情,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开始就被骗,和十几年后被骗,有什么区别?”才对爱情期待,偏偏又让她看到失败的案例,她被困在一个茧里,找不到出口。
她看向窗外,淡淡的目光,冷冷的语气,好像什么都看透,却又拧着眉心,让人看了心疼。
比起这样的她,他更宁可看她哭、看她笑、看她被自己气得尖叫。
勒驰起身,拉她往外走。
“先填饱肚子再说。”
不是很快的,大概时速六十,勒驰载着心爱的女人,穿梭在城市傍晚繁忙的车阵中。
追着落日的脚步,为了找一帖能够治癒她心灵的良药。